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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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亦水坐了起来,面色微白,扶在一旁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颤。

    “怎么回事?”叶宸枫目光微沉,伸手压在她的肩上,指尖一挑,便解了她的外衣。

    臂上伤口微微裂开,虽然已好了大半,但留下的痕迹,仍旧在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那日绝门中被霍荆子所伤,她今日力战华国众人,虽然有惊无险,却也受了不小的伤。

    “能够铲除绝门,这点伤倒也不算什么。”她并不怕疼,这伤也就刚碰到的时候痛得煎熬,如今倒也不觉什么了。

    他目光定在她的伤处许久,默不作声的替她重新上药包扎,心底却带着涩然难言的滋味。

    让她为他受伤,为承国流血,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这几日,他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她却替他受尽了人世苦楚。

    “用不了两日就该大好了。”姑苏亦水侧眸,望见他的沉默不语,想了想开口道。

    他长睫纤细修长,根根分明的投下暗影,阴翳了神色,她本倒不曾在意的这些,见他愧疚竟也不自觉的跟着难受了起来。

    “你若是不信,盯着就好,我就在这儿,到时痊愈任凭你检阅便是。”见他仍旧未曾抬眼看,姑苏亦水不由得作难了起来,她自己还未如何,他倒还哄不好了?

    叶宸枫被她哄劝语气打动的无奈叹息,她总是不自觉中带着几分奇特的可爱,偏偏这又最能撩人心弦。

    “要是不能恢复如初呢?”他有意维持着黯然神色,想要看她绞尽脑汁哄人的模样。

    姑苏亦水抿唇如线,眼底一抹幽光掠过,倏而伸手掰着他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其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砍了。”

    她甩手下榻,语气狠狠地言道。

    叶宸枫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不误将人劝回头。

    “你若是这时候一走了之,岂非让别人怀疑。”他好声好气的拉住她,有理有据的接着道:“怎么说,话都已经传出去了,世人皆知朕鬼迷心窍,纵容出了一个专横跋扈的宠妃,你若是走了,外人岂非骂朕见异思迁?”

    姑苏亦水无动于衷,一抹冷笑,只道:“那你就告诉他们,你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皇后死了,贵妃跑了,快去坐拥三千,纳满三宫六院去。”

    “朕的三宫六院,换来换去,不都是你一个。”叶宸枫无奈何的动了动眉心,硬是将人拉了回来,一指熄灭了帐中灯火。

    温软满怀,他虽没有睡意,却也只觉全身筋骨都懒了下来,卧榻之侧有她在,他就再梦不起什么江山霸业来。

    世人都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深以为然,自有她出现后,他不止无甚大志,甚至还要败光了百年基业,可情深如此,早已无可救药,哪怕为此丢城弃土,他也甘之如饴。

    甫一暗下来,沾到枕头后,迟来的疲倦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姑苏亦水睁眼漫无目的怔然了片刻,一个眨眼间,便再没睁开。

    月光乍破乌云,悄然潜入帐中,洒下柔光暧暧,拢了相拥而眠的背影。

    ……

    一番险种脱困,云筝逃出承国营地,喘息了几口气,心神不宁的背靠树木,蹙起了眉。

    他今日潜入承国营地,便是为了夜王而去,可他断然没想到,竟如此碰巧,不知先前未曾寻到人,还被那些人正好撞破。

    本来他确实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他如今身处大隋阵营,又曾任职在夜王手下,他只怕暴露出自己,会让夜王处境艰难。

    可他断没有想到,竟会在狼狈逃跑之时,正巧撞上了夜王,这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原本虽领了大隋的命令,他却并没有为卫烨通风报信的打算,可今日事发突然,竟让夜王殿下反被困的更深,以他一人之力,断然是没有办法对抗承国这千军万马,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传信大隋求援,才是最好的出路。

    他逐渐平复下不安的心,有条不紊的做好剩下打算,将信鸽放了出去。

    如今寒歌陌为隐凰城算计,死在了战场上,此事断然无法善了,凭着漠国的行事作风,定然是要不可开交。

    而华国原本就式微,如今连唯一的继承人都折在了这一场大战中,还丢了城池,失守国门,此后只会更加的一蹶不振。

    他纵然想不出来,到底这一场拉锯之中,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却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瞬息万变的道理。

    大隋纵然发展迅速,却终究根基尚浅,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此后便会被旁人远远的甩在后边。

    纵然他对于大隋不曾有任何的私人感情,可如今那里确实已是他的归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大隋沦落到与今日华国的下场相同。

    指尖砥砺过粗糙树皮,他叹息了一声,只觉前途渺茫。

    原本他此生会如同所有世家子弟一样,过得妥帖安稳而枯燥乏味,可一切都在一人的一念之间,翻天覆地的改变。

    纵然一路走来,他也高拜过王侯将相,可到底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什么又是他该做的?他一直从未清楚过,反而只是被动的招架不时涌起的风浪。

    或许这就是红尘众人,大多都难以违逆的,浑浑噩噩的顺水而行,一路追随着旁人的脚步,只求安然无恙。

    曾经抚国未曾四分五裂之时,他的目标是拥护明主,跟随在正确的人左右,成就一番千秋功业。

    后来抚国没有了,明主也早已成了泡影,他再次回了北地,拥立在小陛下的身边,只想着能够重新弥补心中未完成的缺憾,将陛下抚养成人,护住北襄屹立不倒,重新一整抚国旧日河山。

    这这东西是曾经就是他的全部,可如今旦暮之间,这些都成了逝去已久的前尘过往,这一次,身在风浪漩涡之中,失了外力左右安排,他又该如何选择才算正确?

    心底彷徨,他显见的迷茫空洞,只觉得非要选一个什么路去走的话,似乎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算多。

    ……

    姑苏应锦忙至深夜未歇,虽然这座城池如今已在隐凰城的掌握之中,可他却并不清闲,反而因此更加忙碌。

    甚至具体说来,他只操心隐凰城与穆国之事便已分身乏术,连这座新得的城池,都顾不上亲自打理,只得交到姑苏子复的手上。

    纵然他对这个儿子并不亲密,但该有的了解还是未曾丢掉的。

    他从不曾小瞧姑苏子复,相反确信此人若是有心在此,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这一点即便是他心中更属意于姑苏亦水,也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越是身怀天赋之人,越是令人难以捉摸,他只能对其用之,束之,放之,防之。

    灯影下照的人格外冷峻,如今的情势并不算好,纵然隐凰城占了这座城,灭了寒歌陌,可这依旧不能代表一切就会畅通无阻顺风顺水。

    且不说漠国得到消息后会如何的疯狂进攻复仇,就只单是一个痕迹腐朽的华国,也足以够他再三斟酌。

    毕竟如今虽占了华国的城池,手握十万大军,但仍旧是四面受敌,被人深困在了腹地之中。

    介时华国再次动兵,过来讨还城池,只怕局势不会乐观到哪里,毕竟另有粮草一事,如今成了困住他们脚步的重大问题。

    他纵然想过了许多,设计了许多,但仍旧是凡人,做不到算无遗漏,比如她会带人偷袭,烧了漠国粮草,只这一点,如今就已经成为了最大的难处。

    纵然他下能人异士再多,可也没有办法能带着大批的粮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来支援战局。

    此事紧急程度,当排第一。

    十万大军在手上,每日少的了一日三餐,若是不能够养起这些兵马,仗还要如何打?

    他紧蹙了眉心,几次三番的提笔又落下。

    如今穆国的大军,只能依靠着城中搜刮而来的粮食,勉强支撑下去,可这终究是有限的,不能够找出何时的解决路径,一切都只会骤转急下。

    他也曾想过陈胜追击,接着今日旗开得胜的机会,一鼓作气的再下华国一城,搜刮更多的粮食,寻求转机。

    可最终却没有下定决心,提笔写下命令来。

    穆国这些兵马,如今在他的手中已经练的小有成就,他不愿如此半途而废,在一切还未成功之前,白白的消耗战力。

    他的志向是在五湖四海,而不是只为了华国区区一个,若是将太多的心力投注在这一场战争中,结果只会便宜了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他没行一步都自有考量在,只是这些话,对旁人轻易说不得,否则只会扰乱军心,敌人未曾打上门来,反倒自己慌成一片。

    指下掠过微有起伏的桌案,他正磕在桌角的雕花之上,屈指轻叩,有一下没一下的整理思路。

    楼阁之中灯火辉煌的亮着,在外边也能将里边端坐案前的身影看的一清二楚,姑苏子复在城中亲自领人巡视了一圈,如今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抬眼看向此处来。

    眼底暗潮涌动一阵,他不疾不徐的行到了门前,廊下站了许久,他整理好心中大概,这才叩指敲响了门。

    姑苏应锦方才苦思冥想,深陷在粮草一事的思索之中,冷不防便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他举目扫过门前,透过窗纸似乎已经看到了廊下叩门而立的年轻人。

    心底一阵惘然叹息,他高位之上遥遥的一抬手,远远的那阁门便应之动作打开。

    姑苏子复不慌不忙的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面色如常的行至楼阁中间。

    他今日自从放走了姑苏亦水之后,便想到了如今的场景。

    此事他从未打算隐瞒,毕竟纸里包不住火,他既然敢将人暗中放走,便自有应对之法。

    “见过父亲。”略一俯身,他神色淡淡打行了一礼,无波无澜的问候一句。

    姑苏应锦见到他并不意外,甚至并未如何抬眼看他,只一抬手,免了他的虚礼。

    “这个时候还过来,你有何要事急需禀报?”他神色不冷不淡的停下手中叩案的动作,如今这座城池上下皆交给了他来打理,既然这么晚,他专程过来一趟,心底便早已做好了接受消息变故的准备。

    “若无急事,又岂敢惊扰父亲。只是此事全盘托出之上,还望父亲能够提前允许我将话说完,再做打杀。”姑苏子复提前将话说在前边,他心知姑苏应锦若是知道姑苏亦水被他放走的消息后必然要大发雷霆。

    但只要他能够听他继续说下去,此事就另有转机在。

    姑苏应锦闻言虽然已有猜疑,却终究是历经风雨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也从不表露人前。

    他只略一颔首,暂且应了姑苏子复这个请求。

    “既如此,那就还要请父亲莫要动怒。”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明光闪过,微不可察的地方,神色有一瞬的动摇。

    “父亲交代下的事,只怕有负所托,姑苏亦水如今已出了这道城门。”他毫无变化的如常出口这句话,只心底略一顿,余光暗中观察了上首姑苏应锦神色的变化。

    “她如何离开的?在这样一层层的严防死守之下,纵然是大罗金仙已是插翅难飞,你若是要告诉本尊的是,手下人一时疏忽,倒不如直接说,她当真单枪匹马的杀了出去。”他听到消息,心底确实已然震怒,只是不曾显露在声色之上,如此说出口的话,仍旧是淡然无波的。

    姑苏子复隔了许远已能够感觉得到。这片刻之间氛围的变化,他只是眉心微紧了一下,突然间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地上。

    “还请父亲听完。”他不卑不亢的抬起眼来,接着说道:“此事另有缘由,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心。”

    他心知姑苏应锦的想法,却仍旧不骄不躁的略一勾唇,徐而开口接着道:“想必父亲如今也已看到,如今的局面看似顺遂,实则处处暗藏着凶险,若是不能够顺利的渡过此劫,只怕隐凰城最后仍是会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