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龙潭虎穴
禾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边关,她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直奔了阳城而去。
背负长剑,腰缠青缨,此行她没有提前告诉竞衣,但却也留下书信一封,想必如今也该落入他手里了。
无论如何,阳城这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总是让她难以释怀的,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琅华剑离身,当时虽然定下了以此为号,可他们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琅华剑竟然真的带令而来。
此一去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能够亲眼见到陛下安好,皇城太平,那就算是被那什么贵妃治下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她也认了。
可若有万一……她必然拼死捍卫紫宸殿,势必不会让任何人讨到好处。
一路行过,一座座城阙落在身后,她下马歇脚之时也曾听到了不少风声,但事关这位贵妃的却是少之又少,只闻得有人言其乃是敌国俘虏,又道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尽在其掌握之中,怕是另有隐情。
禾衣对于这种传言半信半疑,要说贵妃另有所图,乃是敌国俘虏她信,可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被其一手把攥,她却是不敢置信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中的境况了,且不谈宫外,只说禁军数万,隐卫十八司,这些人马绝不是区区一外人能够撼动的,莫说是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之尊,也断然调派不动他们。
一时对于陛下近况忧心忡忡,一时又对于贵妃所为嗤之以鼻,她一边赶路仍止不住多思多想许多。
若是当真如同传言,贵妃另有所图,陛下卧病在榻,那么传到华国前线的懿旨,到底几分真假,能不能遵从,怕是要从新考虑一下了。
……
阳城紫宸殿,自从那时倒下后,叶宸枫便没再醒来过,怀济昼夜守在一侧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姑苏亦水白日里被雪花般纷纷而来的奏折湮没,忙起来错过时辰,便也不用午膳,昏天黑地的头一次如此费心费力。
原先抚国之时,尽然也有政务堆积如山,可到底她从未放在心上过,挑挑捡捡紧着重要的看过,其余便也打发了了事,但如今的承国,着实是四面楚歌,她若还是如法炮制,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将这锦绣基业败光。
一日的忙乱,虽说操劳了许多,却也能让她忘却眼前的许多烦扰,比如再未醒来过的人。
怀济一日里大多守在龙榻前,她便也不多前往,但到底他也年事已高,昼夜不歇只怕要吃不消。
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打发他下去休息,替他看在榻前。
一身繁琐衣衫也顾不得换下,她懒得只靠着脚踏便坐了下来,任凭下摆散在地上。
如常紧盯了榻上一刻,她收回了目光,已经习惯了这样空乏的寂静。
他那日是何等的清醒,又是何等的决然,那时她尚且只认为是他想的太多,未必会有如此糟糕,可今时今日,方才理解了其中深意。
他叮嘱她不可逞强好胜,不可四处树敌,可若不求胜,又如何能在这十面埋伏中杀出重围?若不树敌,又要怎么才能驯服他们?
缓缓阖眸,她已被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淹没,已经是第二天,他若是过了今夜还不能睁眼,她就只能冒险一闯绝门这龙潭虎穴,看一看这门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指尖微微动作,抬手搭上榻上手腕,她探过他的脉息,无悲无喜的向后一仰,一侧首间,弹指灭了灯火。
倒头睡下,她连半分想法也没有,也丝毫感受不到脚踏的冷硬。
明日,他若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她便去拿刀架在秋辞的颈间,势必要知道绝门当日所有经过。
一夜无梦,五更长的天色,一分不曾推迟,她准时睁眼后,只觉一身都要睡散架了,半分朦胧困意都没有。
指尖探过叶宸枫的脉搏,她放了纱帐,换下一身及地长衣,梳洗后推门而去。
怀济迷迷糊糊的进了大殿,方才想起刚刚似乎看到了,皇后带着兵器,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宿衣大清早的方才出了一身冷汗的自噩梦中惊醒,他只梦到了陛下再也没能醒来,承国四分五裂,天降滔天大雨,转眼便发了洪水,淹了半座阳城。
正在焦虑之时,果然有了一身惊电从天而降,硬生生把他的魂魄都给劈了出来。
拔剑而出,他惴惴不安的自廊下抬眼,长吁了一口气。
是当真变了天了,阴雨欲来,燕子低低飞过琉璃瓦,本来尚且明亮的清晨,随着这一声惊雷,顷刻间蒙了乌云一片。
“皇后?”一回眸,骤然间望到了庭前人,他讶然低唤。
“这几日百官罢朝,不是不用赶时辰,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宿衣心底一怔,眉头紧紧皱起,莫不是噩梦成真,果然又有不善之事?
“带上人,围了绝门长老的住处。”姑苏亦水目光掠过天色一眼,并未有任何迟疑的吩咐。
上天不悦又如何?她尚且也不悦着,又向何人去讨?
宿衣心底一惊,瞪大了双眼顿了许久,转头看了看身后,见无人可商讨,只能开口问道:“当真?”
“不然?”姑苏亦水勾了勾唇,眼底有幽光明灭,“朝中上下已然默认本宫摄政,绝门的哪个长老对于我们来说都不再有用,卸磨杀驴,不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略一抬眉,飞如燕尾藏入岱山,陡峭之内锋芒不掩,冷如千里霜雪,厉如青锋见血。
宿衣不觉间挺直了脊背,心底一阵激昂澎湃,一阵又是忧患忡忡,他早也忍绝门几位长老够久了,整日里碍手碍脚,又在人前作威作福,可到底没想过要这样光明正大动手。
“围而不攻?”他不知如何,脱口而出一问。
“不攻。”姑苏亦水徐而启唇。
宿衣颔首,却无由来一阵惋惜失望。
“省着力气,围剿绝门。”她蓦然回首,一抹微冷的笑,“纵然是凌霄宝殿,千军万马踏过去,也是青冢遍地。”
绝门既然有本事做下此等狼子野心之事,那就该料想到有朝一日,鱼死网破的下场。
她不知放在他手中,会将如何应对绝门的算计,亦不知绝门的态度,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可今时今日既然都落在了她的手里,那就不必以常理来算。
任凭他有城府似海,今日若不能解了这阴诡催眠术,那就血流千里,玉石俱焚的泉下相会。
……
禾衣远远的一望到了阳城,便止不住的归心似箭,踏着天边隐约传来的闷雷,她纵马直跃了三道大街,刻不容缓的入了宫。
飞身掠往紫宸殿,她出乎意料的发现宫中守卫竟然削弱了大半,十八司人马消失许多。
心底微微慌乱,她更是不敢惊动任何人,只偷偷的潜入了紫宸殿,轻手轻脚的接近龙榻。
“禾衣?”
怀济方才走来温了壶水的功夫,却见里边突然多出了一人,再揉了揉眼,霍然便是此刻本该身在前线的禾衣。
禾衣心底一悸,听闻仍是熟悉的声音,方才放松了心神,放下了袖底暗藏的剑。
“丫头,你怎么跑回来了?莫非前线出了意外,还是宿衣那小子又眼巴巴的给你写信抱怨了?”
怀济忙不迭的放下手中托盘,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禾衣一眼,伸手将她拉到外间问道。
禾衣目光扫了一眼龙榻前的纱帐,回眸深凝了眉心。
“宿衣没有写信,是我私自回来的。”她垂下眼睑,自背后取下琅华剑,心底略一黯然。
“这剑并着懿旨一同下到军中,我不知其中真假,担忧阳城出了什么意外,便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看一眼。”
她将心底想法如实而言,指尖抚过琅华剑冰冷剑身,缓缓叹了一口气。
怀济一怔,想到那日他匆忙之下,未曾在信中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亦是跟着叹息了一声。
“你与竞衣远在千里之外,军中又难免消息不通,不知道其中紧要,亦是情有可原。”
“自从那日一道圣旨停了对华国的作战后……”
怀济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番,并没有任何隐瞒。
如今局面不容乐观,既然禾衣已经回来,那还是需要尽早知道其中内情是好,更何况陛下仍旧昏迷不醒,若不据实相告,纸里也包不住火。
“贵妃便是皇后?”禾衣一阵恍惚,心底仍是觉得几分不可思议,开口相问。
“此事确实做不得假,当时听闻这个消息后,我们亦是不可置信,你见人便也清楚了,只是你来的不巧,皇后如今怕是已经不在宫中了。”怀济缓缓的摇了摇头,想到此等异常神奇只是,仍是忍不住感叹一番。
“那宿衣呢?”禾衣略一沉眸,心底存疑的开口问道,如今不正是风声鹤唳,情势危急之时,皇后不在宫中,又要去往何处?
“宿衣随其左右,你怕是也见不到了。”怀济接到消息之后,至今也是忐忑不安在心,毕竟对付绝门,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做成的。
尽管十八司出动了大半,他仍旧止不住担忧,若是皇后未必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要他又该以何颜面面对陛下?
“公公为何不拦?”
禾衣忍不住蹙起眉头,眉峰一样,心底对此决然不满,就算是要做什么,也不该如此贸然出动。
“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如今局势四面楚歌,若是再让皇后落入敌人圈套,出了什么万一,他日黄泉之下,你我又该如何面对陛下?”
她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惧为承国与陛下拼命,可也不该如此贸然行动,打毫无准备的仗。
“阻拦?”怀济一声叹息,眼底神色忽而黯淡了不少,摇了摇头,看向里边龙榻。
“陛下已经数日没有醒来过,脉息更是时时衰弱,若再不寻求出路,只怕时日无多,这种情况下,又该如何准备呢?”怀济止不住又红了眼眶,忧心忡忡的扫过窗外,袖底指尖微微颤抖。
“更何况,有绝门的人时刻紧盯着,根本毫无准备的余地,皇后此举看似突然,实则确是只能如此了,不破不立,如今也只能搏一把,看天意到底是站在的身后了。”
怀济心底清明如镜,虽然不曾说过什么,却也是认同这个做法的。
他这些日子里废寝忘食的守在龙榻左右,眼睁睁的看着陛下脉息日渐不如一日,心底亦是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不断,只恨不得以身相替。
皇后今日离去后,他便一刻不敢松懈的守在殿内,只怕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毕竟十八司走了大半,宫中又无坚实战力,一个失误,怕是要被敌人直捣黄龙。
如今禾衣在这个时候回来,也算是恰是时候,正好助他一臂之力。
禾衣心中仔细思忱了一番,亦是没有想出什么别的办法,便也不再多言,只将琅华剑置于架上,暗自着急。
她一不会医术,二也不能追随皇后左右,千里迢迢自前线赶回来,也只能做在这里干着急,这种滋味,着实是折磨人。
怀济见她情绪平复,已然安静了下来,便也不再多做解释,只转身面朝了殿外,一扇扇关上了窗。
这天气阴了也有些时辰了,只怕待会儿还有一阵大雨要下,他身在宫中,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心竭力的稳住后方,将陛下照顾好,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禾衣坐了一刻,心底收不住的煎熬,便打了声招呼,出去跟着禁军巡守宫墙,也好过困坐一隅胡思乱想。
天边一阵阴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她就在宫墙最高处站着,一遍遍的巡查,势必要护的此处周全。
毕竟十八司走了大半,便空出了不少缺陷漏洞,若是在这个时候给了敌人可趁之机,那她百死不能恕其罪。,,
空中扬起尘沙,暗沉沉的天色下,似有若无的一阵异样,仿佛有影子乍隐乍现。
禾衣短暂的回眸,方才似乎感觉到了一瞬的异常,可再去看的时候,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心中种种不过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