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尽早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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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窗十年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可是世上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姑苏亦水指尖顿在一页折子上,垂眸浅笑,继而抬头看了云筝一眼。

    “向来皆是三月春闱,如今已经错过了时间,北地未曾独立之前又常年不曾举行过,这读书人早就翘首以盼等着这个机会了。”云筝在北地主持大局多年,对此自然也是比旁人更加了解一些,说起这些事来,也算是心中有底。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深深的打量了云筝一眼,笑道:“你在北地多年自然是了解的清楚,这件事不如便交给你去办,你认为如何?”

    云筝心底一惊,眉心一动,愣了片刻之后肃然道:“殿下可莫要说笑,这科举乃是立国立本的大计,云筝不过是一介武夫,若说是领兵作战倒还行,但这并非微臣擅长的事,不是臣不愿替主分忧,实在是不敢担此重任。”

    云筝的本事如何,姑苏亦水自然也是清楚的,他的能力不止在于疆场之上,若是能够给他施展的机会,必然不会逊色旁人,更何况北地已经在他手中运营多年,做起事来定然是比旁人更知道分寸,最稳妥不过的。

    “事情有一才有二,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好呢?更何况只是让你主持大局,又不是让你去和那些人比才识学问,你又何须担心?”姑苏亦水掠了他一眼,略一思忱反问道。

    云筝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本来是不敢下手去做此事的,这才刻意拖到了如今,想要交由夜王亲自处理此事,不料这是到头来还是全权落到了他的肩上来了。

    “殿下您未免也太过放心了,这件事交给臣去做,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堵众人悠悠之口啊。”

    姑苏亦水轻描淡写的拿起了桌上的笔,从容应道:“御旨在上,谁敢有所异议,你本便是劳苦功高,这些年九城皆是你在打理,有些东西本也是你应得的。”

    “殿下此言何意?”云筝几分不解的蹙了蹙眉,望着那挥洒自如的笔尖,疑惑的问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北襄的一品军侯,封号忠仁,本王不在朝中之时,允你决断之权,携领百官,为陛下排忧解难,为北襄尽忠职守。”姑苏亦水亲自将御旨交到他手中,并未给他考虑的机会,不容拒绝的肃然言道。

    北襄她是不能多待,国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云筝此人心性如何,这许多年她早已有所了解,适才将此重任委托于他,苏容年幼无依仗,让他留在平川她也才能安心。

    “殿下,臣……”

    云筝犹疑,他并不愿接此旨意,这上边的意思是让他在殿下不在之时,全权主持国事,既然这道圣旨下了,那必然也意味着夜王并不会久留于此。

    接了旨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军侯,但同时意味着要留守京中,不能再归守边关,他平生所愿不过是金戈铁马,疆场上纵横驰骋,可如今这是要让他在官场中经营,左右为难与阴谋阳谋之中。

    “臣不愿宦海沉浮,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云筝决然跪地不起,面色一正的诚挚请求道。

    “边关就不是宦海了吗?你想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但若无王朝根基在,何来大展宏图?”姑苏亦水心底了然他在顾念着什么,但可用之人如今并不多,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了。

    “抗旨不遵乃是杀头之罪,你若想好了,当真死也不愿接这道御旨,那本王便恩准你一死了之,再也不用为难这些事。”

    她平淡无澜的表情让人看的发虚,明明并未有什么急怒之色,偏偏让人不敢触之逆鳞,望而生畏。

    “臣,接旨。”

    云筝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圣旨,再没有二话,面色微白,却依旧保持着神态稳重如常。

    “云筝,本王不怕你恨我,因为你要效忠的是北襄,而不是夜王,想必你也该想通了本王不久前说过的话,这九城是你们的依仗与归宿,但却不是苏雾的,你们自己的东西,就该你们自己去守护好。”姑苏亦水毫不留恋眼前的权势地位,这些对她而言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她不会永远是北襄的夜王,也不会永远是九城的依仗,谁视此为归属,那便自己守护。

    “微臣当真不明白,到底殿下在乎的是什么,是抚国天翻地覆?是九州狼烟四起?还是这千秋伟业权势帝位?可通通不能让殿下驻足停留,都不是殿下想要的,难道云筝这一路追随,换来的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是殿下的一番愚弄众人吗?”

    云筝握紧手中圣旨,越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一切,这般扑朔迷离的局面,他根本就是入了圈套,到如今是进退两难,一切都闹到无法收场了,

    明明他原本想的是能追随明主,全一生所愿,纵横疆场叱咤风云,方才不辜负这一生来世一遭,可到头来却是夜王要抛下一切,告诉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不过是一场荒唐,这又算是什么!

    “明日本王便会回历城,京都交给你,陛下也交给你。”

    姑苏亦水并不在意他的质问,也不在乎他的愤懑,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阻挡她的决心。

    这七年来,她日日夜夜苦心孤诣,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争争抢抢却又七丢八舍,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但只有她!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到底这些值不值得!

    只要能为义父报仇,只要能让隐凰城灰飞烟灭,毁了一个抚国又如何?她还敢再毁去半个九州!

    “云筝,有一种东西存在于性命和欲望之上,它叫做信念,信则有不信则无,却能让人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哪怕为此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姑苏亦水背对他长身而立,略一抬手袖带飞扬,光下投影缥缈虚无,仿佛离世间很远,又仿佛就淬炼在火中。

    云筝从不知道夜王竟然也会说出如此的一番话,在他心中她是铁血刚强的,是决绝令人不寒而栗的,哪怕是六月最热最烈的骄阳也化不去周身的冰寒,可他以为的却仅仅只是自己为的,只是蒙蔽了自己。

    如今明明她立的那么的挺拔孤傲,如同往昔一样的无欲无情,可为何他竟能从那一抹投影中看出一悲怆苍凉?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人,有的只是学会无坚不摧的人。

    “殿下心中有情,所以身在苦中,又不以为苦,只是臣不知到底是何种深情,才会蒙蔽了您的双眼,让您一心只看到了信念,再容不下世间其他。”

    云筝起身将御旨奉在手中,转身再无犹豫的离去。

    世人也都有信念在,书生立志高中状元,商人立志敛财万贯,胖人立志瘦成麻杆,乞丐立志要做皇帝,但谁能捱得过世事的磋磨,几十年如一日的忍耐煎熬?

    因此这些人就成了三心二意用志不专之人,想要的很多,努力的方向很多,最后一事无成,却依旧活的快意潇洒,因为他们都学会了舍弃,而她是从头到尾止步不前的那个,所以永远困在苦海之中,不得救赎解脱。

    姑苏亦水眉心不悦的蹙起,她并不喜欢旁人这般高谈阔论的来品评她的是非对错。

    但偏偏他说的都对,也正是因为每一句都戳中了她的痛处,才会让她生出排斥与抵触。

    她是被蒙蔽了双眼,活在七年前的阴霾之中,却苦的心甘情愿,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

    历城深宅,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片静谧祥和。

    往来女婢衣襟染香,浅浅的氤在风中,自廊上一路飘浮。

    一处小小的院落中,素泠玉悄无声息的将房内的灯火熄灭,她独自一人困坐在窗前,神思不属目光飘忽。

    离开这里,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有种预感,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因为这些人而起的,只有将这个秘密成功的带出去,才能解决这所有的一切。

    可关键是,她如今根本没有能力避开这重重守卫,悄无声息的逃出去。

    那个奇怪的人,每日又都会让她去面前讲述一番那些事情,一旦她偷偷逃走,他即刻便会知道消息的。

    介时若是派出追兵搜捕,她又怎么躲得过去?况且她偷听到旁人说夜王如今身在平川,她就算逃出了这座宅子,又怎逃的到平川呢?

    沉沉一声叹息,她知道如今这房间周围必然潜藏这无数的眼线,一旦她有任何非比寻常的举动都会被死死盯紧,就算是府中平常来送饭菜的婢女也都是身怀武艺的,她根本就无从下手。

    “为什么你如今不在历城呢?”她咬了咬樱唇,眸中水光隐约,一抹怨怼之色,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道。

    偏偏每次都是错过,她如今受制于人,必须要选准机会,若是不能一击必中,那她就是只能困守在此任人摆布了。

    当日她曾听那人说……说什么认识又不认识的胡话,还说谁不敢见谁的问题,一切都让她困惑不解,这几日她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人,难道要对一个人下手或者不利,还要提前了解关于此人的一切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麻烦的事,若是要杀人,不就是一刀下去的事,犯得着每日带她过去询问一番吗?

    她心思沉了几分,转身回到床上和衣躺下,长出了一口气后,半阖眼眸。

    她故意在熄灯前打开了窗户,屋里边漆黑一片,外边警戒守卫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样也是看不到里边的动静的,可里边的人便不一样了。

    她怀中藏了一枚镜子,偷偷的搂在怀里,对准外边看过去,借着月光偷偷查看外边人的动向。

    如今天色还早,夜虽已黑时辰却尚早,她极有耐心的等待着,只要这些人放松警惕的睡过去,那她的机会便到了。

    佯做睡熟的样子,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竭力平静下心中忐忑的心情,放缓节奏的绵长呼吸,一边警告着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一边又警醒着不要真的睡过去。

    度日如年的又等了半个时辰,门外守卫已有所懈怠,只是镜子中的人依旧清醒着,并没有丝毫疲惫或者倦意。

    缓缓眨了眨眼,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有耐心的接着熬了下去,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夜了,那些人总算是相信她是已经真的睡着,不会再闹出什么动静了,继而便开始隐在暗中打起盹来。

    素泠玉悄无声息的下床,左右扫了一遍,见那一群人当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就借着没关的窗户跳了出去。

    她虽未曾习过武,但好在练过舞蹈,体态轻盈,猫一般的跳下窗台,小心翼翼的并未发出什么动静来。

    借着月下树影的掩护,她匆匆离开院子,寻了一条僻静的路径,摸索着去找她平日里放风筝所在的地方。

    这段时间长期住在这儿,白日里她可不曾浪费功夫,早早便算好了逃走的路线,如今心底有数,虽然天黑难辨方向,却也不曾走错路,跌跌撞撞的终于行到了放风筝的地方。

    此处临近廊下的那些侍女,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便轻手轻脚的往墙角处靠过去。

    这里的杂草后边,藏着她白日里伺机搬好的大石头,一块块的累积在上边,如今已有不低的高度,若是再放几块,恐怕便要被发现了。

    她心底暗叹一声万幸,顾不得许多仪态,撩起裙摆便踉跄的爬了上去,颤颤巍巍的闭上了眼,从墙头一下子滑了下去。

    不轻不重的摔了一下,她提前垫上的干草起了作用,因此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

    睁开眼望到陌生而久违的街道,她一横心,慌忙随便选了条路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