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穆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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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后惶恐中睁开了眼,她抓紧被褥坐了起来,急喘了几声,她缓缓平复了呼吸。

    自从那日之后,她已经没有睡过几日的安生觉了,只要一闭上眼,她眼前就是那个男人的身影,那一双眼……

    这个噩梦,如影随形,她就像是深陷入当年的困境,整日为了身份担惊受怕,阿姊已经死了,可她却还是不能安宁,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一遍一遍的重复折磨。

    那个人到底是谁?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为什么会来这儿杀她?这世上如今活着的只有她一个,知道真相的也只有她一个,没有能够识破她的身份,没有……

    她蓦然沉眸,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影子,带着几分熟悉,隐隐的似乎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叠,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过?

    缓缓握紧手下被褥,她眉心深蹙,此人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必然是武功高强,若是他要再来行刺,她的生死岂非要任人摆布。

    心底阵阵寒意,她目光掠过四周,宫人们都在外边守着,空荡荡的寝宫,危险仿佛无处不在。

    她带着几分慌乱的下床,匆匆穿上外衣,坐在妆台前喊人进来。

    “来人!”

    “来人!”

    她望着镜子中的脸,虽然依旧貌美如花,却带着几分显见的苍白,眼睫投下青黑暗影,更让整个人都显得萎靡许多。

    心中暗为恼火,她自持容貌倾城,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可如今却因为那一个无名之辈,搅得整个人都越发的憔悴,真是可恨。

    重重的放下手中玉梳子,她目光斜斜瞥过依旧没有动静的殿门,止不住的怒火中烧。

    “人呢!”

    短暂的愤怒后,她转身对着空寂的宫殿,取而代之是沉沉的恐惧,无边的黑暗与空虚仿佛要将她吞没在其中。

    顾不得凤冠流苏,她踩着鞋子匆忙奔向殿外,夺门而出。

    怎么回事?人呢?都去了哪里!

    她有午睡的习惯是身边人都知道的,平素为了能够即时入内侍候,宫人们都会寸步不离的候在殿外,可现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她呆呆的立在原地,扶着殿门,环视四周。

    “呀!娘娘?”

    一声惊呼,一名身着青衣祥云的宫女慌张上前行礼。

    “奴婢该死,这便服侍娘娘更衣梳妆。”她屈身半跪,神色难掩慌张,双唇紧闭发白。

    “人呢?都躲去哪里清净了!”

    见到有人过来,穆后心底即刻松了一口气,一阵无名怒火又涌上心头,一掌甩了过去。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小宫女慌张跪下,她的身份是轮不到在皇后身边贴身侍奉的。

    可方才有小太监过来,似乎带来什么重要消息,一行人遮遮掩掩的躲了出去,这才只剩下她一人在小厨房热茶。

    “皇后娘娘饶命!”她哀求跪地,泫然欲泣,皇后娘娘的规矩最是严厉,若是被拖下去打板子,那可半条命都要没有了。

    穆后冷笑,伸手抚过胸前长发,只觉心中总算痛快了几分。

    “旁的人呢?”

    她一句方才落地,便有匆匆忙忙的脚步,混合着哀呼声传来。

    “娘娘!大事不好了!”

    两名贴身大宫女慌张跑了进来,一下子“扑通”跪在了地上。

    “什么大事,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穆后眸中一抹恼怒,她未曾找这些人算账,这一个个便跪在这里泣不成声给谁看。

    “娘娘!陛下驾崩了!”

    宫人跪地不起,埋首痛哭流涕,顷刻间换了一个天地。

    穆后怔然愣住良久,其后缓缓的拧眉,木然开口道:“他死了?他这么快就死了?”

    她沉默的后退了两步,稳住了脚步后,转身走向寝宫深处。

    殿外宫人匆匆起身追了上去,忙不迭的拭去眼泪,为她更衣褪下朱红色宫装,换上白凤素袍,又挽了流云冠只簪一点翠玉。

    “娘娘节哀,凤体为重!”

    众人目含悲切的侍奉一旁,望着镜中人带些憔悴的容颜,恳切的劝慰道。

    穆后心中平静如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想到竟然来的如此的快,简直是让人猝不及防。

    她心中忍不住狐疑的猜想,这其中绝不会这样简单,一定是有人暗动了手脚,她甚至可以肯定。

    如今朝野上她还未曾彻底拉拢到可用之人,许多人皆是持观望的态度,偏偏这个时候陛下驾崩了,这让她如何能放心的下?难道说背后还有什么预谋?

    “扶本宫过去一趟,去让希儿跪在陛下殿门外。”

    穆后短暂的失神,并不曾乱了分寸,转眼间已经恢复了理智,开口对面前之人吩咐道。

    如今还不是应该深究这些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她就要尽快周全的安排一切,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让希儿顺利的登上皇位,才是当务之急。

    白玉雕龙的玉阶上,跪着匆匆赶来的满朝文武,穆希就跪在最前边,人群中背影越发单薄亦显眼。

    他母后的吩咐后,匆匆换下一身华服,连外衣都未来的及披一件,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身旁跪着他的贴身小太监,是母后派来照顾他的亲信,底下是一众的文武百官糟老头子,说话全是些绕绕弯弯,让人听不懂。

    小太监就跪在他后边,他提醒他哭,他就哭,提醒他叩头,他就叩头,底下的人更是哭的稀里哗啦。

    他不懂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能哭的这么伤心,简直比死了亲爹还要悲痛欲绝,他虽然也在哭,可却做不到像他们这样肝肠寸断,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半点心痛的感觉。

    父皇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象征而已,就如同巫师求雨之于天,父皇就是太高太远,除了这一个身份名头,他甚至根本认为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这么多年,他见他单独相处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十次,母后说要他表现得乖巧上进,每到这个时候就要将太子宫中的大部分宫女调走,只留下两个小太监守在一旁伺候笔墨,就连用膳他都要雨露均沾的浅尝辄止。

    现在好了,再也不会有这些了,以后他终于可以随意吃喝,纵情享乐,这样看来,这可真是一件好事。

    他满怀期待,面上却听话的泪落如雨,叩首行礼,工工整整。

    穆后满意的掠过他,缓缓步出大殿,身后跟着内侍总管,手捧着明黄的圣旨,上边绣着栩栩如生的龙。

    跟着众人跪在一旁,穆后眸中扫过早早投靠的大臣,心照不宣的进行着接下来的计划。

    圣旨之下,明令诏书,从此后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在她面前颐指气使。

    她想到了多年前的布夷皇宫,想到了多年前的阿姊,曾经让她永远活在晦暗中的人都已经化成了灰,只有她,还辉煌的站在这里,依旧的貌美如花。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在数名宫人的搀扶下,她不胜柔弱悲痛的回到了寝宫,伏在榻上连连沉痛叹息,摆手屏退了众人。

    待所有人离开了殿内,那双盈盈泪眼,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嘲弄,抿唇轻笑了一声。

    一切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大殿外面见了文武百官,这些人竟然没有趁火打劫,反而愿意听从她的吩咐,一个个的俯首帖耳马首是瞻,还心甘情愿的捧了她垂帘听政,这可真是大喜一件。

    可惜了,她如今不能够歌舞簪红,只能闷在这简衣素颜里窃喜,还真是煞风景。

    眼底笑意越深,她面上也已经藏不住了笑,连同如影随形的噩梦也都丢在了九霄云外去,只顾得上眼前这样的好事。

    “谁?”

    面上笑意倏而收敛,不过分秒间的事情,她察觉到外间脚步声,警惕的直起身来。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室,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波澜不兴的上前挑帘。

    “不要过来,你忘了上次我对你的警告,你还敢过来?”穆后一时心底又浮现出那道影子,那一双苍湛的眼,无情的双手扼住她的呼吸,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够结束她的性命。

    “不要!”

    她倒退到榻上一角,喊道。

    “谁?”

    姑苏亦水平静的走了出来,缓缓的站在她的面前,沉沉的凝眸,审视她慌张可疑的神态。

    穆后惊魂未定,见到不是那个刺客,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一颗心却仍在悬着。

    “是雾儿啊,母妃……母妃看错了……”

    她面色勉强的拾起笑意,僵硬的恢复如常,一只手仍旧捂在心口之上。

    姑苏亦水心中存疑,却不曾多问,她并不是来多管闲事的。

    “穆国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我的承诺已经做到,接来下希望不要让人失望。”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开口,不疾不徐的言道。

    “让我失望的人,会很惨。”

    她冷冷盯了面前的人一眼,不再是寻常的做戏态度,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戏谑玩笑,认真而冰冷。

    她从未将眼前之人放在安全界限之内,从前或者有恨,如今更浓烈了许多,只是不曾表露,无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不是真的与她有何血脉之亲?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刀,让穆国针锋相对,抗衡住隐凰城就足够了。

    “雾儿说笑了,母妃怎么会再让你失望呢?你知道的,当年都是情非得已,如今你我母女团聚,血浓于水,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的。”穆后暗中隐下心底冷意,如是而言。

    她已经隐隐猜测到,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今日又为何会如此顺利?既然在这里见到了她,一切就都已经证实了大半。

    姑苏亦水眼中一抹嘲讽的笑,不动声色的抬眼道:“所以短短的时间了,发生了许多的好事,也都是让人欣喜的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短短的几日之内,为了能够办成今日之事,她费了不少的功夫与财力物力,不然一切怎么会来的这样轻易,穆国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可都是些不见好处不撒手的东西。

    穆后一点就透,自然知道了一切的东西,面上笑意氤氲,开口道:“确实如此,一切都是我们的了,穆国的所有全部。”

    她话出口,心底带着隐隐的颤抖激动,想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今日终于都达成所愿了,一切都是如此的不易,原本她一无所有,如今的种种都是她一点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得来的。

    只是可惜,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离开阿姊的阴影,从前她活着的时候,她要用另一个身份,战战兢兢的活着,时刻担心着暴露,永远背负着陌冰这个名字,如今好容易阿姊死了,这个秘密石沉大海,连同着过往不光彩的种种,可却没想到,又横空生出了眼前这个苏雾,这简直就像是没完没了的折磨,她仿佛永远也逃不出铺天盖地笼罩来的黑暗。

    这种滋味,仰人鼻息,真是让人痛恨,深恶痛绝的痛恨。

    姑苏亦水并没有回应她的兴奋,依旧是冷若寒冰的旁观着一切,带着让人读不懂的空旷。

    权势?权势这样的让人兴奋,让这些人忍不住欣喜若狂,可为什么却从不能满足她的需求,每个人都争破了头皮要去伤的东西,在她的眼底,本就是一文不值。

    她在乎的人不多,在乎的东西更是几乎没有,可那屈指可数的人,偏偏又在利欲诡谲中飘摇着,而她也因此泥足深陷,掉入不可回头的暗渊。

    “穆国服从了隐凰城三百年,墨守成规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活在夹缝中苟且,到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这并不怎么公平,也没有永远一成不变的道理。”

    “你会懂得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因为没有谁,会永远心甘情愿的服从另一个人控制。”

    姑苏亦水深望她一眼,眼底一抹幽光隐没。

    穆后沉沉的凝眸,许久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自然。”

    穆国当然不会成为隐凰城的牺牲品,她也不会成为别人手下的傀儡,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