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圈地为牢
姑苏亦水不需多想,她的心思他能猜得到,他的打算她也早有预料,一切都已心照不宣,仿佛坠入了不能逃脱的棋局。
什么才算是恨?什么又叫做狠?
她无需多言,不去理会,城外要如何乱就让如何它乱,一切总要有个结果。
指尖掠过垂下的纱帘,她从窗中向外看去,清荷芬芳,虽离得有些远,也能感觉到水流声声入耳。
要怎么做?她从不认为这样的风平浪静能一直维持,仅仅是一个昼夜,都已经如此漫长。
她不能确认是否应该离开,可至少,此时此刻,她无法面对他,更不能面对心中挥之不去的猜想。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在此之前,她不能放纵,只能克制,若是有命回来,这些东西再一并清算。
蓦然垂袖,她面色一瞬的挣扎,转眼间又恢复平静如水。
离开。
就算是围了城门外,挟持了上千俘虏,她也要走。
她赌不了他的退让,更不想再留在这里继续与他粉饰太平,这个地方,多看一眼都要命。
殿门外似乎有些非比寻常的动静,平日里弱柳扶风的宫人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两个陌生的面孔。
他会调换宫人,安插暗子,她并不意外,他不信她能放下心结,这本就是必然的,一切并不会因为她的风平浪静而掩饰过去,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些人在,她早就不会继续坐在这里。
松开手中纱帘,她不再去看窗外,也不去想门外的任何动静,想走出这里,一时半刻哪有那么容易。
殿内空荡荡,她端坐在一旁,抚过湛血剑冰凉剑鞘,面前隐隐浮现出那一双眼,竹林中那一个对视,她立时便失神定住,再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那双眼,那个人,她甚至不敢放任自己接着想下去,因为这一切都当真如此。
那这七年,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这一切都还有何意义?什么隐凰城,什么野心阴谋,本来就与她何干?
谁能问鼎天下,谁能一统河山,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偏偏是她,七年里为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硬生生要横插这一刀,到最后……只怕是一场笑话。
七年前的一场焚天大火,到底有没有人活着离开,到底是不是真的葬身火海,到底是谁让她不能独活。
还是说到底,她不过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共戴天,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只不过有人想要她这样以为,要她成刀!要她为子!要她不能回头!
要她背负着莫须有的重任,一步步掀翻隐凰城,推倒九国并立,还要她倾尽一切去杀姑苏上清。
她不可抑制的想象,有些念头一旦动了,就开始野草般疯狂蔓延滋长。
“我大概是疯了。”
手中湛血剑坠地,她呢喃后退撞到了床边,袖口扯到珠帘,玉珠哗啦啦掉了一地。
怎么想才是对的?
怎么做才是对的?
眼前暗了暗,浑身乏力的靠着床边倒下,她努力的想睁眼。
可闭上眼是黑的,睁开还是一样的黑,或者这些其实都是她的幻觉,她从没有睁开眼过,她一直都留在深渊里,还自以为走了出去。
放弃了睁眼的念头,她就这样沉沦了下去,不想再去追查什么真相,也不想再去揭开谁的斗篷面具,没有任何意义了,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是真的。
真的傻。
用半辈子去迎合了别人的一场戏一个局,若这是真的,那她至少也算是尽到了作为棋子的作用了,隐凰城她乱了,九国她分了,只剩下姑苏上清还没死。
那她是不是应该傻的彻底些,本本分分的完成最后一件使命,然后像如今这样,不用睁眼,永远留在黑暗中,一觉睡过去。
这一生,一场大梦方醒,结束的干干净净。
殿门外银昔听到里边一阵异常的动静,心底一乱,踌躇不决,这到底是进不进去?
她未得吩咐不敢擅自闯入,可里边若要有什么意外,身为随侍之人还是她的失职。
左思右想,她方才要推门,却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你左顾右盼,冒冒失失的在做什么?”怀济蹙眉瞥向殿门外的银昔,目光犀利的扫过她慌张神色,侧身让过身前路。
“奴婢参见陛下。”
银昔慌忙跪倒,只觉有口解释不清,忍不住回头去看殿门。
“这……奴婢是一时听到里边有异常动静,可没有命令不敢擅闯,这才心急如焚的站在门外。”
她连连叩首,伏倒在地。
叶宸枫闻言目光顿时一寒,大步上前推开了门。
怀济目光扫过银昔一眼,自觉的垂眸守在门外。
一入殿门,他扫过一周,看到地上散落的珠玉,即刻迈步走向纱帘分隔的里间。
“亦水?”
看到地上狼藉,他目光一紧,俯身扶向倒在地上的人。
她半靠着床边,面容掩在里边看不清楚,只是没有丝毫动静。
“亦水!”
他急切的再喊了一声,心中一阵莫名的慌乱,伸手去探她呼吸。
姑苏亦水缓缓睁眼,推了他伸来的手,深深蹙了蹙眉,眼前一切仍然模糊不清,看的人头晕。
“怎么倒在了地上?”叶宸枫收回被她推开的手,默然一瞬,开口问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镇静。
姑苏亦水缓了片刻,视线恢复了几分清晰,侧眸扫过散落玉珠,面无表情回道:“不小心。”
他神色微动,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却也不再多问,只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姑苏亦水垂下眼睑,没有再拒绝,将手交给他,任他扶起。
踩在地上的时候,她微不可察的晃了一瞬,只是很快稳住。
他察觉到,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她却从未抬眼正视。
这个时候,他本该继续在紫宸殿,批阅堆积成山的奏折,可想到了那个药瓶,还是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并不知道解药的事,他也没有想过告诉她,特别是在如今,只怕让她知道了,未必会听话的配合,这样适得其反还不如不说,他宁愿瞒着她。
“你该吃点东西了。”
他隐下眸中思绪,扶她坐在榻上,转身吩咐怀济进来。
怀济接过一旁宫人呈上的粥,丝毫不曾耽误的快步入内。
“陛下。”
叶宸枫岿然不动的接了过来,舀起一勺,送到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微顿一瞬,垂眸看了眼,并无抗议的喝下,什么也不曾多问。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片刻间的酸涩,收回勺子。
拒绝了他继续的伺候,姑苏亦水伸手接过了汤碗,须臾间饮下,将空碗放在了一旁。
不知是汤的问题,还是自己的原因,她什么滋味也没品出,连甜咸都没分辨出来。
“不烫吗?”
叶宸枫望她良久,对面却是无话可说,只抿唇问道。
姑苏亦水用了片刻回想了下,却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便摇了摇头。
他沉默不语,亦拿她无可奈何,事情发生后,她不曾疾言厉色,也不曾冷眼指责,只是这样寡言少语的面对他。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痛不痒,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他了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才会严阵以待的将这座宫殿围住,即便是不能困锁一世,也要圈地为牢。
“城门外很平静,那些人现在很安全。”他望她再次开口,只想多换她几句话。
姑苏亦水指尖微握,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接着言道:“那很好。”
这不是什么善意的忠告,他在威胁她,拿那些人的性命,不动声色又毫不留情。
缓缓沉下心中情绪,她除了这样回答,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你这么聪明,朕不需要多说什么,你都明白,那就好好的留在这里好吗?”
“亦水,我无意逼你,更不想看你这样,你知道的,最不愿看让你受伤的人就是我。”
他知道她能领会他说的一切,在在乎的人面前,没有谁是无懈可击的,她是煎熬折磨着,可他看在眼中更是痛如刀绞,又只有无能为力。
比起这样的淡漠无情,他更愿意她大闹一场,将一切都宣泄出去,再这样下去,他怕她真的会逼疯自己。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事到如今,无论他再怎么千言万语,如何诉说心痛不舍,在这座囚笼面前,都显得越发空白无力。
可笑的是,他与她竟走到今天这一步,一个重兵围困,威逼胁迫,一个步步为营,困守悬崖。
“我不是就在这里。”她深看他一眼,无动于衷的开口道。
事实并不是她要如何,又或者要留着哪里,他早就已经将路堵死,却还要这样问她,她又该如何回答?他明知道的,就算是她说了留下,他就会相信吗?就能撤掉这殿外的包围吗?更不要说城门外的那些。
闻言,他眸中冷了几分,不再继续说下去,无论他怎么说,如何做,她根本都不会有一丝动摇。
“非要这样才行的吗?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回心转意对吗?”
他实在控制不住心中起伏,倾身按在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的与她对望。
被压的有些窒闷,姑苏亦水沉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向他。
他看到她的难受,冷然隐忍下心中波澜,任她推得远些。
“你还想要怎样?”
姑苏亦水短暂平复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我已经都给了,不能再多一分,也不能再减一分。”
对他的情,她实在已经倾尽了所有,哪怕他杀了人,哪怕他不信她的毫无保留,但那把剑在手的时候,锋利生寒,指着他的瞬间,再怎么的痛不欲生,恨意汹涌,她也不能刺下去。
这些,就已经是所有了,他是她永远不想再出手伤害的人,哪怕是各自生怨的如今,但同样这也是极限,她没有办法再多给出一点。
他听着这样的话,心中滋味斑驳难言,不知到底该恨她情深还是凉薄。
眼中的光暗了几分,他怒极而笑,拉下她推拒的手,闭眼躺在了一旁,堵住了下床的路。
“可我还没有,我们还会有许多时间,每一分一秒,我都想看着你在,你要是走出我的视线,消失不见,那也会有许多人,从此永远的消失。”
姑苏亦水不言,默然避开他的目光打探,她知道他说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也已经做过了,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这样的决然利落,她望而不及。
所以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跟他回来,只不吵不闹的冷颜相对,她不能保证能够一次功成,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真的兴兵屠戮。
在没有做好周全的打算之前,她只能安分的留在这里,无论再怎么煎熬倾辄,若是旁人,她尚且能说服自己潇洒离去,可因为杀人的他,所以她不想再看到谁未此丧生,是不想亦是不愿。
殿中陷入一片沉寂,叶宸枫早早起身处理了大半天的朝事,如今一沾枕头,倦意便潮水般袭来了。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她沉默许久,忽而缓缓开口,倏而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叶宸枫闻言半睁了眼,仔细的盯着眼前妖冶艳色,他当然从未以为过她是不想离开他,她想要做的事,无非就是为了离开和准备离开,他甚至不用想,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意图。
“我会很快回来,你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久。”他看入她的眼底深处,勾一抹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垂下的长发。
姑苏亦水侧眸掠过他玉色指尖,伸手上前叩住,一缕墨发缓缓滑落,她的手却留在了他的掌心。
“也好。”
她不着感情的笑着,转过目光,缓缓闭上了眼,无心睡眠,却也难以入眠。
他握住掌心里她的手,放在身前闭眼,不想去看她眼中都有些什么,不想再想她那样空乏的笑。
姑苏亦水听着他清浅的呼吸,许久没有睡意,他这几天只睡了两个时辰,她却睡过去大半。
最重要的是,她怕会做梦,想起那些不愿意回想的事,面对已经太过久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