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劫持而去
长风送爽,翠叶葳蕤如盖,万千宫阙深隐其中,青石砖路,映着宫墙红瓦,无需聘婷也动人。
姑苏应锦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花色潋滟掠过,点香不沾,唯有身侧清苦之息隐约。
他蹙眉,一眼掠过左右,藏身于檐下梁上。
底下有守卫巡查,甲胄扶剑,神色凝重肃然。
但显然他们重要排查的目标不在这里,只是略一驻足,见周围并无任何异动,便步伐坚毅的迈向别处。
姑苏应锦并不着急,他耐心的跟随这些人,一座座宫殿走过去,这些人什么时候肯认真排查,那就说明他要找的地方到了。
起落悄无声息,他落在梁上只投下一道纤长暗影,坠在这队人马的末尾,连风声都不曾惊动。
……
姑苏亦水睡梦中一下颤抖,伸手紧紧的抓向心口,正扯到了肩上伤处,疼痛中一下醒来。
克制忍耐的皱眉,她倒吸一口冷气,恍惚睁开双眼。
眼前正是一片深红帐顶,她眼中一闪而逝,仍是那凌厉无匹,泛着寒光的一把剑。
缓缓坐了起来,她按住了被扯到的伤口,意识越发的清醒,梦里就是梦里,一切的软弱都留在里边就好,只要还活着,她必不能有一丝退缩。
反目成仇也好,为人利用也好,到最后总要有个结果的,不求百战百胜,但求有始有终。
更衣下榻,她推开门放凉风入内,吹散残存的旖旎缠绵,蓦然回首,她目光扫过一室狼藉,停在了湛血剑上。
她踏过地上钗环,将它捡起,归鞘握在手中。
肩上两剑,她并不恨他,事实上恨已经无从谈起,他有机会能够出手,却不曾围剿逃往边关的北襄军,这已经是最大的宽限,比起来这两剑也算不得什么。
缓缓的起身,她已经没有了什么念头,一切都已经不再是非为之不可,北襄如何?穆国如何?隐凰城又如何?
随它去,一切也并不是非谁不可的,或许她不再插手,反而才是放过了所有人,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冥顽不灵的理由呢?
她眉心凝的深刻,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有数名下人匆匆入内。
惶恐的施了一礼,这些人是原本就留守在这座行宫的,因多年没有迎接过主人,越发显得局促不安,连行礼也是颠三倒四,并不怎么规矩的。
姑苏亦水只一眼掠了过去,自然也不会责备,她也从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东西。
见她并不如想象中的难以伺候,这些人顿时面色缓和了几分,垂眸起身,顾自的忙起来。
一室的狼藉看的人心惊肉跳的,待收拾完地上那些已经毁坏的器具,原本琳琅满目的宫殿瞬间显得空旷起来了。
这可砸坏了多少钱呐?
众人心中难免腹诽,幽幽然的相视一眼。
他们常年洒扫行宫各处,这里边原来什么样子,可是没有人比他们记得清楚了,这一番清扫之后,简直就是换了一片光景。
沉默的退下,他们不敢僭越身份,没有吩咐,以他们是行宫奴才的身份,还不配在殿内侍候。
姑苏亦水虽也不记得原本的宫殿到底什么样子,却也能看出比起第一眼的锦绣琅华空荡了多少。
缓缓上走前去,这里边也唯有一方书架是周全无缺的,因正对着窗户,偶有几本被风吹的翻飞作响。
站在了书架旁,她按住合住了被吹开的那本书,取下来拿在手中。
随手翻过几页,身后凉风仍在不断传来,她眉心一蹙,转身迈步去关。
方才迈步一步,她蓦然变色,脸上一瞬间的苍白,后退了半步,她一手按在了书架上,不动声色的借力扶稳。
又是,这个清苦之气。
手中书本一晃从手中滑下,一道影子飞掠窗户,直落在了她的面前。
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半空的书,抬起递到了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垂眸,目光死死的放在了面前书面上,一动不能动的定在了原地。
她良久,伸手去接面前的书,不敢抬眼,躲闪着身前目光。
她久久无动静,面前人亦一言不发的站在她面前良久。
半晌的沉默,她侧身绕过眼前人,想起了方才是要关窗户。
隔绝了外边明媚天光,她立在窗前不再挪动一步,转身抬起了头。
斗笠被扬手取下,一双苍湛而深邃的眼睛望向她,隐约有细微的笑。
“不要被吓到。”
他向前走了两步。
姑苏亦水短暂的空白一片,她原以为可以不去面对,至少不是现在,再过些时间,或许她能有勇气知道一切,面对所有,可事实上,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会是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临。
她第一次惊觉目光无处安放,掠过那鬓边微不可察的银星,她才发现,一切是真的,眼前的人是真的,岁月是真的,已经过去了七年是真的,除了容颜未老,一切都不是当年不是梦中。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了了。”她艰难的将话完整出口,整个人都已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紧紧的看着他,只字难言。
他步步接近,将她搂在了怀中,指尖掠过她微凉的发。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都安然无恙。”他察觉到她的颤抖,颇为无奈的宽慰道。
明明她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他却还是想要将她当做记忆中看待,只怕一句话说错,让她生气冷落半天。
“别害怕,亦水。”
他目光掠过她隐隐异样的肩膀,察觉到她受了伤,心底几分微冷。
姑苏亦水怔然,抬手摸了摸肩上的伤,哑然许久,才回道:“不痛。”
姑苏应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岿然不动的沉眸,“父亲带你离开。”
他短暂的微冷,很快恢复了平静,对她微微一笑,目光几分温软。
“离开?”
她重复了一句,仍有些如在云端,“外边有很多人守着。”
“没关系。”他目光淡漠如水,不曾有丝毫波澜。
“在这里别乱走,等我来接你。”
他垂眸慈爱看她,松开了手,转身向外走去。
姑苏亦水不知作何回应,只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义父。”
她终于说出了口,声音压抑了许多,一颗心却跌宕如在山巅,激荡不平。
姑苏应锦听到后脚步微顿,略一颔首看了她一眼,抿唇转眼消失不见。
姑苏亦水再次发觉这宫殿空荡一场,紧紧握了一瞬手中的书,她翻了两页,里边每一个字都认得,合在一起却什么也没能看懂。
抬手将它放回原处,她忽觉有几分冷,再次坐回到床上。
“为什么还是有风?”
她凝眸,不解的蹙眉,退缩在榻上一角里,将被子搂在身上。
……
姑苏子复一路奔波,好不容易追查到了冥宫人的消息,他们行动可以算得上是神出鬼没,想要追上他们,他亦费了许多功夫。
终于见到了人,却又耗费了更多的时间解释来意,所幸最后还是说服了这些人。
带着这些人混入席城并不容易,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所有人便分散入城,方便掩人耳目。
待所有人都进入了席城之后,姑苏子复只命众人先行打探消息,暂且按兵不动。
如今既然是身在承国军队的包围之中,行事便必须多加小心,以免还未成事就先行暴露了自己。
姑苏子复入城后发现了有人在暗中紧盯,便不曾与其他人回合,只身一人行动。
他沿路查看,大约摸透了那些探子的出没地点,暗中记在心间,便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只是他脚步方才停留,却似乎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跟随了不远,那人便发觉了他的存在,回眸掠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慢下了脚步。
“您怎么在这里?”
姑苏子复察觉到是谁后,便后悔跟了过来,只是却也不好这样走开,便迈步跟了上去。
他心中略有些疑惑,却也大约想到了与谁有关联,大概有数。
姑苏应锦并未回答他,只漠然言道:“不要擅自行动,无论你是为什么而来。”
这城中警戒十分严密,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姑苏子复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道:“这可还是你交给我的事情,既然当日不愿现身人前,今日为何又要亲自出手了?”
他并不明白他与她的关系,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好是坏,因此便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敏锐找出其中漏洞之处,反口诘问。
姑苏应锦并没有想到他会为此事跟随到这里,可如今让别人插手,只会将这里变得更加危险,若真到了危难之际,这些人手也极有可能会成为累赘,反帮倒忙。
“无论当日如何说的,你这些日子又是如何做的,现在这件事情结束了,到此为止,带上你手下的那些人,好好的藏起来,或者尽快出城,在看到她现身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
姑苏应锦沉眸吩咐了一声,话音落地,便加快了脚步,离开在他面前。
姑苏子复眸中暗光涌动,一时定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从这话中,他大约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既然他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么换做他出手也未尝不可。
这个人行事高深莫测,让人摸不透身份,若是他愿意去做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必然比他的大。
毕竟冥宫那些人还在忌惮着他的身份,虽一时能够为我所用,但要称心顺手还是勉强很难。
此事交给别人冲锋陷阵,结果不也是一样,他短暂的思考了其中利弊,转身向后迈步走了回去。
或者,他可以带着冥宫这些人,暗中守在城门接应,且先看看动静,若是有何不妥,也好及时的接应或者挽回机会。
他心底做出了决定,步伐越发的稳健,准备集合冥宫的人。
毕竟这些人并不如何信任他,想要说服他们不去管此事,难度不下于让他们听他的话,来这里参与营救。
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身影消失在一家并不起眼的茶楼之中。
……
行宫中,叶宸枫处理完布防之事,方才想起来还有汤药一事。
这里的宫人并不比阳城皇宫,他既不可信任,亦不能放心的把东西交给他们送去。
卸下一身冰冷,他来到宫殿门前,先听了手下人,汇报行宫中的巡查情况。
耽误了些许时候,他端起药碗,走进殿内之时,亦有少许不适于里边的空荡,却并未驻足停留,依旧不疾不徐的向内走去。
还未醒?
他心中片刻念头,步伐停在了红绡帐外,将手中药碗暂且放在一旁,他一时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三步之外沉默的站了片刻。
一侧眸,他恍惚瞥见了里边的人影在坐着,并未躺下,眉心微动,他伸手挑开红绡。
面前人确实没有躺下,只坐在角落中,面容隐在被褥上,让人看不清楚。
“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坐上前去,依旧冷硬的开口说道。
面前人并未应声,他神色微紧,伸手上前推向她的肩膀。
可手还未及,便被她的手紧紧握住,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心底微顿,还未从异样中走出,便见她紧贴了过来,久久的埋首。
猝不及防被她抱住,他心底一时滋味纷杂,只将手放在了她的背上。
“起来吃些东西。”他并未忘记来的目的,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她没有一丝动作,整个人都倚在他的身上,僵持了许久之后,他却忽而察觉到肩上衣物湿润,逐渐湿透。
“亦水?”
他一时便慌了,心中不安刺痛,负罪与歉疚瞬间潮水般卷过。
他从未见她流泪,也见不得她的泪水,可如今她却在他的怀中,这般的难以抑制的伤心。
“是我不好……我的错……”
他第一次难以出口,更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再抱紧些。
是他让她流泪?
她从来都是那样的倨傲而自制,无论是喜怒哀乐都鲜少现于人前,更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痛,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别哭。”
他声音不觉低哑,一字一句都在抑制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