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再入承国
姑苏亦水脚下虚浮,“我已仁至义尽。”
掠过寒歌陌一眼,不动声色中二人目光一番交锋,她侧身后退了数步。
“现在,我与他的债结完了,我与你之间,是否也该算个清楚。”
她借着手边树干之力站稳,冷如霜雪般对他开口。
“朕不会与你交手。”寒歌陌目光微沉,她不能死,只有她还活着,才能掣肘叶宸枫与姑苏应锦。
他并没有时间与她在这里消耗,承国人马紧追在后,若被叶宸枫赶上,事态还不知会如何转变。
“你来穆国是为了平国与离国,因为我的消失与承国的变故,你觉得与北襄合作并不稳固,所以一接到穆国落入别人手中的消息,你便这里想要趁此机会与穆国联合。”
姑苏亦水虽然这段时间心神不宁,却并非是失去理智,她即便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也能从旁人行为中推测出十之八九。
“可你不知道的是,隐凰城中的姑苏上清与我毫无血缘,相反穆国的姑苏应锦才是我的父亲。”
“你来这里找义父商议,他自然会毫不留情的拒绝你,不只是因为隐凰城不容任何人僭越,更因为你谋图的东西,本来就是他的。”
姑苏亦水面色苍白如纸,唇边血迹却越发显现妖娆,声音虽低哑无力,一字一句却都如利刃般直击人心。
“你得不到好处。”她勾起一抹嘲笑,接着道:“不只是在义父手里,在我这里也一样。”
“你想要拿我的命换取利益,除了与我谈条件,旁的多出任何人,我都要你血本无归。”
她以平静无澜的姿态,说出最狠厉强硬的话。
“你如今不过一介废人,连杀朕手下一名副将都勉强。”寒歌陌神色倏而冷了几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分毫不差,正看穿了他所有的意图,这已经是危险。
“我杀朱越勉强,杀自己可却未必。”她兀自挑起一抹笑,冷谯他一眼。
“该怕的不是我而是你,今日我死在你的手里,漠国必成众矢之的,和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提拼命,你只会一败涂地。”
她就在这一刻改变了主意,留在漠国手里,只会让一切不可控制的发展,不止是他与承国要为人所迫,连义父也会被此事绊住脚步,她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任何人的手中,那只会让之后发展的更加混乱,甚至连累无数人随之丧命,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那你想要怎么样?”寒歌陌克制住心中怒气,冷静的问道,他不只不能让她死在这里,还反而被她给要挟了,自从碰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没有顺利做成过一件事。
“我要去承国。”姑苏亦水片刻的凝噎,心中万千难言之情,只融入了这一句之中。
“不行,你不能这样离开。”寒歌陌一身冷“嗤”,难不成一路颠簸,就为了替她清理个伤口,再完好无缺的送回去?
“你怕是想错了,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你走,我要你留在这里,与我一同等。”她沉了目光,凝在了寒歌陌的脸上。
“我要你与我一起前往承国,等到了勰城,你就自由了。”他想要以她为筹码,殊不知她也正在这里等着,到底谁能够降服谁,可不是表面上就能分出的,就算一副残破之躯,她也一样能制住他的千军万马。
“朕自由?”寒歌陌怒极切齿,眉间一抹隐忍不住的戾气,冷冷的瞧向她,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竟然反牵制住了他。
“朕的自由用得着你给,只要朕想,现在就能离去。”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扫过一圈敌人,淡淡道:“你敢走我就敢死,等到承国人追上来发现我的尸体,你且看着这里哪个能脱得了干系。”
“你无耻!”
自己要死了,还要连累他们,众人闻言只觉头脑发昏,差点眼前一黑,栽过去。
这到底是绑了个人质,还是抢了个祖宗。
寒歌陌虽同样气的七窍生烟,却并未失了理智,面上依旧镇静。
“你敢死,我就敢将尸体绑回去,谁又知道带回去的是死的还是活的,等到尘埃落定,便是他们发现,也都已经晚了。”他冷冷甩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也难保意外,假的必然会有破绽,倒不如你与我好好合作,到了勰城自然大路朝天。”姑苏亦水不为所动,叶宸枫即便是再心慌意乱,也不会失了方寸,没有见到活人,又岂会让别人落到好处。
“放弃与承国的交换,朕又能得到什么?”寒歌陌心底已然平静,肃然凝眉道。
“穆国的十万兵权。”姑苏亦水转换念头的瞬间,就已经想好了后边的一切,只有这个条件,才是最合适妥当的。
这十万人里不乏存有异心者,即便是放在义父手里,也需要极大功夫整顿,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给漠国去烦恼,至于太多后事,她也已经没有余力顾及。
“你只有这两个选择,与我合作,或者杀了我。”
……
叶宸枫一路保持距离紧追着漠国人马,却不料这些人竟然在向承国而去,他心中虽察觉异样,却也无法求证原因,只能不远不近的随后跟着。
到了勰城之时已是夜间,他料想漠国有何筹谋,也该显露端倪,寒歌陌必然会带着人质,早早的等在城门,可当他站到城门外时,却发现这里根本空无一人。
留下来的只有一封插在城头的信,手下人下马取来,双手奉上。
他打开后,只见上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人已送到,此后生死与漠国无关。
只这样一句,署名留着的是她的名字,笔迹来看亦是她亲手所书。
漠国如此轻易的收起野心退了回去,他不难想象各中缘由,必然是她这一路上做了些什么,这才拿捏住了寒歌陌的弱点,让他放弃了以人质威胁承国的打算。
她到底在想着什么?对他又到底是何姿态?他这一刻着实是分辨不清了,既要与他老死不往,如今又在竭力维护。
她如今的心思,当真是隔了他太远,他只能雾里看花一般,全凭感觉。
“陛下。”
属下人的声音将他拉回来眼前。
他目光沉沉的望向入夜的勰城,开口问道:“她真的回来了吗?”
眼底一抹克制的灼热,她回到了这里,又是在想些什么?为了什么?
“属下已经命人探访,皇后确实到了勰城,只是时间太紧,仍不知人在何处。”
“传下旨意,让所有人都出找。”叶宸枫策马直入勰城,一骑当先。
身后众人各自匆匆寻去,只留了一人,贴身跟随。
不多时的功夫,却已经有了消息传来。
叶宸枫找到地方的时候,只觉一步之遥如隔天堑,脚下灌铅般沉重,始终如在梦中,不敢惊扰。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仍在彷徨之中,却听到了里边动静。
姑苏亦水入勰城,并不是为了等他,可这一步踏上承国之土后,她便发觉到已经寸步难行,这里是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只要一声令下封锁城道,她就只能无计可施,想要入阳城,终究躲不开他。
所以她没有在第一刻离开勰城,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里。
抬手拉开了门,她不出意料的看到了他就在门外,身上带着日夜兼程的露气,凉风掠过肩头。
“亦……”
房内无光,他看不清她的身影,方才一个字出口,眼前房门却已被她毫不留情的关上。
“你为何跟我?”
隔着一扇门,姑苏亦水沉默片刻,按住身上疼痛,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你受伤了。”
他抬手放在门上,言道。
“你来做什么?”她问。
“我只见到了空了的棺材,我只见到一路的血,没有你。”他攥紧一只手手,推门。
“你别进来。”门缝里月光透了一线,她靠着身后桌子跌了下去,口中鲜血连吐了两次。
她声音随着低咳显得喑哑,他已经推开一线的手定住。
“你不要进来。”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加的无力。
“那日我既已走,就不会回头。”她缓了一会儿,方才提起了气,断断续续的言道。
门外长久没有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回话声,仿佛没有人在。
久到她以为人已经走了,却突然听到了房门被推开。
他毫无预兆的推门,目光比身后的月光单薄,却只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他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后悔了,是你在骗我。”
他抬手撷去她唇边血迹,目光如水平静的看向她。
“都是你的圈套,这所有的一切,让我自作多情,到头来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落泪,你还要再替他杀谁?”
他已不知如何表述心中隐怒,更不知该如何诘问,她就是利用了他的不忍之心,方才成功逃脱,落得这一身遍体鳞伤,这样的事,再多来一次,他都只怕连活人都看不见了。
“你在质问我?”姑苏亦水冷扫他一眼,以仅有的力气,推开了他的手。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更不用你来多虑。”她侧眸发丝垂落,月光正映出半边脸,眼下斜斜几道伤痕蜿蜒,略显狰狞。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目光落在伤到的半边脸上,一时心如刀割,被她气的肩膀一抖。
“就算你不在乎,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姑苏亦水,你不能!”
只几日的功夫?她便落得遍体鳞伤,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没有,他若是知道她会这样不清醒,那日行宫中,便是天塌地陷也不会放她离开半步。
“你一句后悔便要我不能,天底下从无这样的道理。”
姑苏亦水侧首,欲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更深的拉回。
“没有道理,我就是道理!”
他对上她的眼,喘了一口气,收回了放在她下颌的手,弯腰抱起她。
“你留在城门上的信,我已经看到,入了勰城这么久,你还没有离开,不就是在等我吗。”
叶宸枫垂眸看她,并未听到答复,便也不曾再问,起身离开了这里。
出门直接上了马车,他并未在勰城内停驾,而是吩咐了手下,接着赶路。
他将她放在了马车内的榻上,方才出去吩咐了一声,再回头却见人已闭眼。
“起来。”
他上前将她拉起来,却见她仍旧闭着眼。
“姑苏亦水。”他喊了一声,见她依旧没有睁眼的动作,便不再开口。
只替她将手腕上的伤口清理后包扎起来,他面色便转眼间沉如积水。
从伤口上,他能清晰的看出下手之人的狠毒,这不止是为了毁她的双手,更是出于折磨。
伤口并非是一剑划过,而是被人一寸寸的挑破,血肉撕裂,到如今仍是鲜血淋漓一片,可见伤重程度,即便是此后伤口愈合,别说不能提剑,怕是连筷子都未必能握得紧。
眼底一抹阴霾,他加快了包扎的动作,不愿再多看一眼。
“他不是被你杀了,这样一双手怎么握剑杀的人。”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他问道。
姑苏亦水蹙了蹙眉,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别人伤的。”
“那你呢?”见她肯答话了,他接着再问道。
姑苏亦水没有听到后半句,缓缓睁开了眼。
“为什么留在勰城,是在等我来找你吗?”他俯身正对上她刚睁开的眼,不容抗拒的问道。
她的许多所作所为,他如今已不太明白,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她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她的多变让他捉摸不定。
“你说过任我走,又为什么出尔反尔?”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也让她无从回答,她不能告诉他是为了入阳城,不能告诉他并不想见他,不能告诉他一切都会结束。
“你可以不回答,因为我有的是时间知道一切,但是不要再拿这句话来搪塞我!”他眼底神情沉了沉,缓缓直起身子来,离她远了些。
“为什么放你离开,你难道不清楚?你利用我对你的不忍,去为别人拼命,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