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颠倒乾坤
凤兮疑迈入紫宸殿,一礼拜罢,目光微转与绝门四位长老对视一眼,眼中并无分毫担忧,继而抬头面对众人,略一勾唇。
“陛下宣召,不敢不至,不知有何吩咐?”他眸光微动,自嘲抿唇,涩然开口道。
叶宸枫无动于衷,目光掠过绝门四长老,不予作答。
邬临见状只能摇头,出面打圆场,他面色和蔼,慈善一笑,道:“陛下你命戴罪立功,从旁协助本座等人。”
凤兮疑并非不识进退,但他却依旧接言道:“敢问所为何事?既能让罪臣重获新生,想必此事必不好办,臣能力有限,怕是最后辜负长老们与陛下的一番寒意了。”
闻言众人顿时一滞,这话可不好接着说,毕竟还要看主人的意思,他们不好越俎代庖做出回应。
叶宸枫闻言遥望了他一眼,眼底如同纯色苍穹一般无垠,他抿唇一线,徐而言道:“朕相信国师必然不负所托,若是有万一,也不过是样的结局,所以诸位万莫让朕失望,否则——”
“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是的,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他从未想过她一去不回的可能,也从未想过若是失败又该如何,他只知道要让她回来,至于别的,他还需尘埃落定后再仔细思量。
凤兮疑眼底一抹明光,妄念不了遏制的再次在心底生根发芽,可他的思慕却注定了只能留在不可见人处。
“好。”他怔然结舌,似嗔似叹,缓缓一笑,单膝跪地。
“臣,唯愿不负陛下所托。”
他言间恳诚,心底亦是一片敞亮,一切已然有十之八九的把握,当然若是加上绝门的四位长老,那必然是更好不过的了。
“如此,便请陛下且先行回避,待有结果,吾等必会即刻回禀。”
邬临略一颔首,目光掠过凤兮疑,定在了上首位置。
叶宸枫目光晦明一瞬,起身逗留片刻,入了里边再次深深的望了里边人一眼,他只觉万般筹谋皆在此刻烟消雾散,他其实求的东西也不算多,若她不能留下,那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凤兮疑眼尾余光掠过里边,只是平添了心底幽深,他越发笃定的坚持心中想法,这一切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结束。
师兄,你要天下,凤兮疑愿不惜此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要心之所向的皇后,臣亦会成全大局,只是那个人,她必须死,即便是冤魂厉魄,也该在这世上尽早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缓缓握紧手心,让开了身侧路,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宫门尽掩。
“兮疑。”
邬临略一沉眸,扫过他一瞬间的失态,心底存疑,喊他回神。
“弟子在。”凤兮疑垂眸,隐下万千思绪,开口恭敬应了一声。
“弼西宫做错了什么,为何被逼至如此地步?”邬临开口,言间尽是斥责之意,弼西宫便是绝门在红尘的代表,可如今陛下缺不顾同门之谊,要换掉国师人选,这其中到底有何不可说的隐秘,他必须探查清楚。
凤兮疑一怔,抬眸掠了邬临后方的秋辞一眼,他短暂沉默,再转眸,瞬间红了眼眶,潸然泪下。
“弟子的错,没能好好的辅佐帝王,匡佐社稷,让陛下被一女子所惑,失了神魂,这才弄得如此地步,一身狼狈,弟子……弟子有愧师门。”
“弟子有罪。”
他只恭敬的弯腰,一动不动的保持姿势,仰面泪痕不断,悲痛欲绝。
邬临闻言神色微缓,虽未尽信,态度却也好了不少,回眸看向一旁秋辞交换了神色,见并无虚假之处,便长叹一声,上前亲自扶了凤兮疑起身。
“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活的不易,门主与几位长老心底知道,只是总要有人能够从容周旋陛下与绝门之间,而你一直是绝门的骄傲,不二的人选,且放宽心。”他一个棒子一个枣,语重心长的宽慰道,神色认真而慈爱。
凤兮疑自然不会再做戏,顺坡便下了台子,转眼便换了副面孔,笑意隽永的认真点头。
“弟子自然是唯师门之命是从,更相信长老们一番拳拳之心。”
直起了腰板,他拱手让开路,一礼相请,送四位长老入内查看详情。
一番人对着龙榻上的人来回诊断了一遍,皆是一副高深莫测,不作言语的样子,最后方才抬了抬下巴,命他近前去看。
凤兮疑凝眸,仔细探了脉搏,果然也发现了微不可察的一抹异样,他回眸诧异蹙眉。
“是陛下吊住了她这最后一口气。”秋辞冷眼一瞥,不屑的解释了一句。
“哦,原来如此。”凤兮疑恍然大悟的颔首,笑意越发深刻,眼底却是轻轻冷冷一片。
他又探了片刻,回眸一笑,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何不开上古大阵,五星逢月,或者能有一线生机,莫非长老们担忧弟子能力不足?”
他并没有听长老们答案的打算,自问自答一句,紧接着道:“弟子不敢懈怠师门功夫,每日必然刻苦修炼,还请长老检阅。”
邬临闻言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事实上他们探出结果后,亦是如此想的,只不过到底存有风险,不敢轻易妄动,心有顾虑便也不曾主动提及。
如此这提议从凤兮疑口中说出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成功便罢了,但若是不慎失败,那一切都是也都可以顺水推舟将罪名安在他的头上,将绝门摘出去,弼西宫也并非是非其不可,一切都是他们算计好的事。
“既然如此,那便试上一试,你务必要量力而为,莫要勉强而被反噬了功夫。”
禹故与令远对望一眼,一声叹息,沉沉的开口道。
他们亦不愿意这样做,可没办法,一切理当以绝门大局为重,在其位便要谋其职,这是他们的责任,为此牺牲己身姿是无惧的,有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
无论如今他在朝堂上如何的风生水起,但在绝门中依旧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生死从来不由自主。
殿内帐缦飞舞,在五方内力的催动下越发显得缥缈如幻,一颗金珠飞悬,蓄力之下越发的盈光饱满,仿佛汇聚了日月精华,星汉灿烂。
凤兮疑面色微白,他额上已有冷汗隐约,与几位绝门长老相比,他的功力自然是不能及的,可他却不能撤,这一步踏出去了,从此后他才能放下心头大石,正真的高枕无忧。
只盼着冷宫中,那个女人不会临阵退缩,自然,事实上就算她不肯自杀,他也会派出棋子,适时的伸手,助其一臂之力。
……
冷宫中风声透不过厚重门板,门前树叶沙沙作响,门后鲜血染透了砖缝,有一角素白半旧的衣袖,无力的挣扎晃动片刻,转瞬间已是一片死寂。
她指上扳指沾了鲜血,篆文明灭间有金光浮现,直闪烁了一刻钟,方才徐而归了平静。
冷宫中最是寂静无波之地,就像是枯了的井,哑了的琴,即便是死了一个嫔妃,也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事,或许等到宫人发现这件事,也已经是十天半月之后了。
到那时,就算是侥幸还有一具完尸在,也不过是一张草席卷出,熏染艾草洗去晦气罢了。
这着实是太过稀疏寻常的事了,活着没有地位,死后连尊严都没有,更别说仪仗了。
同一片天色下,天差地别的紫宸殿,怀济指挥着众人通通退后,一步不落的紧跟在叶宸枫的身后。
他不时向殿内张望一眼,虽则隔着厚重门墙,什么也看不到,可他依旧忍不住一遍遍重复动作。
反观另一边,叶宸枫却是一言不发的踱步殿外,一眼也未曾向身后张望。
他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甚至是每一步来回的距离都在计算之中,他在强迫自己不去想里边情形,便只能找来足够的事情忙碌起来,哪怕是再如何没有意义的事,如今作起来,他一样的乐此不疲,甚至不敢停下。
想不到,竟有一日,这世上会有一事,另他变得不像自己,开始不断的做些愚不可及的事,没有意义的浪费时间。
可却没有人能够体会他如今的心情,期翼的盼望,而唯恐失望,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舍的离去,却又清晰知道身是客,只能彷徨在惊醒与沉沦之间,一遍遍磋磨尽所有精神。
“陛下,快了。”
“皇宫会再次活着站到您的面前。”
怀济喃喃细语,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他如今亦是当真怕了。
这结果还未落定,陛下便已经沦落的如此地步,若是结果分晓传来噩耗,岂不是要掀了这天地。
他怕只怕,陛下一身清冷寂寞,空空荡荡的独立宫墙,被此事打击的再也站不起来。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却是只字无言,连脚步都不曾停顿片刻,他现在甚至没有心力,与旁人多言一句。
倏而间,殿内一声震响传出,天色风云莫测,时辰正是刚过未时一刻,一阵耀眼玄金二光闪过,殿门都被震得一颤,“咣当”一声洞开。
“这是……”怀济喃喃自语,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连同声音都越发显得尖锐破碎。
“成了?”
惊呼一声,他正要回头感叹一句,却见身旁陛下,早已不知踪影,风一般飘忽的掠到了紫宸殿内。
“噗”,凤兮疑一口鲜血吐出,眼底却带着逾越而张狂的笑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当先回眸对上榻上人睁开的一双眼。
他一眨眼,笑意越发深邃,正要再仔细瞧去,却之间一抹白影掠过,正立在榻前,挡住了所有人投去的探究目光。
叶宸枫怔然立在榻前,望着坐起来,缓缓睁眼的人,一瞬间万念归一,天地只剩下了眼前这么大,再容不得旁人分毫。
他俯身凑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你……疼吗?”
他察觉手下力度失了控制,顿时垂眸将关怀目光投向怀里。
里边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顿时让四位绝门长老皱起了眉,眼中逐渐升起不满,转身拍拍袖子,挪步离开。
怀济命人好生招待,急急入了里边,将受了重伤的国师带出去,慌忙在偏殿替他传召太医。
紫宸殿只剩下呼吸声咫尺相闻,每一声都是真切活着的证据,她的身体仍旧有些冰凉,却在逐渐恢复正常人的温度。
他的所有话,皆没有从怀中人身上得到回应,免不得一阵惊慌。
他再次开口低唤:“亦水?”
长久的一片静默,终于有动静打破可怕的寂静。
“好疼。”
她微微蹙眉,眼底隐约泛起泪花灼灼,却后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指尖掠过额头,是真的疼,那样刻骨铭心的疼。
她那一下正撞在了门框上,头破血流,孤注一掷,拼尽了所有勇气,带着满腔热忱与不甘,只为了心底不死的梦。
“再不会,再也不会。”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暗,他言间斩钉截铁,面对她时却失去了素日里所有的镇定果决。
他心底的彷徨无人见,苦涩亦无人识,近在咫尺,却不能再近分毫。
他不敢低头去看她,只怕再让她想起那坟上刻苦铭心的恨,竹林中义无反顾的决然,他是怕的,只怕她的恨仍不能止,只怕她仍旧一意孤行,只怕她再不愿抬头正视他一眼。
“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但从此后,只要叶宸枫活着一日,必不会再让姑苏亦水受半点伤。”
他眼底那样的幽深,那样的暗沉,一抹星火擦过,却只落在了她一双茫然眼眸中。
“我可以……不再关着你。”他字字艰难,只恨不能将话咬碎在齿间,却没有任何摇摆不定。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若是你当真不愿留在这皇宫中,不愿意看这满眼锦绣,那朕就给你自由,给你随心所欲的自由,给你离开一切的自由,给你……不再爱……”
“不再爱的自由。”
他此生最艰难疮痍之时,尽在这寥寥几句之中,放?
比,杀更难。
可不忍杀之,不能爱之,又能如何?
他原以为所有的坚持是为了留,留她在侧,却在她一句“疼”中,节节颓败,溃不成军的只剩放手。
原来,他的“留”,只是留她一命,机关算尽,惊动了绝门上下,却难逃一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