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松开门把。

    叶明歌轻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刚哭完, 鼻音很重，一句普通的问话听上去像在撒娇。

    陆言峥拿脚抵住门, 垂眸望向她：“看你没在座位上, 温云舟你应该还在楼梯间, 就过来看看。“

    手中的马克杯转了几圈, 叶明歌眨了眨眼, 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可她又学不来陆言峥那样转眼就云淡风轻的能力，只好尽量把头往下低。

    还好陆言峥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只是问：“平面设计师那边都联系好了？”

    “嗯，等LOGO重新做好他们马上就能过来。”叶明歌专注地盯着鞋尖, 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这周以内我尽量给出新的LOGO方案。”

    陆言峥点点头，完了才想起她眼睛都没往这边看，只能开口：“好, 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理，你专心做好自己的事, 不要有负担。”

    “……谢谢。”叶明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该的话了出来。

    出了这样的意外，陆言峥仍然坚持让她主导接下来的项目, 这份信任担得起她的谢意。

    男人低声笑了一下：“加油。”

    ·

    离陆柯的下班时间还剩三时，从叶明歌回到座位上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明里暗里的风波就不断上演。

    吴畏和公关公司拟定出了针对锦合家居的文稿，那边马上开始运作，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 微博和几个家具与设计论坛上，就出现了讨伐锦合抄袭的帖子。

    把原有方案全部推翻重来不是件易事，叶明歌下午的进展缓慢。临近傍晚时，第一个新LOGO刚有一点眉目，她就听见公司里响起一声大喊——“锦合的官微出来道歉了！”

    不用叶明歌亲自去搜，苗佳就直接把链接发了过来。

    她点进去一看，果然看见锦合发表了一篇官腔十足的道歉声明，大意就是澄清他们与高旭只是委托创作的关系，出现抄袭也令他们感到十分意外，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展开了调查，查清事实真相后马上决定撤下已经公布的所有资料。

    “锦合一向贯彻并尊重产品设计的原创性，在此向@研物和关注此事的朋友致以最真诚的歉意，同时宣布锦合旗下所有部门绝不会再与设计师高旭有任何合作。我们保证今后一定会更加严格地挑选合作团队，避免此类情况再次发生。“

    叶明歌皱了皱眉，心想话倒是得漂亮，可一开始他们根本算将错就错。要不是看见舆论一边倒的都在骂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发表道歉声明。

    不过现在这样，总好过她的设计被别人拿去利用。

    服自己接受了现实，叶明歌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LOGO上。

    高旭不仅抄了她的设计风格，连带LOGO用色也稍加修改就挪用了。如此一来以前的黑绿两色都不好再继续沿用，她初步算试一试单纯的黑白组合，但试了几种效果都觉得太过单调。

    还是要再加一点彩色，她眉头不展地继续试色，不知不觉之中连夜幕降临都没有发现。

    ·

    桌面被人轻叩几下，叶明歌抬起头，看见陆言峥把一份包好的餐盒放在了手边。

    “晚饭都不吃了？”他扬扬下巴，示意她先停下来，“吴畏买来的，先吃饭。后面这两个月才是最艰苦的时候，一来就累坏了怎么办？”

    叶明歌抿抿嘴角，问：“你为什么能表现得一点都不着急？”

    她问的是“表现得一点都不着急”，而非“一点都不着急”，这源于她内心的某种直觉和常识的判断。

    如果UI这一块赶不上进度，势必会导致APP无法按时完工。

    由此引发的连锁影响对于一家初创企业来，稍有不慎就会将他们明年的计划全部乱。

    面对这种情况，陆言峥心里理应比任何人都要焦躁不安。

    开餐盒的盒盖，叶明歌没去注意里面是什么菜色，只是抬眼看向陆言峥。

    男人揉揉眉心，笑着：“如果连我都乱了，那公司里其他人怎么办。”

    他回答得极其简短，叶明歌心中了然。

    陆言峥不能乱，他是陆柯掌握大局的人，哪怕所有人都开始担心这件事会引发公司一连串的危机，他都必须保持清醒，指挥每个人去完成他们该做的事。

    他平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始终保持着紧握的姿势。

    骨节突起，筋脉清晰。

    只有这一点非同寻常的细节，才稍稍透露出陆言峥真实的焦灼。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能处变不惊，那些表面上的镇定与沉稳，无非是因为他在这个位置，就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撑得住风浪。

    叶明歌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她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办公区域灯火通明，商务和市场全部都留下来加班，想要赶在真正的危机来临之前制定出应对计划。

    陆言峥还在这里，想来今晚又会工作到很晚。

    叶明歌想了想，取出纸袋里那瓶加热过的红茶饮料，用瓶底碰了碰陆言峥握紧的拳头。

    陆言峥下意识松开五指：“嗯？”

    “给你的。”她声，“我不爱喝这个牌子。”

    陆言峥一怔，片刻后笑了起来：“那我帮你喝掉。”

    着他就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喝下去时桃花眼笑得弯弯的，配上他的身段，简直可以去给红茶饮料拍广告。

    叶明歌看着他的喉结滚动几下，情不自禁地问：“有那么好喝？”

    “……你呢？”陆言峥看她一眼，盖好瓶盖晃晃瓶身，“你给的嘛。”

    你给的，所以肯定是好喝的。

    叶明歌收回目光，掰开一次性筷子，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晚可能要早点回去。后面这段时间会很忙，我要把旺仔送去蒋婷家。”

    陆言峥顿了顿，问：“蒋婷不是开咖啡店的？她每天也是早出晚归，能照顾好它吗？”

    “那要不然叶楠也行。”叶明歌完就皱了下眉，叶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旺仔去了他家，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陆言峥看出她的迟疑，试探着：“带来公司吧。”

    叶明歌挑起一块土豆，诧异地问：“这里？”

    “嗯，我那儿有个休息室，白天可以让它住在里面，”陆言峥抬手指向窗外，“附近还有个公园，你休息的时候要带它出去也方便。”

    叶明歌犹豫了一下：“可是带宠物来公司，不太好吧？”更何况她还不是陆柯的员工，仅仅是一个乙方而已。

    陆言峥扬起眉：“我可以让行政明天就在员工手册里加上一句，欢迎大家带宠物上班。”

    叶明歌：“……”

    ·

    当晚十二点，陆言峥和市场开完会，就接到了贺若兰的电话。

    申城新兴的家居品牌不少，其中经营理念与他最相似的，还是要数贺若兰的公司。正因如此，私下里陆言峥也与贺若兰走得最近。

    年长的女人在手机里：“我刚从国外回来，一下飞机就看到今天的事了。你这么明显的戏码，是演给叶姐看的，还是演给你看的？”

    陆言峥关上办公室的门，靠在桌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是演给研物看。”

    据他所知，锦合明年也有推出独立购物渠道的计划，而且就连开设线下/体验店的时间计划，也只比他们晚了一个月。

    两个月前，陆柯合作的一家材料商突然要求提高材料报价。

    那家材料商主要为他们加工布料，那种布料中用到了国内少有的染色技术，一旦缺货将使研物旗下现在和明年的几款主产品无法投入生产。

    这件事发生得毫无征兆，陆言峥和对方老板沟通过无数次，他们的态度都异常坚决。

    要不是陆言峥亲自去外地，找到一家专做布料出口的工厂服他们与陆柯合作，后果将不堪设想。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件事就是沈嘉鹏从中作梗。

    贺若兰轻笑一声，嗓音温和，出来的话却很直接：“我早就过，沈嘉鹏手段歹毒。这一年来他没有少给你们下绊子吧，这回做得更绝了，成心想玩死你们呢。”

    陆柯明年全部的计划都围绕独立购物渠道展开，他们已经为此投入太多，最关键的环节如果出了差错，很可能让陆柯从此一蹶不振。

    沈嘉鹏要的，就是迫使陆柯推迟所有计划，让锦合在市场上抢到一步先机。

    陆言峥推开侧面的玻璃窗，让高处的冷风灌进来，清醒他忙碌一天后稍显混沌的头脑：“那他可能要失望了，我们还是会按原计划走。”

    “如果缺少人手的话，我可以让陈冰来帮忙。”贺若兰搬出自己的知名设计师前男友，“按市场价给你九折。”

    陆言峥笑了笑：“不用了，我有明歌。”

    “你就不怕她来不及吗？”贺若兰问。

    这个问题，刚刚结束的会议上也有人曾经提过。

    现在他们是在和时间赛跑，而叶明歌在其中是尤为重要的一环，万一她在压力之下无法完成工作，那么他们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陆言峥：“她不会，我相信她。”

    贺若兰又问：“你真的没有别的安排？陆言峥，如果你回答‘是’的话，那我可就看不起你了。”

    相信她是一回事，作为公司的管理者，孤注一掷把筹码全押在一个人身上，是对公司和员工的不负责。

    这一回，陆言峥沉默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有个感情方面的事，想请教你一下。”

    贺若兰在那头笑出了声：“我感情这么失败，你不怕我乱出主意就问吧。”

    陆言峥：“我确实让人找了设计公司准备第二套方案，但我也确实相信明歌不会扛不住压力。这种情况下，我还有必要告诉她吗？”

    由窗外而来的冷风吹乱了陆言峥的头发，也吹不散他眼中的担忧。

    告诉她，或许会被看作是不信任她。

    不告诉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欺瞒。

    贺若兰叹气：“利弊都有，这不是道好做的选择题。可你比我更了解她，仔细想想哪种选择对她更公平，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如果猜错了，那就证明你们的确不合适。”

    陆言峥沉沉地应了一声，再：“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来听听。”

    “麻烦你跟陈冰声招呼，他在申城乃至全国的设计业都有话语权，这件事我只能想到找他。”陆言峥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中染上一层戾气，“我希望高旭这个人，从明天起只能转行。”

    听筒里静了几秒，贺若兰笑了笑：“替喜欢的女孩子出气呢？”

    “嗯。”

    “你们前段时间在国外签的家具设计师，其中一位我很欣赏，”贺若兰话锋一转，“一直想和他合作一次联名款，但可惜没有人能介绍。”

    陆言峥弯起嘴角：“好。”

    ·

    挂掉电话，陆言峥转身进了休息室。

    从柜子里取出一罐酒，手指扣住拉环愣了一会儿，陆言峥又把酒放回去，然后用力地按住刺痛的太阳穴。

    等针扎似的疼痛消下去了，他才缓缓地站直身体，由上往下解开西装的纽扣。

    男人的身材高大，肩宽腰窄，穿上笔挺的西装时显得尤为匀称。可是当他把里面的衬衫也一并脱掉之后，整个人就比从前清减了几分。

    陆言峥转过身，后背上一个黑色的纹身便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幅蛇与花枝缠绕的图案，邪而不淫，妖而不媚，黑色的痕迹落在他肤色偏白的肩胛上，乍看一眼就动人心魄。

    如果叶明歌还在这里，她立刻就能认出，这是有一回她心血来潮，在陆言峥背上拿笔画过的图案。

    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二年，陆言峥找出当时拍的照片，让人在背后把它纹了下来。

    他不清纹身时怀抱的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想，如果一切都结束了，那他至少还能留下一些什么，以此证明他们曾经深爱过彼此。

    进卫生间洗完澡，陆言峥裹好浴袍，出来后用手机把备选方案的事告诉了叶明歌。

    时间已是凌两点，他知道叶明歌多半睡着了，现在不可能等来回音。但他还是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实在扛不过睡意，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次日清，手机刚震了一下，陆言峥就猛的睁开了眼。

    点开微信时，他感觉到手指正在不住颤抖。

    【好。我这边也会继续设计，到时候可以看哪个版本更合适，你们就用哪个。】

    陆言峥还没想好如何回复，后面的信息又映入眼帘。

    【虽然想到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会有点难过，但是……谢谢你提前告诉我。】

    【我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　　陆总：忍不住在被窝里笑出了声☆-∑(&gtω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