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宫宴之上
新修的皇宫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高低冥迷,不知西东,煌煌大殿尽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这宫殿着实是修建的一派奢华,姑苏亦水一眼掠过便知那吕信必然也是花了不少银子,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其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的。
按照这件事情来看,既然吕信能舍得了这许多银子,应不该愚钝的在昨夜派出杀手才是,这倒实在是奇怪了。
姑苏亦水伸手牵过一旁苏容,指了指面前的宫殿,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问道:“你喜欢吗?”
苏容握紧了手中的九连环,目光乱窜,犹豫的片刻,说道:“喜欢,但是不想住在这里。”
“为什么?”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漠然扫过一片堂皇,随意的回道。
“太高了,住在里边害怕,万一从上边掉下来,会疼,会流血。”苏容懵懵懂懂的看着连绵陡峭的台阶,又环顾了周围的高台殿宇,委屈的撇嘴。
“是,掉下来就会疼会流血,你若能记得今日这份畏惧,他日也就懂得了谨慎周全,学得会趋利避害。”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并不在乎他是否能听得懂,这些话他只要记得,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殿下,原来负责这里洒扫的奴婢守卫都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了,长明灯已在大殿燃上。”云筝伴在二人身后,躬身开口言道。
面前宫殿燃上灯火如荧荧星子飞坠,外间天色虽暗却仍能视物,里边却已点上了蜡烛,显然是精心准备良久,就等着开宴了。
“让人到宫门外候着,准备领人进来。”
姑苏亦水垂眸掠了身后一眼,立即有管事的大太监上前应声。
“奴才齐蒙,领殿下钧令。”
那四十左右的太监上前跪倒,行了一礼后缓缓退下。
这一个宫礼倒是行的周正无差,远来此地不过是皇家行宫,轻易难得有人走动,原以为宫人门会懒散懈怠许多,如今看着倒也有几分规矩。
姑苏亦水收回目光,当先迈步离开了原地,拉了苏容拾阶而上。
云筝又对左右将士吩咐了几句,命其守好大殿,继而随后跟了上去。
殿内宫人拜倒,继而添茶倒水,安静侍立一边。
姑苏亦水领了苏容坐上了主位,抬手命人送水果,推给了一心埋头在九连环上的苏容。
“殿下,这宫殿乃是吕郡守命人修葺,若是……”云筝望了周围宫人一眼,含笑未曾将后边的话说完。
“若是有人当真对这里动手脚,本王还能高看一眼,不必在意这些,自会有人将这一切探查清楚。”姑苏亦水略一勾唇,三分魅色三分淡漠,沉眸如水波不兴。
既然入了这皇宫,阿雀自然会带上将所有地方都摸清楚,天底下能逃过雀部眼睛的机关暗道,也就只有前朝匠人修筑的皇陵地宫了。
“是。”云筝闻言眸光微动,颔首应下,又道:“殿下,属下进平川之前,已经调出了三万大军接近,无论这平川是谁敢有异动,必然能够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云筝,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要动辄就喊打喊杀的,已经是稳固大业的时候,总有些事情需要在放在暗处去做,若是此刻你领兵去光明正大的抄家,世人岂非议论本王冤杀功臣,寒了报效着之心?”
姑苏亦水随意的拿起盘子里的果子,剥了一颗荔枝递给了苏容,一抹笑意在光下显得越发冰凉。
“殿下教训的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乱了规矩确实不妥,那些企图以下犯上的奸人,自有殿下明裁,国法处置。”云筝手放于膝上,含笑仰望,点了点头。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室宫人神情,见果然并无不妥,方才垂眸端起茶杯,还算吕信老实,没有趁机在这些人中安插眼线,否则今日她便要他无从辩驳的血染当庭。
二人说话的功夫,吕信便已入了宫,一路走过红墙,登上了殿门。
“臣,平川郡守吕信,拜见夜王殿下,拜见太子千岁!”
吕信偷眼环视了一周,叩首门口,远远的高呼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一抹冷嘲一闪而逝,含笑掠过一眼,对身后内侍吩咐道:“让他起来吧。”
“殿下钧令,郡守大人平身。”
内侍上前传令,拂尘扬起,又缓缓退了回去。
“下官谢殿下!”
吕信缓缓起身,拱手上前行了两步,垂首低眉。
“看座。”姑苏亦水不冷不淡的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言道。
一旁宫人见状即刻迎上两步,添茶倒水。
吕信心底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夜王面上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昨夜之事到底她是否清楚,他着实猜不出来。
“多谢殿下赐座,微臣有幸,得蒙殿下看中,委以修葺皇宫的要事,不至如今可否合殿下心意,若是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殿下担待。”他思虑一番,终究以最稳妥的话题开口。
姑苏亦水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侧眸望了他一眼,言道:“吕郡守不必谦辞,这短短数日之内,能有如此成效已是不易,本王有什么可责怪的呢?你是有功之人,本王心底记得你的付出,明日立朝之后,自会论功行赏。”
“多谢殿下抬爱,老臣敬殿下一杯。”吕信闻言越发忐忑,只觉坐如针毡,在郡守府之时面对云筝他尚能谈笑风生攀附一番,可面对夜王殿下,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她面上虽未有任何异色,他却觉得压迫非常,喘口气都不敢大声,端起酒杯的手都微不可察的一抖。
姑苏亦水却仿佛根本不曾瞧出他的异常,一心皆在身旁苏容身上,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太子殿下在此,你我岂能僭越,吕爱卿要敬也要先敬太子才是。”
吕信一瞬僵直,目光一顿,这太子不过是个刚会走路的稚子罢了,夜王如此说,实在是让他进退不得。
这杯酒端在他手中,成了烫手的山芋,左右为难,
“吕爱卿没听到本王的话吗?”姑苏亦水淡然投下目光,冷冷凝视了他一眼。
“殿下,既然要敬太子殿下,又怎能少得了云筝,臣敬太子殿下,敬夜王殿下!”云筝见为难的差不多了,含笑起身打了圆场,将手中酒杯抬起,拱手一敬。
“是是是。微臣敬夜王殿下,敬太子殿下!”吕信心底松了一口气,将手中酒敬出。
姑苏亦水含笑掠了一眼面前酒杯,递到了苏容面前,“喝一口,你的臣子敬你的。”
苏容不解其意却听话的捧了过来,只当做是茶水,眯着眼大大的喝了一口,却被辣的咳嗽不止。
“皇夫夫,水水,水水!”
姑苏亦水在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淡然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慢点喝,不准再闹。”
吕信看的面上五颜六色,一张脸煞是好看,这夜王公然戏弄太子,简直是丝毫将规矩置于无物。
果然这所谓的太子殿下不过是夜王手里的傀偶玩物罢了,真是可怜。
云筝面色亦有几分好看,只是心底与吕信想的截然不同,这夜王殿下如此爱重太子,莫非这小太子是先皇后与殿下的血脉?不然殿下为何如此亲近,还将皇位拱手相让!
心底一番唏嘘,他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也,必然真相就是如此,殿下才不便与他透露。
姑苏亦水并不知在二人心底已被腹诽成了什么形象,只是如常的饮了半杯茶水,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递给了一旁苏容。
“两位爱卿对太子的忠心本王知道了,心底也甚是宽慰,太子能有尔等尽忠辅佐,日后必是一位明君,能成一番伟业。”姑苏亦水不轻不重的扫视了二人,眸光流转间似笑非笑。
“愿为太子与夜王效犬马之劳。”
二人谨言慎行,惶恐的谦辞道。
“既然本王已决定定都在这平川,便将各位名门世家都请进来吧,正好趁此机会让本王都见一见,看看可有被埋没的贤才。”
姑苏亦水一声吩咐,内侍官便应声出门传人,霎时间一群锦衣玉袍的豪绅世家鱼贯而入,乌泱泱的站满了一片。
众人山呼:“拜见夜王殿下,拜见太子殿下!”
姑苏亦水目光搜寻了一圈,短暂的停留在了不久前主意到的高远身上,继而若无其事的抬眸,吩咐道:“都起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高远埋首跪拜之时,隐约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但他并未见过夜王,这着实是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放下心思,他随从众人入席,端坐在一侧。
“我朝正值用人之际,不分门第品流,凡事有能耐者,不拘一格皆可收用。”
姑苏亦水并在再多看他一眼,略一勾唇,抬眸言道。
“各位皆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今日才有机会入这宫宴,在坐若谁有信心能过得了本王考验,明日过后可自行相荐,凡有真才实学者,本王会一律委以重用。”
众人闻言一时皆是面露喜色,这可是难得机会,每个人自然都想借此东风扶摇直上。
高远更是心底一动,他方才觉得夜王殿下在看他,殿下这便开口说要选拔能才,不问出身品流,这岂非就是他等了多年求而不得的机会。
商贾向来是阶级末流,今日若非他出了重金打点,恐怕还未必能进的了这宫宴,而正巧这个时候夜王又许诺了众人,这就是天赐良机啊!
心底想着他面前也忍不住带了笑意,深深的看了眼身旁之人。
“殿下如此开明大义,果真令世人敬仰。”
他有心验证方才感觉,抱了几分决心,壮着胆子举杯赞了一声。
这一声喊的众人皆是互相观望了一眼,大殿静默了一瞬,这高远也着实太急于出头了,如此大胆放肆,这本该是众人同贺的,他偏偏如此先声夺人,若是夜王殿下心生不悦,怪罪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众人不敢再言,大殿上唯余高远一人的声音回荡。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幽光深深,似有若无的抿了抿唇,目光凝视了他一眼,又过了片刻方才开口:“本王这才说过许人自荐,这便有人当先试路了,倒也算是勇气可嘉。”
“你叫什么?”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草民高远。”
高远心底一喜,拱手敛眸大声的答道。
“既是草民,那你便非官身,本王可以许你一个身份,你若有心,明日过后领命来见本王。”姑苏亦水向来不去瞻前顾后,毫无顾忌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给了他一个许诺。
高远喜上眉梢,连连应是,这夜王行事竟然如此果断,天赐的机会他把握住了,有了这个许诺,那他可真是一步登天。
底下众人一片艳羡,少不得有人看红了眼,殿下行事肆意,难得的机会竟落在了高远的手中,这可真是乘了好风,以后必然是青云直上了!
吕信闻言面色一僵,他向来瞧不起这高远的出身,平日里多有刁难,如今这竟然让他一举拔得了头筹,在夜王面前得了脸面,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说到底还是这高远的运气好,殿下想要不拘一格选才,恰好他出声夺人,又是白衣商贾之身,殿下这才做给天下人表态,哼,真是便宜他了!
高远心满意足的谢恩入座,还特地朝高远处看了眼,抬起酒杯举了举,无声一笑,满饮而尽!
真是痛快,在这大宴上压了吕信那老匹夫一筹!
姑苏亦水悄无声息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笑了笑,吕信,这便是本王为你准备的好对手。
一旁云筝触到她的神色,又左右看了一眼吕信与那白衣高远,垂首了然一笑。
旁人能相信高远今日是行了大运,捡了便宜,他却是不信的,追随多年殿下的行事他多少比旁人多几分了解,若非早有打算,谁又能轻易从她手中讨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