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的力度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所有跌宕起伏的情绪一并收拢了进去。

    叶明歌的心神忽然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没有躲闪，任由他的手掌轻抚过发顶, 等到陆言峥抽回了手, 才发现原来她居然如此熟悉陆言峥的这个动作。

    “那我先出去了。”叶明歌收起心中的感叹。

    陆言峥：“嗯, 有需要都可以跟公司的人。”

    一场争执就此落幕, 叶明歌推门离开时, 回头望了陆言峥一眼。

    男人的情绪也归于平静，仿佛方才她看到的那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的错觉。

    可叶明歌骗不了自己。

    这个纷乱的冬日午后，一切都脱离了事情原本的发展方向。即将完工的项目变成需要从头再来, 陆言峥更是头一次在她面前吐露出真实的心声。

    她只窥见了冰川一角, 却依旧被撞乱了心神。

    ·

    办公区的气氛有些沉重。

    所有人表面上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但窃窃私语仍然穿过空气传进耳中。

    叶明歌点击鼠标，亮起的屏幕停留在PS界面。

    被叫去开会之前, 她还在根据陆言峥的意见修改设计图，只可惜如今都已经用不上了。

    习惯性地按下保存, 叶明歌将相关证据发送给陆柯的法务，再把以前的图片全部转移到一个文件夹里，然后敲击键盘, 将文件夹命名为废弃。

    乙方最爱话的那个男生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转头关心地看她。

    过了一会儿，申义走过来问：“你还好吗？”

    “不是特别好，”叶明歌诚实地，“感觉乱糟糟的, 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知道现在应该尽快给出一个新的设计方案，但脑子里始终还盘旋着干扰的噪音，让她无法定神。

    申义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声：“我不是问这个。你刚才跟陆总在里面吵架呢？”

    叶明歌一顿：“你们都听见了？”

    “隔得远，没听清楚吵什么，”申义挠挠头，看见陆言峥面无表情地叫了几个人去他办公室，等那边门关上后才继续，“但那个动静一听就是吵架吧。”

    叶明歌没有话，默认了。

    “那什么，我们认识也有段时间了。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但是……”申义吞吞吐吐。

    叶明歌：“没关系，你直接吧。”反正她今天已经不在乎更多的击了。

    申义吞咽一下，怕她反悔般加快语速：“其实陆总真的挺好了，你他一个甲方，从来不提乱七八糟的需求，也没有因为我们是乙方就故意折腾我们。虽然他有时候是有点严厉吧，但我看他对你也够和气了。”

    “而且回你吧，你平时跟其他人讲话都挺好的，怎么偏偏就跟陆总不对付呢？你不知道刚才都有人议论呢，从来没人敢在公司里这么跟他吵。”

    “我也不知道跟你这些干嘛。唉，反正你自己想想吧，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啊？哪怕他是你前男友，你们以前谈恋爱确实有过矛盾，而且……”

    申义一口气差点没换过来，他停了几秒又：“而且像我们几个都看得出来陆总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虽然你过不喜欢公私不分，但既然现在已经搅到一起了，那该怎么跟他相处，可能你还是要想一想。”

    叶明歌沉默片刻：“谢谢。”

    申义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

    他今天确实是被会议室里的动静吓到了，觉得叶明歌这么看上去清冷的女孩子，怎么一遇上陆言峥就跟火星撞地球似的。

    哪怕他不是喜欢八卦别人感情的人，光是站在乙方的角度，也认为她今天这么做实在太不明智了。

    送走了苦口婆心的申义，叶明歌点开窗口右下角不停跳动的头像，又迎来了苗佳的问候。

    苗佳先是同仇敌忾地怒骂了高旭一顿，接着又问：【那你还会继续接我们公司的活吗？】

    【接的。】叶明歌敲出两个字，趁苗佳还没回复的时候，低头给另外几位平面设计师发消息，通知他们和陆柯的合作需要提前，顺便询问他们有没有做UI的经验。

    再抬起头时，两段文字跃上聊天界面：【那就好，哎呀你不知道我刚才吓死了，还以为这回陆总肯定会……你懂的。】

    【想想Rachel之前不过就偷看一次陆总的电脑就被开除了，你今天在公司里跟他吵架，陆总都还是愿意跟你合作，这明什么，明他对你是真爱呀！】

    叶明歌了一串省略号过去，苗佳又：【你别跟我点点点啦。我跟你啊，如果有个男人这么死心踏地对我，我肯定舍不得像你这样的。】

    苗佳不愧是陆柯的员工，即使平日里也会对陆言峥的管理风格有所抱怨，关键时刻还是会帮他好话。

    【真的，你就给他点好脸色吧。别我没提醒你呀，陆总在我们公司人气其实很高的，心再这么下去，你会变成全体女同事的公敌哦。】

    叶明歌抿抿嘴角，回了一句“好”，便端起马克杯进了茶水间。

    将冷掉的咖啡倒进水池，叶明歌手撑着台面，细细回想申义和苗佳过的话。

    中途几位平面设计师陆续发来消息，不幸中的万幸，这几位都有UI设计的经验，得知高旭的所作所为后，都表示愿意一起把这个难关挺过去。

    虽然他们提前过来帮忙，该收取的费用一分钱都不会少收，但是愿意在这种时候接下这个活，都足以让叶明歌心生感激。

    一一表达完谢意，叶明歌叹了声气，再回过头时，看见温云舟不知何时也进了茶水间，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选零食。

    他买了袋曲奇饼干，拿出来后看向她笑了笑：“怎么样，需要和我聊聊天吗？”

    叶明歌想了想，没有拒绝

    茶水间不是讨论私事的好地方，温云舟把叶明歌带到了大厦的安全楼梯间。

    叶明歌没有精力去计较地上的灰尘，她牵起裙摆，直接坐到了最高一级的台阶上。

    温云舟扬扬眉，也满不在乎地坐了下来，接着撕开包装把饼干分给她一块。

    海盐味的曲奇，吃进嘴里是咸甜口的，叶明歌不太喜欢，但她还是不声不响地吃完了，咽下去后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温水。

    温云舟微笑着看她：“是不是感觉提不起劲？”

    “是啊，感觉自己挺没用的。”

    温云舟又递给她一块曲奇，意有所指地问：“哪方面？”

    叶明歌接过来，拿在手里没有吃。

    哪方面呢？哪方面都有。

    高旭这事给她造成的击不，申义和苗佳的劝也让她模糊地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林林总总加起来，让她的思绪翻滚不停。

    见她神色失落地不开口，温云舟没有介意，只是：“我刚才去前台拿了一个快递。”

    叶明歌一愣，没明白他拿快递跟她有什么关系。

    “去的时候经过会议室，”温云舟笑了一下，“别怪我偷看啊，实在是你们两个突然吵起来，吓了我一跳，就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什么情况。”

    叶明歌嗯了一声，知道温云舟可能是唯一目睹了她和陆言峥争吵的人，而且当时他离得那么近，或许也听清了他们争吵的内容。

    “发现我特别不讲道理，是吧？”她晃了下手中的马克杯，看那些透明的水纹聚了又散。

    温云舟笑了笑：“我可没这么想，你别冤枉人，我只是很惊讶。”

    他所认识的叶明歌，话不多，不喜欢主动交际，但是愿意交流的时候却能让他感到很舒服。

    而且叶明歌又让他感到很特别。那份艺术工作者的清高和自身性格中的骄傲，都让温云舟一度以为，她就是一个活在理想乡里的人，外面再多的尘世烟火，都无法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可是当他看见叶明歌嗔怨地望向陆言峥，向那个男人倔强又执拗地抱怨时，温云舟才发现他错得离谱。

    她的那些坏脾气，那些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受欢迎的缺点，那些灵魂深处最直接的不安与埋怨，原来都只会在陆言峥一个人面前表现出来。

    温云舟去取快递的时候，提笔险些忘了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他的内心被巨大的失落所吞噬。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他是有机会的。哪怕叶明歌的态度摆在那里，他也因为每一次点点滴滴的接触，而误认为他是在向她靠近。

    可直到亲眼目睹，他才意识到根本不是那样。

    叶明歌对他，仅仅是礼貌和友好而已。

    她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出那么生动的一面，他体会不到陆言峥感受到的痛苦，自然也看不见陆言峥眼里那个真实的她。

    如果吵架的那一幕，让温云舟仅仅是感到失落，那么等他再回去时所见到的，则彻底让他心灰意冷。

    会议室的玻璃墙映衬着两人并肩站立的身影。

    他们宛如密不可分的一体，有过激烈的争执，但也有喧嚣平息后互相静默依偎的时刻。

    温云舟咬下曲奇的一角，品尝着饼干在口腔里四分五裂的滋味，咽下去后缓缓开口：“你在他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不一样。”

    叶明歌的拇指扣紧杯柄，指尖抵紧食指的指腹，细微的疼痛一路传到心脏。

    “陆言峥也是。”温云舟皱了皱眉，目光投向楼梯的扶手，“我本来以为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工作狂，我一直觉得这种类型的人很无聊。但是今天他看你的眼神……真的让我没想到。”

    既有隐忍的包容，也有脆弱的宣泄。

    叶明歌短短几句话，就让他从一个单薄的形象中活了过来。

    她是他回首之时念念不忘的那一缕清泉，只要她还在那里，就足够让他生机勃发。

    温云舟想，他活了三十年，学得最透彻的，就是不要欺骗自己。

    之前他对陆言峥各凭本事，可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他没参与到叶明歌的过去，就融不进她的未来。

    ·

    温云舟走后，叶明歌独自在台阶上坐了很久。

    她拿出手机，茫然无绪地翻着通讯录，看到母亲的名字时忍不住拨了出去。

    郑琳在电话里问：“怎么这时候电话来？想家啦？”

    “没有……”叶明歌话里藏不住鼻音，她用手背揉了揉眼，问，“妈，你和爸爸有没有想过，不应该那么宠我？”

    郑琳诧异地回道：“好好的哭什么呢？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没关系的啊，跟妈妈一。”

    叶明歌捂住嘴，眼泪落到手背上，浸湿了皮肤，也让她想起许多往事。

    每一回都是这样，她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毫不顾虑地跟亲近的人抱怨。父母对她的疼爱，仿佛不计回报一般，让她一步步地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就是在想，为什么越亲近的人我反而越不客气呢？”叶明歌清了清嗓子，把那些哽咽都压抑回去，“你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郑琳语重心长地：“既然你不愿意，那妈妈就不问。你自己的脾气自己知道，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就非得发出来不可。”

    “任性也好，娇纵也好，也都是有人喜欢你，你才有底气去做。”

    “你是我的女儿，我和爸爸当然觉得你值得被好好宠着，”郑琳像是猜到了什么，轻声，“但是啊，没有人是生来就应该无条件顺从你的。”

    母亲的一席话，让叶明歌忽然间醒悟到了什么。

    到底，她一直以来还不就是仗着那份喜欢吗？

    挂断电话，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拍掉裙摆上的灰尘，转身去拉安全楼梯的大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门也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拉一推两股力道，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响起吱呀的声响，四面八方的风都涌了进来。

    陆言峥站在门外，担忧地望着她。

    四周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风停了。

    作者有话要：　　那啥我一下哈，这篇应该是我写过的文里，目前来读者分歧最大的一篇。

    大家的讨论我都会看，不管是心疼陆总还是心疼叶姐，我觉得都有道理。因为本来当初分手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角度不同产生的想法自然也会不同。

    我是个非常欢迎可爱们讨论剧情的作者，所以有分歧很正常。但是只有一点，大家看文都是消遣，不要因为的内容动气，就像我之前回复一个可爱的那样，反正最后都是一起吃狗粮的伙伴，对吧？

    所以都别吵架，乖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