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迫不及待
阿雀提着酒壶跟在后边,只觉主人的心思越发的莫测了,他心底暗自思忱,沉默的跟在后边。
姑苏亦水倏而停下脚步,侧眸回望了一眼已经空荡了的桥头。
“还是太慢了,要再快。”
她目光掠过阿雀手上的酒,心中隐隐作痛,伸手接了过来。
“要怎么再快?”阿雀怔然片刻,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抬眼问道。
“离开这里,去该去的地方。”姑苏亦水目光有些冷,将酒坛启封,仰面倒灌一口,剩下的尽数洒在了水里。
“让他们去争吧,水至清则无鱼,不乱做一团,怎么能浑水摸鱼。”她声音有些低,身影映在水面也越发显得单薄,唯有一双眼似湖光秋月,潋滟中暗藏锋芒。
“穆国不是我的,也不能留住我的脚步,我们去隐凰城,带上所有人。”
指尖似乎掠过了一阵风,她摊开是一片空,时间仿佛无形流动的沙砾,永远提醒着她方向。
果然是太久没有行动过了,如今回想起来,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却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贪图安逸,险些让她忘记了还有这么多没做。
直到今天,她发现,其实什么都不用再做,就这样一往无回,已经足够了,无论能不能成,也都不再重要。
“怎么去?”阿雀脱口而出问道,太过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让他未及反应过来。
“打过去。”姑苏亦水冷笑无声,兀自攥紧眼前空无一物的掌心。
阿雀沉默片刻,微顿后大梦初醒,垂眸道:“属下这便传令,不出一日必能集合所有人。”
“他们可以再等一日,我们现在便走。”
等待,已经是她最不能坚持的事,再多一分一秒太晚。
她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人已经从穆国的风云中看出端倪,更不能确定除了姑苏子复以外是不是还有人追寻而来,一切都是不可控的意外。
这一步,她要走,甩开所有人。
“杀了姑苏上清,我就做完了一切。”她回眸,暗聚风雪,转眼间又是空虚一片。
“阿雀,冥宫转眼已经五年了,这是最后一次,无论你们从何而来,为何而聚,又欲往哪里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活着离开隐凰城,冥宫从此再不复存在,我也不再是你们的主人。”
人人向往自由,但世间从无自由,冥宫是世上走投无路之人的避风港,代价就是收缴了每个人的自由,五年前立规矩之人是她,她死了,规矩也就不存在了。
她不能保证能够活着走出隐凰城,就算是侥幸活着走出,一切也都已经结束了,冥宫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千金散尽,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管这许多。
缓缓闭眼,她没有去看身后阿雀的反应。
“一切……”
“但凭主人吩咐。”
阿雀沉默说道,只觉嗓子干哑的像是被沙土砥砺过。
一切,快的像是,天上降下的一道闪电,毫无预兆砸下的冰雨,这一天,来的始料未及。
他甚至不知道这短短数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回首,却已经看到了尽头。
……
姑苏应锦再次进入穆国皇宫之时,轻车熟路的转遍了每一座宫殿。
姑苏子复目光疑惑,虽不解他的所作所为,却依旧紧紧的跟随其后,寸步不离。
“她必然不再这里。”
姑苏子复眼见他停下脚步,将欲步入眼前宫殿,蹙眉开口道。
“那倒正好。”
姑苏应锦闻言脚步微顿,眸中星火坠入深海,迸溅出碎金如花。
姑苏子复犹疑,眸中变换不断,他与他交涉不通,这才干脆步步紧随,他直奔了穆国皇宫而来,他本以为他是来寻姑苏亦水,如今看来却仿佛并不是。
心底纠结难断,他考量片刻间,并没有再跟随他入殿,只蹲守在了房顶。
这里既然是穆国皇宫,他方才见她离开此地,必然是不会再折返,那倒没有什么可顾虑的,随便他怎么掘地三尺,亦是寻不到人的。
姑苏应锦寻遍了所有的宫殿,并未见到一支海棠,若说他本还存着一丝的侥幸,那如今却是没有了一点念想。
她已经死了,再不会有机会在人间与他面对面相视,唯一留下的女儿,他还未曾照料好,只一面,到如今仍不肯相见。
而在这里,穆国的皇宫中,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顶着她的身份,亡了她的国,将他与她的女儿丢弃深山,若非是上天垂怜,他根本没有机会救她于囚牢囹圄之中。
无论再怎么相像,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他只需一眼,就能够辨出谁才是真正的陌冰。
穆国皇后之位,她不屑一顾,却让旁人有机可乘,到最后险些酿成大错。
上一次不曾杀人,是为了能够藏身更久,这一次既然来了,便不会空手而归。
……
穆后一身素衣守在临英殿,身旁跪着乖觉的穆希,面前是一口九龙衔珠棺椁,身前何等尊贵无匹的人,死后一样是睡在这方寸狭窄之中,陪葬的何等珍稀宝珠,地底下做鬼一样触手难及。
真是可怕,死了,闭上眼,一切就都没了。
穆后抵不住困意,垂首跪坐,竟不由自主的昏昏欲睡。
寿与天齐,才是最珍贵的。
无论是躺在面前的绪帝,还是早就化成了灰的陌冰,如今,她只需要好好的活着,就已经赢了。
缓缓勾起一抹笑,她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有些东西似乎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一切都不再是模糊的片段,她真正的看到了所有。
阿姊这辈子在做些什么,她永远想不明白,可她却记得在族中之时,便有一名男子在阿姊左右纠缠。
无论是布夷族,还是穆国皇宫,一切都像是有所预谟的一切。
阿姊既然在途中提出与她互换身份,又为何会出尔反尔?
她不是与心上人夜夜相会,又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勾引绪帝相见?若是说起来,阿姊先后与三名男子牵扯,当真是朝三暮四。
一名夜夜相会的情人不够,还要费心心思的勾引穆国绪帝,事到临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出现却成了抚国的皇妃,这其中到底为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眼已经是三更天,身侧宫人上前唤醒她。
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命人将穆希送回东宫,吩咐殿外禁军好生守卫临英殿,凤驾启程回宫。
困倦之意潮水般袭来,她入了寝宫后,命人点上一盏灯火,匆匆便屏退了众人,对镜摘下素簪。
指尖尚且未曾触到妆台,身后一道暗影映入镜中,一截木枝忽现眼前。
一声呻吟,她手腕竟被钝枝钉入妆台。
瞬间的功夫,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妙,逃跑的尚未动作,这便被定在了原地,呼吸都是要命的疼,更遑论迈步抬脚。
“你……又是你……”
“救命!”
“来人!”
她一句话颤抖不成音调,破碎的呻吟痛呼出声,向外求救。
她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整个人进退不得的折磨再疼痛中,恨不能直接昏过去。
他并没有制止她的求救,更未因此匆忙的痛下杀手,波澜不惊的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如刃的审视眼前人。
“你不配戴着这张脸。”他平静的表述道,不着丝毫感情,深邃眼眸沉入幽暗水底。
“你到底是何人?”
穆后短暂的空白,勉强保持着清醒,冷静的凝视眼前之人。
上次的刺客戴着面具,但仅凭熟悉的身形,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两次就是一人,可她熟悉的只是这个影子,而不是面前的这张脸。
可怕的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却熟悉这道倒映地上的影子。
就仿佛是……
“我……见过你?”她得不到眼前人的回应,不敢轻举妄动,竭力拖延时间,等候禁军赶来营救。
“十九年前,抚国皇宫中放火烧掉碎雪殿的人是你,命人将她丢弃的人是你,你忘了吗?”姑苏应锦眸中一抹不发的冷怒,扫过面前人的脸,不疾不徐的开口,丝毫不曾在意门外是否有人正在赶来。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穆国皇宫!”穆后冷笑,克制住心底恐惧,颤抖着凄厉反驳道。
她心底隐隐已经想起了这道影子,知道了为何会如此熟悉,因为这个人,就是与阿姊牵扯不清的男人。
她每晚会注意到,只不过斜飞的目光只看到了这倒影子,时隔多年,阿姊都已经入了抚国皇宫,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她以为这个人必然已经早就死了,就算是仍旧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她这辈子也都不会再碰到。
可如今,这个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进出穆国皇宫,甚至抬手间就要取她的性命,一切都像是虚幻般缥缈,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她甚至说对阿姊一无所知。
心底迟来的恐惧,她不断倒退,贴紧妆台,亦不敢轻易碰到被木枝钉在上边的手腕。
“救命!”
她不断开口,声音颤抖的不成型,终于听到了殿外的援军声音,甲胄兵戈第一次让她如此感到期盼。
殿外“哗啦啦”的涌过来如潮水一般的军队,转眼将这座宫殿团团围的水泄不通。
大殿门被撞开,一队禁军手持兵器,凌厉生寒的站了过来,顾忌着里边的皇后不敢轻举妄动。
姑苏应锦依旧没有一丝慌乱,袖底一方紫玉令牌。
众人面面相觑,瞬间跪倒在地,恭敬行礼后,退避三舍离开寝殿。
“混账!那是什么?”
“救本宫!”
穆后瞬间方寸大乱,方才有几分依仗的心,瞬间砰砰直跳,没有了任何的规律。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些人退了下去,为什么!难道如今在穆国,还有比她更位高权重的人了吗?
那些该死的禁军,贪生怕死之徒,竟然置她于不顾,反了天了,一切都要完了。
她心有不甘,恨恨的抬眼蹬着眼前这人,咬碎银牙的恨,都是拜这个人所赐,她马上到手的一切,还未来得及享受就要化为乌有。
这令牌是隐凰城的象征,只有历任城主才有资格持有,姑苏上清当年虽然以强权夺得高位,又以武功强力镇压底下众人,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无论他再怎么费尽心机,也都没有找到这面可以号令军队的令牌。
“你既然以她的身份活在这世上,就不该抹黑她的名字,更不该抹黑她的脸,可你不止让她的名字蒙尘,还害了我们的女儿。”
他面对眼前这张分外熟悉的脸,心底只有一阵阵冷意止不住泛起,这些年来,她害了她的女儿,还以她的身份在穆国皇后招摇撞骗,这个女人,早就该死了。
“你以为永远不会暴露,永远不会有人找你寻仇,对吗?”他眯眼,一抹深冷。
“你竟然还想要以这个身份,兴风作浪,将自己伪装成抚国的皇贵妃?哄骗她帮你夺取穆国大权?”
他眸中冷意愈深,人也越发显得凌厉冰寒,睥睨的扫过她狼狈姿态。
“你就是她的情人?呵呵。”
穆后顿时大笑,“苏雾是你和她的女儿?你又怎么能确定是真的呢……阿姊她可不止与你一人有所往来。”
“她不是差一点就成了这穆国的皇后,还跑到了抚国当了个皇妃,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野种?”
“哈哈哈……”
穆后疯癫怒骂,一时竟忘记了手腕上的疼痛,激动的挥动双手,挣扎着要飞扑出去。
她不能够死在这个时候,穆国已经是她的了,她要逃出去,她要当太后,她要垂帘听政,她要生杀予夺,凌驾于万人之上。
魔怔的倒地,她后退着步步逃向殿门,眼底发红,已经失去了理智清醒。
姑苏应锦未曾理会她的怒骂,更不会在意她的垂死挣扎,只轻飘飘的一挥袖,雪亮的银光绽放朵朵红梅,一支支精准无误的扎在她的穴位之上。
这样不会一击致命,只会让人在疼痛中难以承受的一点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