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同归于尽
月牙儿隐隐约约的消失在天幕,一轮红日正该升起,半边瑟瑟半边红,落在眼底,不知红了谁的眼眶。
凤兮疑昏昏沉沉的坐在阶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弼西宫是不是已经被绝门包围了?栗梨这时候可睡醒了?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坛酒好像忘了交代了。
原来知道什么时候命尽就是如此滋味,本以为一生心事虚化,世上再无操心之事,可真到了临了,依旧难免遗憾惘然。
空荡荡的一双眼良久注视天边,直到酸涩难耐方才回眸,他指尖抓紧了心口,三两声低咳,苍白了一张脸。
说到底,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真正留恋的,他心心念念的,无非还是那个不可触及的人,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袖底二指并拢,捻了一片枯黄,他内力一催,正透了窗纱雪白,引了一段霞光照红了殿堂如浴血。
“可怜痴儿一片心,好好活着不好吗?偏要去为了流水落花,让师门与长老们失望?”
令远摸了摸肩上铁甲,随手一掌拍开了房门,他足不着地的飘然而入,翘腿靠在了红木椅上,眉眼高低处尽是冰冷与惋惜。
凤兮疑缓缓起身,背对着他倒了杯茶,俯身双手奉了过去。
“令长老想必忘了,凤兮疑从来不是绝门的门徒,当日留下我性命,赐我新生的是陛下,弼西宫也从不为绝门效命,若不是你们提前对陛下动手,或许我还能多与你们演一段好戏,可惜,呵……”
他冷笑一声,忽而在令远接手的瞬间,一把松开。
玉碎瓦全,清脆的响声如同迎面的巴掌,一时紧绷了气氛。
令远只一顿,却不过是无动于衷的收回了手,他叹息一声,“你师父想必还不知你的所作所为,也罢,老夫这便为绝门清理门户!”
他一掌拍在椅背上,平地拔起一丈高,风云一夕变幻,有银光耀眼破空,直袭面门而去。
凤兮疑退了一步,他毫不畏惧的挥袖,任凭银鞭打在了手臂上,染上了殷红的血。
他以血肉之躯缠绕上冷鞭,一寸寸的紧绷刺痛,直令人心惊肉跳。
令远不悦的蹙起眉,一时收不回武器,被他激起了几分怒气,忽而手腕一抖,银鞭激荡,倒刺剐骨直拽了起了血肉模糊一片。
一脚将人踩在了地上,他毫不客气直往伤处去踩。
“小子倒是倔犟的很,你可知就算是捅破了天都不会有人来救你,这里的人早就散了个干净,说什么情深义重,你拼了性命救出了他们的陛下,可如今你命在旦夕的时候,可有一人愿意为你出头?”
令远嘲讽怜悯的笑了笑,缓缓将武器缠绕手腕,足尖一偏,正正砸在了他的脸上,眼见着那白净一片逐渐淋漓狼狈。
一阵风沙透过洞开的殿门飞来,模糊了他视线,激起一阵酸涩,有什么充盈欲坠。
他声音已然嘶哑,却带着几分畅怀的大笑两声,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清的话。
令远摇头松开了脚,人已经废了,他本就身受重伤,承不了几分折磨,接不了他几招,也是在意料之中。
凤兮疑阖眸,神色涣散的张了张嘴,无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只是一只匕首自袖底,宛如灵蛇一般长眼飞蹿,一簇血光炸在风声里,带着浓重腥气。
令远低头的瞬间,只看到了胸前上一道整齐的口子,那诡异非常的匕首,竟然穿透了他的护心甲,一招致命!
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未曾说出口的话永远留在了心底,怦然坠地。
同归于尽。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凤兮疑指尖一颤,满意的勾了勾唇,他最后能做的事,就是替师兄最后除去一个敌人。
邬临不足为惧,秋辞狂妄自大,禹故没有主见,只有这个令远,才是心思深沉,最棘手的敌人。
如果终究一死,那么,就让他死在最后的留恋里,用最决然的姿态,画下此生最后一笔!
……
姑苏亦水迈入殿门的时候,只见到了气急败坏的怀济,木然沉默的宿衣。
一具已经没有了无头尸体就这样横趁阶前,鲜血淌成了汪洋一片,惨烈而狼藉。
“皇后!绝门那贼子已然如此猖獗,老奴这便带人去将他们围起来!区区三人,难道还能抗衡千军万马?”
怀济心底一阵悲怆郁积的气愤,这不只是国师一条性命的事情,禁军重重把守的宫殿,这些人居然堂而皇之的入内杀人,简直就是赤裸的挑衅,将陛下与皇室体统踏在了脚下!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眸光扫过一旁另一片相隔略远的血迹,顾自俯身查看,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事关体统,国师的仇,不能不报!”宿衣忽而抬起头来,他毫不畏惧的直视身前人,目光灼灼。
他是昨夜方才知道真相,若非是怀济亲口若说,他定然不敢相信会有借尸还魂的异事。
姑苏亦水指尖掠过地上鲜血,面无表情的回眸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报仇?”
她不近人情的笑了笑,“他的仇不需要你们报,体面体统,也不用你们以这样的方式维护。”
“皇后此言何意?”怀济一时悲怆之心未散,竟将心底的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赤裸裸的质问。
“他自己的仇,自己早就报了,你以为这么多血,都是一个人流出的?”
姑苏亦水直起身了,目光掠过二人一眼。向外走了出去,她确实没有料到凤兮疑竟然如此本事与决心,到死也不忘拉上一个垫背的,生生让绝门赔上了一个长老在此。
怀济与宿衣面面相觑一眼,摇头将尸体盖上,紧跟着走了出去。
“皇后难道不准备对绝门动手?要知先发制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怀济心底疑惑,如今国师死了,承国全部落在了她的肩上,能够决定大事的人,就只剩下了这一个,他忍不住出口问明。
另一方面,他也不敢尽然相信于她,若非是无路可退,他亦不愿见到承国军政大权落入陛下以外的人手中。
“不止我不会动手,你们也不能动手。”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眼,脚步停下,神色冷如霜。
“我知今日之事,你们定然各有心思,不必怀疑,殿外的人就是本宫撤的,绝门来取凤兮疑的命,亦是我首肯的。”
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波澜,更没有半分心虚。
“从今后,绝门无论是要插手朝政,还是要干预时局,你们都只当做没有看到,按兵不动便可。”
“皇后这是助长他们的气焰,可知养虎为患?”怀济不解,紧皱眉头,眼底略有焦虑的问道。
宿衣嗫喏双唇,却终究没有开口,心底亦是有些忧虑,只是不敢妄言。
“我自有道理。”
姑苏亦水没有任何解释,她并不喜欢费心说服别人。
此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暴露的危险,毕竟情势危急,半点不由人准备。
怀济语噎,回眸看向宿衣一眼,无奈叹息一声,亦步亦趋随后。
他们与皇后尽然战线相同,却终究无法心意相通,毕竟承国对于他们来说,终究是不同的。
……
姑苏子复尽然是有心来阳城确认一下心底所想,但不料听到最多的消息便是宫中扶摇而上,平步青云的贵妃。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再听到当日那场意有所指的说书,似乎是有人暗中阻止了一切。
这几日在茶楼酒馆待久了,他倒是将承国如今的现状摸了个大概,只是宫中皇帝的病,似乎来的太过突然蹊跷了些。
如果只是圣体欠奉,就算是何等疑难杂症也该难不倒宫中御医的,可如今看来,似乎是要长期抱病在榻,就连早朝都交给了贵妃代理。
尽然他与叶宸枫并无过多交集,但这决然不是宸帝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这几日在阳城中已经感受到了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氛围,百姓们虽然仍旧安居乐业,但背地里亦是人心惶惶,听到了不少风声。
照这样下去,莫说是东山再起一扫六合,恐怕承国自身难保。
他有心入宫查探一番,可又怕一不小心搅入承国的风云诡秘之中去,若是身边没有姑苏应锦派出的人紧跟,他定然毫不犹豫的前往,可如今担了这个身份,一举一动总也束手束脚,再不能随心所欲。
一路上捎了一壶酒,他若有所思的回了住处,只觉得心不在焉,直到坐在房中将一壶酒都喝完,这才发觉身边的暗人,似乎不在跟前。
眉心一紧,若非是有敌不速,姑苏应锦派的这些人,定不会轻易离他左右。
手腕一动,折扇如画铺开,房门大开,他举步而出。
远远的树下,已经有人影战作一团,只是似乎是对方有意留手,并未见血光。
姑苏子复并未理会两边打斗,更不会出手制止,他只是抖了抖衣襟,石凳上坐的四平八稳,抱定了作壁上观的态度。
“十安,够了回来。”
姑苏含烟悻悻然盯着一旁姑苏子复,只觉得分外无趣,她不远千里出现在这地方,竟然没能让他有任何吃惊的表现!
“他们太弱了!”
十安毫无留恋的收手,回到她发身边,一板一眼的评价。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伸手如同安抚宠物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的三哥哥如何?可能入你的眼?”
她看向一旁姑苏子复,不需照顾的坐了下去。
“城主就算是杀光他们,三公子也不会出手的。”十安蔑然的扫了周围影子一眼,他倒是想向姑苏子复讨教一番,可惜这些人都是姑苏应锦的,杀多少他都不会心疼。
姑苏含烟故作姿态的捂了捂嘴,笑的不胜娇娆,“三哥哥,听说你成了姑苏应锦的少主,还未道一句恭喜呐!”
姑苏子复闻言眸光流转,一点绯色小痣猩红,他言辞恳切,劝道:“你若是实在无聊的紧,不如尽早去找穆国那位一决胜负,在我这里,怕是六妹妹只能一无所获。”
姑苏含烟指尖悄然抓住了他手中折扇,柳眉倒竖的扬了扬唇,“三哥如此不近人情?我可是连湛血剑都送了,你都拿了我的东西,怎么好就此撒手不管?”
“那姑苏应锦不是好对付的你我皆知,可一夕不见,你就成了他的少主,既如此,你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她眸中幽光一贯,娇嗔一句,却又忽而冷然松开手。
“当然,若是你实在不想被我纠缠,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能告诉我——姑苏亦水在哪?”
她心中有数,姑苏应锦肯放他入承国,又将手下人派出来跟随,定然是另有缘由。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记得这个问题已给过你答案。”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深冷,他确实不知道,心中如今也不过是隐约有所猜测罢了,又怎么提她答疑解惑。
“这么久了,三哥就没有收获?”姑苏含烟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她心中不信姑苏应锦不知道其中内情,更不信无缘无故他会来阳城。
她此来的目的本不是为了他,只不过若是找不到答案,那就也只能勉为其难的陪他好好玩一玩了。
姑苏子复伸手收回折扇,指尖一动,正叩在了石案上。
他缓缓一笑,眼底淡漠一片,“或者你应该知道,华国如今要与漠国联合,一旦联盟成功,承国就会深陷胶着之中寸步难行。”
“阳城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各色各样的消息都能够听到,你若是非要知道,倒不如去外边好好看看,说不得能得到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心中顷刻间念头转动,有意引导她去接近真相,他如今身份不便插手,若是她能够替他确认一下,那就实在再好不过了。
“哦?”
姑苏含烟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心底中一番思量,眸光一闪,片刻后对他展颜一笑。
“若是如此,那就要劳烦三哥好好的在这里待着,等着我回来请教。”
他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她倒是不在乎被他利用,只要有能够得到结果,这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