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路可走
杀谁?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手中长剑,血迹尚存。
默然片刻,她缓缓起身,提剑的手意外的稳,没有一丝迟疑颤抖。
叶宸枫随她起身,目光静寂如月光,站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不知,只是不信。”
她与他对视,一丝波澜不起,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我不想再伤你。”
片刻后,松开手,长剑入地三寸,埋在他的脚下。
她心中如今有多乱,就有多空荡,一点想法都没有,一丝希望都不剩,只是看着他,心中越来越冷。
叶宸枫眼中微不可察的一抹动容,片刻隐去,拔剑归鞘。
“该回去了。”他再次重申,坚定不移的看向她。
姑苏亦水与他对峙,后退一步,垂眸看向手上鲜血,已经不再滚烫,干涸的只剩掌心的冰冷。
“是,天要暗了,你该回去了。”她缓缓开口,目光停留在掌心,不曾再看他一眼。
“你呢?”他眸中有沉沉的风暴,落入深渊,没有声响,却不见光热。
“我……”
姑苏亦水第一次觉得将出口的话,这般艰难凝噎,让人毫无余地的被推到漩涡之中。
“我葬他。”
她声音喑哑,只怕再多说一句,就要喘息不上,被心上凌迟的刀子哽住。
“你走吧,你走吧。”
她真的不能再多面对他一分一秒,哪怕是片刻,哪怕是再多一眼,一切都要顷刻崩塌,失控,淹没。
叶宸枫不曾动作,他袖底风声一动,一掌拍出,狠狠地落下。
枝叶哗啦啦落,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坑,泥土翻飞数米高。
“葬。”
一字出口,隐了万千言语,他再不能退让。
话音入耳的刹那间,姑苏亦水只觉万千平静粉碎在这一瞬间。
她不可抑制的,面色苍白的,刀刃一般的目光掠向他。
“你还想怎么样,够了吗?”
他已经死了,她救不了他,甚至不能替他报仇,一切都这样结束了,从今后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再也没有云渡缘,只剩下她,负着永远还不了的债。
“或者你也杀了我,让我试试你的剑有多冷,看这一剑下去能不能取我的命。”
她上前拔出他的剑,握住他的手,刺骨的剑刃抵在肩上。
她已经不再理智,握住他手的力度已经失控,虽依旧面无表情,眼角眉梢却尽是冰冷。
鲜血顺着刀刃流下,伴随着失控的力度,锋利的划出细细一道伤口。
“他死了,你也要死吗?”
叶宸枫倏而挥落她的手,将琅华归鞘,指尖捂在她颈间伤口上,沉郁暴怒的看她。
姑苏亦水没有回答他,俯身扶起地上再不能动作的人,松手放在了坑里,眼中一丝波涛都没有,挥袖推向一旁土堆。
皇天后土,不问身前,她甚至不知该如何葬他,要流泪?要谢罪?要祷告?
他不想看,她也没有资格,黄泉下只愿他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欠他的性命和情意,她会记得,一直。
“我跟你回去。”
姑苏亦水抬手抚了抚伤口,不痛不痒,只是鲜血越流越多。
“当真?”他眸中幽光掠过,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她突如其来的阴晴不定,他已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姑苏亦水颔首,“你抱我走。”
她正色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起伏,声音恢复平静。
他没有犹豫,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肩上伤口再次裂开,刚止住的鲜血又淋漓流出。
姑苏亦水缓缓闭上了眼,毫不在意的紧贴在他胸口出,鲜血沾到了她的脸上,甚至染在了她的垂下的睫毛。
叶宸枫忍下伤口撕裂的疼痛,将她带了回去。
入了华清宫门,在众人的惊恐失措的呼声中,怀济慌张的关上了殿门。
她已经睡着了,沉沉的紧贴在他的胸口,这样的静谧美好,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毫无防备,没有芥蒂。
叶宸枫只觉肩上伤口已经麻痹了疼痛,他目光只停留在她的脸上,心中有莫名的疲惫,甚至为此隐隐作痛。
可他不后悔,不后悔杀了云渡缘,却后悔没有再周全些动手,让她亲眼目睹了一切。
“陛下,您的伤?”怀济目光沉沉的落在他的肩膀,折腾了一路,伤口显得越发狰狞,触目惊心的一片殷红。
“去拿些伤药。”叶宸枫将人放下,俯身吩咐道。
怀济匆匆应“是”,一阵翻动,忙不迭的找出伤药。
“老奴替陛下清理伤口。”他眼眶有些泛红,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焦灼在心。
叶宸枫不曾拒绝,任他服侍着将伤口清理干净,敷上药膏,再牢牢的缠上布带。
“您是为了救皇后受伤的吗?”怀济心中七上八下,想不通到底怎么会伤成这样,只一心想着以陛下的武功,何人能轻易伤到。
叶宸枫没有回应,拿起剩余的药膏,通通抹在了她脖子上,细细的一道伤口处。
“你出去吧,替朕传下圣旨,调兵将城门外的不速之客通通围住,就说城中出了大盗,奉命好好看守皇后带来的东西。”
他面上无喜无怒,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怀济听在耳中,震惊之余,亦不敢妄议,只施了一礼,心事重重的奉旨退下。
这是要与北襄决裂?他不懂陛下到底是何用意,方才特地下过暗旨,命边关守卫放北襄人入内,须臾之间,忽而雷厉风行的反手一招,难道这也是夜王的意思不成?
怀济带上殿门,瞬间又是一片安静空落,望不到边际的大殿内,只剩下孤单单的两条影子。
叶宸枫换下身上血衣,沉沉的紧盯了她片刻,若有所思的看了了良久,他俯身凑近,指尖抚过她的睫毛,拭去了斑驳的殷红。
“你是不是想要离开?”
他声音有些干涩,保持着一掌宽的距离,在她脸前问道。
她仍在沉睡,连睫毛都未曾轻颤一下。
他却不管,只冷冷凝眸,接着言道:“不可能!你跑不掉的。”
她还是不曾动作,呼吸平稳安逸。
异色冷谧一笑,他埋首在她雪色颈间,指尖掠过她的扣带,将脏了的衣服一件件脱下。
她睁开了眼,里边一片漆黑,魅影如魔,身体微微一颤,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他埋首在暗,看不到她的神色。
短暂的停顿,她再次合上眼睑,沉入黑暗之中。
……
竹林中,夜色笼罩,凤兮疑独自留在这里许久,直到有被凉风吹的受不住了,方才回过神来。
该离开了。
他目光掠过鼓起的土堆,微微上扬了眉梢,似有若无的笑了,只是有那么一丝的怅惘。
略一停留,他将手中那件黑色斗篷扔在竹叶上,掌心一点焰火,转眼灼烧成一片灰烬。
侧眸扫过一眼,他转身向着林外大步而去。
夜色笼罩下,有一人在他离开后缓缓走出,一双苍湛眼眸,惋惜的看了眼地上灰烬。
“还真是可惜了。”
对着夜色喃喃而语一声,他目光缓缓抬起,又落在了一片新土之上。
她大约很伤心的,可惜了。
若是早知这里的一切,他必然不会选择入这片竹林,让她亲眼目睹这并不美好的一切。
或许,她如今需要他的帮忙。
可要他若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岂不是雪上加霜?
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助她?
眸中一抹异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踏风而去,消失在竹林中。
……
姑苏子复还未曾清净两天,便又见到了这个不像父亲的父亲,踏着夜色,不请自来。
他仔细想了,他还不曾入承国皇宫见到她,就算是来兴师问罪,这也未免来太早了,除非他有读心术。
“您来做什么?”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只一声尊称,轻描淡写的疏远带过。
“你去做一件事。”面具不曾摘,他看不清神色的说道。
“呵。”姑苏子复闻言笑了,既然说好的不沾关系,那这突如其来的吩咐,也未免太过无礼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他不咸不淡的反问一声,态度并不太好,隐约还带着几分尖刺。
“你不需要帮我,也帮不到我什么,可有一个人,需要你去帮。”面具人波澜不动的深深看他一眼,开口缓缓言道。
“哦?不知是哪位兄弟姐妹?”他嘲讽一句,不屑的笑了笑,不忘将两杯茶水添满,推向对面。
面具人不动如山,“想知道是谁,你可以自己去皇宫中看一看,帮与不帮,都由得自己。”
话音落,那人扫过身上茶水,一滴未碰的转身离开。
姑苏子复闻言动作微顿,目光久久停留在芽色茶水上,皇宫?
宫中有谁是这个人同时关注的?他想答案呼之欲出,根本不用多加考虑,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什么她需要他帮什么?不是方才洞房花烛喜结良缘,有什么事,会需要轮到他插手的?
目光瞬间沉了几分,他仔细想了许久,直到手中热茶都凉透了,方才沉默的将两杯都倒在了一旁盆栽中。
反正无论如何,他本就是要去宫中走一趟的,不管是为了什么,总要亲自去一次,才能看的出来有何端倪。
心中打定了主意,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一件事他始终也不曾想明白,为什么此人这样密切关注于她?
……
城门外夜王突然离去,底下将士虽一心演练不知状况,可台上将官却是看的分明,那样面色大变的离开,没有人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赛天机主持完演练之事后,只觉本就已经囫囵吞枣的心更加混乱了,一切都只在片刻间,一眨眼就瞬息万变。
从前他自诩聪明,有胆有谋,也算是才智过人的,可自从不再只应对战场诡谲之后,深陷了权势漩涡,他就越发感觉到力不从心。
当真这并不是说他变蠢了,而是在一位谋一事,若好好的当一个军师,他有自信能够从容应对一切刀光剑影,可真让他权令上万雄兵,自己成为主帅挥斥方遒,他反而开始事事犹豫瞻前顾后起来。
果然没有一个位置是好当的,平头百姓有柴米油盐的困扰,帝王天子也有三宫六院的糟心,过一山看一山,一生漫长总要个起伏,也才算阅历不是。
“张监军辛苦了,今日演练琐事繁忙,还要多谢你的鼎力相助。”赛天机拱手一礼,笑着对面前人客气道。
这军中大多是些没读过书的莽夫,难得有一个能说上话的,抛开身份这件事不谈,总也还能比别人多聊上几句,何况此人妙语连珠,谈吐不凡,他倒着实是有心亲近的。
张竖谦辞两句,转身告退。
“明日再来叨扰。”他心中仍牵挂着上主之事,隐隐担心,闻言正好应了心思,顺势起身告退。
他一礼拜别,挑帘迎着夜色出去。
这方才迈出没两步,却突然听到了阵阵金戈铁马的声音,整齐划一,又肃杀非凡的回荡在营地周围。
“怎么回事?”
营帐中,赛天机方才疲累的转身,耳边便传来了阵阵异动。
眉心一蹙,他立时收回脱靴的手,起身快步走向营帐外。
“你听。”
张竖神色凝重,低声说道。
赛天机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方才要仔细的听一听,却忽听那声音已然接近响在周围,仿佛瞬间便是排山倒海的袭来。
气氛逐渐沉默,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皆是警声大作,是军队,精锐之军,数量众多的精锐之军。
深夜造访,来者不善。
不多时,一道尖细的嗓音划破沉默的寂静。
“奉旨传诏,今日城中惊现大盗,陛下念及城外礼队,特地派重军驻守,势必周全保护诸位远客。”
一道旨意落下,瞬间便有黑甲军潮水般踊跃而来,将每一座营帐都团团包围住,水泄不通。
张竖眸光暗沉,一言不发的节节后退,在晃眼的刀枪剑戟之下,默然退回了自己的营帐。
赛天机霎时间面色沉凉,嘴唇发白的紧抿着,冷冷环视一周不请自入的黑甲军。
这哪里是保护,分明就是挟持,是威逼!
“你们这么肆无忌惮,夜王殿下知道吗?”他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