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歌当场怔住, 寻思果然是男大十八变，当初念高三时还挺矜持的一个少年, 现在怎么越变越不要脸了。

    在心中默念无数遍“他是甲方”, 叶明歌清清嗓子, 脸上保持住得体的微笑：“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陆言峥分明从她眼中看见了鄙视, 仍然面不改色地：“等等, UI部分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完工？”

    谈回正事，叶明歌恢复了平常：“年底以前可以做完，但后续要让柯总过目，以及配合程序进行调试, 应该还会有部分的修改。”

    陆言峥点头：“到时候也发我一份。”

    他是CEO, 要审核app的完成情况是理所当然，但叶明歌稍作迟疑，还是问：“如果你和柯总的意见不同, 我应该听谁的？”

    做乙方最怕遇到的就是甲方意见不统一，乙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以前她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交上去的设计被甲方代表驳回修改，改好之后再拿去审核，甲方代表的领导又要求她改回从前那样。

    设计这行看起来轻松, 在旁边人眼里就是坐在那儿动动手指就好。实际做起来有多费脑，也只有设计师自己清楚。

    “风格听他的，功能听我的。”陆言峥的答案给得很直接。

    叶明歌点了下头，转身走出办公室。

    ·

    接下的一段时间，陆柯的人明显比之前忙碌起来。

    明年是陆柯扩大市场份额的关键一年, 作为经营自有品牌的家具公司，他们将在明年推出数十款新品。

    其中涉及到的设计、生产、营销与销售环节，除了设计仍由柯左主导以外，后面三项几乎全要经陆言峥确认。

    这些日子他要么不在公司，要么一回来就把人叫去办公室开会。走到哪里都有人找到他商讨工作事项，人人都绷紧了一根弦，希望陆柯明年一仗能得足够漂亮。

    叶明歌这边也不得清闲。

    他们做的app是陆柯除了家具产品以外最关键的环节，连线下/体验店都的优先度都不如它重要。

    申义招来的程序员早已就位，办公区域人一多，难免就会嘈杂。

    叶明歌逐渐养成了做图时戴耳机的习惯，把那些男人讨论的杂音屏蔽掉，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工作。

    偏偏新来的程序员里有一个男生，位置就在叶明歌旁边，没事老爱拉她聊天。

    那男生看模样可能才二十左右，还是该在学校里读书的年纪。叶明歌不清楚他的来历，听申义是他专门请来的，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业务能力相当过硬。

    简而言之，就是最好能和他友好相处。

    可屡次三番被扰，某天叶明歌还是没忍住，摘下耳机问：“你可以去找其他人聊天吗？”

    那男生眯着眼，笑得很痞气：“我不，我就爱跟漂亮的姐姐话。”

    叶明歌：“可你这样会耽误我工作。”

    “哦——”他拖长了音调，把屏幕和键盘都往叶明歌这边偏转过来，“那我看着你不话，可以吗？”

    叶明歌被他逗笑了：“这又是做什么？”

    “我屏幕朝那边老是不心看到申义，长得太丑影响我写代码。要是一抬眼就能看到叶姐姐，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这男生长得挺可爱，着讨好的话也不嫌油腻，反而有一种少年人的爽快感。

    叶明歌懒得跟他计较，戴上耳机看回屏幕，发现右下角申义的头像正在不断闪烁。

    她点开一看，发现申义连发了三条信息。

    【陆总即将经过你们身后！】

    【快别聊了，他在看你们！】

    【完了，他肯定听到了。】

    叶明歌回了他一串省略号，觉得申义被陆言峥折腾得有点神经质，最近总是疑神疑鬼，唯恐乙方有半点招待不周，陆言峥就会叫他收拾包袱走人。

    其实这完全是申义多虑了，叶明歌想。

    抛开她和陆言峥早已分手不谈，这新来的男生未必对她就是真有意思，只是工作之余想找个人闹腾而已，叶明歌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果然没过几天，男生的兴趣就转移了，他跑去骚扰另外一个程序员，成天哥哥长哥哥短地闹个没完，堪称乙方群体中的噪音制造机。

    见他总算转移目标，叶明歌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也就这前后脚的工夫，温云舟忽然对她献起了殷勤。

    ·

    温云舟就是上个月聚餐那天，带了一条泰迪的络腮胡。

    他刚入职陆柯不到半年，是柯左专程从一家公司里费心挖来的家具设计师。今年三十岁，申城本地人，家境不错，有房有车无贷款。

    以上资料，都是有天吃午饭时，苗佳透露给叶明歌的。

    叶明歌挑起几根意面：“我最近没算谈恋爱呢。”

    “那先接触一下也不错呀，”苗佳着就开始挤眉弄眼，声道，“你往后看。”

    叶明歌回过头，看见温云舟和一个同事推门进店。

    他一眼也瞧见了叶明歌，走过来时挺客气地问：“能拼个桌吗？”

    今天只有叶明歌和苗佳来这家意面店吃饭，她们坐的是四人桌，刚好还剩下两个空位。

    叶明歌只是犹豫了一下，温云舟就察言观色看出她的迟疑，笑着：“看来是有女孩子之间的话题要聊，那我们就不扰了。”

    离开时还注意到叶明歌杯中的水快喝完了，顺便提醒服务员记得帮她加水。

    彬彬有礼，进退自如。

    等温云舟走远了，叶明歌才：“我真没这个算，家里还在装修呢，哪有时间谈恋爱。”

    苗佳眨眨眼：“明歌，你难道还对陆总……”

    叶明歌险些被呛到，她边咳边摆了摆手，等嗓子里那股劲下去了，才：“成天关心老板八卦，不怕被他发现收拾你？”

    苗佳吐了吐舌头：“法不责众嘛。”

    叶明歌：“什么意思？”

    “你别告诉陆总哦。”苗佳先让她做出保证，然后才，“其实刚知道你是陆总的前女友的时候，公司里不少人都过赌。”

    “赌什么？”

    “赌你多少天就会干不下去。毕竟你知道陆总这个人呀，惹不得的，更何况还是前女友这么敏感的身份，我们本来以为他会想方设法地折腾你。”

    叶明歌哽了一下，怀疑陆柯的种种繁忙可能都是假象，这些人成天闲着呢。

    苗佳继续：“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你加油吗？我可是赌了你能干到项目结束。”

    叶明歌抽抽嘴角：“……谢谢你啊。”

    “不过平时陆总对你好像还是蛮和气的，如果你不喜欢温云舟，或许也可以再考虑一下陆总啊？”

    叶明歌放下叉子，语气平静地问：“你今天先是让我接触温云舟，再又叫我考虑陆言峥，你该不会是我妈派来催婚的吧？”

    她难得与人开玩笑，苗佳听完先是一愣，才配合地傻笑了几声。

    ·

    第二天早上，叶明歌就注意到，有些话真的不能随便。

    昨天才提到她妈催婚，今天手机屏幕就亮起了母亲的名字。

    叶明歌快步走进大楼，抢在电梯关闭前按下了开门键，边接电话边往里走：“妈，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上次分手过了多久了？三年了！”郑琳在那边叹气不止，“以前我还不担心呢，想着陆这孩子看起来很好，谁知道分手就分手，连原因都不跟我们讲清楚。”

    叶明歌吞咽一下，没敢让对方知道她现在正和陆言峥共事。

    郑琳越提越难过：“本来多好啊，谈几年恋爱，趁年轻把婚结了，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唉，来去都怪他要出国，异地恋都容易分手，你一个女孩子留在国内，难免也没有安全感。”

    “嗯，都怪他。不过别管他了，反正我遇到合适的人会抓住机会的，”叶明歌随口敷衍着，眼看电梯到了陆柯的楼层，便，“到公司了，先不跟你了，拜拜。”

    收好手机，叶明歌站在卡机前找门禁卡。

    耳边传来嘀一声轻响，温云舟的声音随后而至：“早啊，叶姐。”

    叶明歌：“早，你也乘刚才的电梯上来的？”

    电梯里人多，她又忙着应付郑琳，确实没注意到有认识的人也在里面。

    “对，还不心听到了你跟阿姨的电话。”温云舟退开半步，等叶明歌好卡后，边走边闲聊道，“家里催婚？”

    叶明歌点了点头，不太想和温云舟聊这方面的话题。

    毕竟这些天温云舟频繁找理由来和她接触，大家都是成年人，她能看出男人的想法。

    于是她转过脸，量了对方几眼，忽然奇怪地问：“你的胡子是不是缺了一块？”

    温云舟半是尴尬半是无奈地笑了起来：“早上起床手抖了一下，把型给修坏了，还算下了班去店里找师傅帮忙重修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

    叶明歌不太理解他对络腮胡的执着，这种造型也实在不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便也没多什么。

    谁知温云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口罩，戴起来遮住下巴：“这样会不会好些？”

    叶明歌看他一眼，随即又退远几步，抬手隔空比划了一下：“其实你不留胡子更好看呢。”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叶明歌挺惊讶的，她刚才用手把温云舟的络腮胡都挡住，才发现这个男人竟然长得非常儒雅，眉眼之间都有一种让人舒服的书卷气。

    她只是随口一提，而温云舟却暗自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

    当天下午，陆言峥通知家具设计师集体参加一个会议。

    温云舟和其他同事先进了会议室，等待两位老板到达的时间里，几个人就开始聊天。

    “今天早上，叶姐我不留胡子更好看，”温云舟对她的话念念不忘，斟酌着寻求其他人的意见，“你们认为呢？我在想要不然干脆把胡子都刮掉。”

    他左手边的同事接道：“朋友，你这有点双标吧？同样的话我早八百年就跟你提过，当时可没见你动摇。”

    右手边那位也马上附和：“当初是谁留络腮胡显得特别man？现在可好，人家叶姐提一句，你就舍得换造型了？

    温云舟笑了几声：“我猜她大概喜欢看起来干净清爽的男人。既然我对她有好感，只是胡子而已，为她做一些改变有什么不好。”

    有人压低声音：“她可是陆总的前女友，你真敢追？”

    “你都是‘前女友’了，陆总没权利干涉吧？”

    温云舟话音未落，有人连忙干咳几声——陆言峥和柯左进来了。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柯左挠挠脑袋，假装没听见之前的对话：“挺、挺热热闹哈。”

    “呃，是啊，我们在温云舟要不要理胡子呢。”

    陆言峥不声不响地走到会议桌前，目光冷淡地扫了温云舟一眼，对方揉揉眉心，片刻后选择大方地与他对视。

    柯左没想到开个会都能出现这种意外，僵硬地拍拍巴掌，提醒大家先开会讨论工作。

    会议过程进行得还算顺利，针对研物明年推出的几十款新品，每位家具师各自阐述了自己负责的新品进度，再一起讨论了如何根据季节和节假日，对当季新品做出适当的调整。

    陆言峥公私分明，没有刻意针对温云舟，只是总觉得那张看惯了的脸，今天看起来特别不顺眼。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家具设计师们离开会议室后，柯左才碰了碰陆言峥的手肘。

    “吃、吃醋啦？”

    陆言峥安静地坐在转椅里，转过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申城的十二月，难得天气晴朗，他心里却有了一层阴霾。

    是啊，叶明歌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她那么出色而夺目，年纪的男孩子会想跟她亲近，年纪稍长的男人也会被她所吸引。

    而陆言峥当年从未有过如此严重的危机感，想来不过是叶明歌处理得很好，从来不会让爱慕者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让他烦心。

    许久之后，陆言峥开口承认：“嗯，吃醋了。”

    ·

    醋坛子喝下去一大坛，陆言峥却无暇盯住温云舟。

    这周他要跟陆柯的投资人见面，还有两个家具行业的年底会议要参加，除此以外公司的大事务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天，HR来他办公室商量明年的人员招聘计划，陆言峥一边签文件一边跟她聊着，一个人分出两份注意力，也亏得他没有出错。

    HR事先做过准备，依次汇报各部门统计的想招人的职位：“对了，明年叶姐那边要进行公司的品牌视觉设计，我昨天跟她了解了一下，到时候的工作量她一个人也无法完成。”

    “人手让她自己选就好，”陆言峥揉了揉手腕，“这一块都交给她负责，她能办好。”

    HR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可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全找外包不是长久之计。最好公司能配备自己的平面设计师，还有app这方面的视觉设计师也要招人，不然今后乙方合约结束，后续再有什么需求就不方便。”

    陆言峥停下动作，将钢笔放回桌上想了想才问：“你的意思是找人准备将来代替她？”

    HR心里咯噔一响，听这意思陆言峥似乎不太开心。

    还好陆言峥并未发难，他只是取下眼镜，然后将双手交叠在桌上，认真地与她探讨：“能满足柯左要求的设计师很难找。”

    HR为难地点了下头，陆柯曾经也是有过平面设计的，但前后换了几任，都没有人能让柯左满意。

    “所以我目前有两条思路。一是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如果招聘时间长一些，我们应该能有更多的机会去挑选人才。”

    陆言峥皱着眉，问：“第二条思路呢？”

    HR：“让叶姐正式加入陆柯。”

    完这句话，她感觉随时会迎来陆言峥的质问，比如“让前女友进我公司做正式员工，你有没有考虑过后续影响”之类的话。

    她不知道叶明歌就是陆言峥专门请来的，只知道自从Rachel那件事之后，陆言峥就对公司正式员工招聘把控得很严。

    实际上真要的话，她觉得Rachel也是属于想太多。

    Rachel那时职位是陆言峥的助理，经常陪陆言峥出席各种场合，结束后又负责把他送回公司或家里，她可能是公司里除了柯左以外，那段时间和陆言峥走得最近的人。

    尽管这原本就是助理的工作职责，可时间一长，Rachel就以为自己有那么点希望。

    人一旦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行为上就容易出差错。

    Rachel太把自己当陆言峥的自己人，有天见他电脑没关，就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可是她忘了，哪些文件助理能看，哪些文件助理不能看，都是由陆言峥了算。她私自偷看，就是犯了职场上的大忌。

    虽然叶明歌看起来是个头脑清醒的女人，可HR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因此也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HR不知道自己的推断方向和事实背道而驰，只见陆言峥合上文件，走过来将百叶窗掀开一条缝，站在那里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

    陆言峥不是没考虑过邀请叶明歌入职，但他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外面的办公区人来人往，叶明歌神色淡然地坐在自己那张桌前，怀里抱着一个海豚抱枕，手边是她喜欢的马克杯，看起来和正式员工也别无二致。

    再多看几眼，陆言峥忽然注意到一点细节。

    叶明歌脸色有些苍白。

    他略加思索，想起来这几天似乎是叶明歌来例假的日子。

    陆言峥回过头，看向HR问：“这附近有卖红糖姜茶的店吗？”

    HR：“……啊？”

    作者有话要：　　【匿名员工A】：江湖秘报！陆总居然也要喝红糖姜茶的哦。

    【匿名员工B】：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