第一百四十五章 独挑大梁
殿门掩上,一室琉璃色,几分绚烂,上首的,台下的,光华扶照间,恍若天人。
“听说穆后要见我,等了很久仍不肯回去,如今心愿可了,有何着急之事,不妨直说。”
姑苏亦水抬眸紧盯在她眼底,笑意深深,不紧不慢开口,伸手抚过了案上琉璃灯罩,人也蒙上了浅浅银辉。
“你可认得本宫?”
穆后上前紧逼了两步,虽是笑魇如花,仔细看却也能瞧出几分僵硬,带着幽暧不明的意味。
姑苏亦水指尖无意磕在了琉璃上,一声突兀的脆响,如同崩断的琴弦。
她微一勾唇,切齿一字一顿道:“在下该认得你吗?又或者说,穆后认识我,不知是苏雾还是姑苏亦水?”
穆后面色微白,沉吸了一口冷气,丹蔻攥紧袖子,忽而眼含热忱,隔了远远的玉阶,高喊道:“我是你的母妃啊,雾儿……”
姑苏亦水纵然肆笑,案上茶盏打翻流了一地,良久后,她认真的颔了颔首,侧眸笑道:“母妃啊?那可真是多年不见了,有十八年了吗,差不多吧,难为母妃还记得起苏雾这个人。”
穆后被她吓得一口气悬在嗓子里,不知该上还是该下,她还记得当年是她让人遗弃她的事?不该的,懵懂稚子,尚在襁褓之中,她不该记得的。
“雾儿,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心中隐约有些乱,却知早已不能回头,无论如何都要圆下去。
姑苏亦水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衣袂深冷,停在她眼前三步远。
“我知道的,不是真的,是因为皇后,因为昆帝,因为东宫的太子之位是吗?”
她慢语沉言,打断了眼前人想要辩解的话,笑若罂粟诱引般开口。
“母妃知道我是女儿身,知道父皇若是给了我太子之位,一切迟早都会败露,这才命人送我走的。”
“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母妃用心良苦。”她抬手广袖拂过,始终含笑的顶着面前之人的双眼,无人察觉处一抹讥讽掩藏。
面前人这双眼,精光暗藏,颦颦动人,不过却都是谎话连篇,而她愿意陪她演下去,看看这场荒诞可笑的戏码能唱到几时。
穆后不料准备好的戏码都没用上,她自己就已经圆上了一切,一瞬的愣住,却极快的恢复,眼泪连连的往下落,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恳切摇头,叹道:“雾儿,你明白一切就好,母妃这些年四下托人打探消息,为的就是今日的团聚。”
她哭的真切,哀叹不止,连握她的手都在刻意的颤抖。
姑苏亦水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收回手,背对她转身两步迈过玉阶,坐回了原处,血亲父母,情真意切,都是诱饵罢了,引人坠入泥沼,身受束缚,到最后就是要命的那把刀,淬着封喉毙命的剧毒。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再看到这个该称作“母妃”的人,她以为一切都成了过去,可原来并不是,原来面对眼前这人的时候,她心底竟然还会有恨,抑制不住却又不该有的恨。
“母妃想必活的并不顺畅,穆国终究是在他人手上,何时想起,总归是一桩糟心之事。”
她平静的扶起七歪八倒的茶盏,水波不兴的信口随意言道。
穆后眸中一抹算计,目光闪烁一瞬,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眶,颦眉哀叹着摇头。
“雾儿自然懂得这般滋味,若非受制于人,当年母妃何至于送走你,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自然是要互为扶持,再不重蹈覆辙。”
姑苏亦水垂眸浅笑,极缓的一声轻叹,“母妃所言极是,穆国会是我们的,隐凰城又如何,谁也拿不走不属于他的东西。”
穆后欣慰凝眸,颔首不胜娇弱,蒲柳般矜贵颔首,叹道:“雾儿不知,为了活下去,母妃不得已隐姓埋名再嫁,生下了希儿,他与你是血脉之亲,怎么说都是手足同袍斩不断的情。”
“希儿性情温吞恭顺,他早便有心与你亲近,只是每每受挫这才不敢烦扰了你,母妃只有你们姐弟二人,你可莫要当真因为这些恼了弟弟才是。”
她瞥见上首姑苏亦水面上并无异色,便也一口气将话讲完,拿起浅绯绢帕轻点眼角泪痕。
姑苏亦水抬眼看了远处空中,笑意深深凝在眼底,眸如墨玉,深邃的如同汪洋大海,吞噬了一切。
“母妃说笑了,区区小事有劳母妃提点。”她将身上重量压在了榻上,慵然回眸一笑,“母妃觉得穆希能做穆国的皇吗?”
她四两拨千斤的将话推到浪尖上,笑意散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是试探亦是敲打。
穆后虽有几分心思,但身在后宫禁苑,难免被格局束缚,被她左右一句问的心思难安。
自从入了殿门之后,一切都意外的顺利,根本不必她费心解释,她已经顺理成章的敲定了所有,就好比一局棋,她永远把控局势,而她只能被动的被牵着走,这种滋味明明一切都成了,可偏偏让人心底燃起莫名的恼火。
她暗暗咬唇,抬眼故作踌躇的摇头,开口道:“希儿哪里懂得做这些,雾儿手握军权,又一向纵横捭阖,朝堂战场所向披靡,如此重任还需你帮衬着才是。”
她言间指代不明,模棱两可的应对道。
姑苏亦水看她一人演戏,难得独挑大梁一人将两人的戏演的绘声绘色,实在是有几分功夫在手,可惜她并没有心思与她虚与委蛇。
“既然母妃心底有数,那有些事就不必儿臣来说了,穆国说到底仍旧残留着不少异己,隐凰城并非是儿臣手中的十万大军能轻易抗衡的,要怎么继承正统,需要的可就是母妃的本事了。”
她不需多想便脱口而出,常在悬崖边走,哪有永远立于不败的道理,有多少野心,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穆后眸中精光暗涌,袖底绢帕攥紧,微微一笑,敛眸颔首道:“你莫要误会,穆国太大,岂是区区孤儿寡母能轻易操控的,母妃与希儿也是断没有这样心思的,只求能安身立命之所,平常度日已是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