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 整座城市节日氛围日渐浓郁。

    陆柯也不例外，行政早早把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摆放在公司前台, 雪花和驯鹿的装饰贴纸都粘上了窗户, 到了平安夜当天, 大家议论的话题也集中于今天要去哪里狂欢。

    苗佳和几个女生约好去一个圣诞集市逛逛, 她有心邀约叶明歌一起, 叶明歌却根本无心玩乐。

    她今天凌把新设计的几版LOGO草稿发给了柯左，至今还没有得到回音。

    按照她和柯左交道的经历来看，十有八九是他对草稿不满意，才会迟迟不知该如何答复。

    上回被高旭看透了设计思路, 这次她是卯足了劲, 想把自己在设计方面的才华全部施展出来。

    这次她的构想还是围绕家具本身展开，但除了有一版是仍然利用图形元素将研物二字继续做拆分变形以外，其他几种的风格差异都很大, 简洁的有纯图像或抽象标识，复杂的则更是融入了诸多奇思妙想。

    她自己看着都觉得不错, 这些草稿既好看，又能表达家具品牌的理念。

    但柯左的沉默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苗佳听她不去，失望地撇了撇嘴, 眼睛盯着她的屏幕：“我觉得这几版都很好看呀，你会不会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啦？”

    叶明歌摇头：“平时我让柯总审稿，他很快就能有反馈的，但你看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定他正躲在里面犯愁呢。”

    苗佳一想也是, 最后只能拍拍她的肩，为她加油气。

    又过了半个多时，柯左从办公室里出来。叶明歌一看他愁云密布的表情，就猜到这次她没能让柯左满意。

    果然，柯左推了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然后像尊雕塑一样，踌躇半天都不开口。

    叶明歌活动着由于长时间工作而开始酸疼的十指，直接问：“你对这几版都不喜欢，对吗？”

    柯左为难地摸了下耳垂：“好看，但……但是，不够。”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举起双手哇了一声，然后冲她扬扬下巴：“这、这种感感觉，没有。”

    叶明歌哽了一下，尝试去理解他的意思：“你是缺少让人眼前一亮的惊喜？”

    柯左连连点头，满头蓬松的自然卷也跟着晃动几下。

    交谈一时陷入停滞。

    自叶明歌开始跟进研物这个项目，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其他甲方那里最常见的矛盾——没有做出甲方想要的感觉。

    感觉这个词，当属设计界内最虚无缥缈的参考意见。

    甲方永远不知道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感觉，乙方便要化身成为读心大师，在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中去试探去琢磨。

    叶明歌刚入行时，被这两个字折磨得欲生欲死。

    如今再面对这类情况，她反而看开了许多。

    白了，就是没能让甲方满意，那她就必须要继续做出调整。

    叶明歌皱了皱眉，鼠标拖动界面，将视窗缩到几版草稿全部显示出来的尺寸。

    不论是外行的苗佳，还是内行的柯左，他们都承认了这几版草稿的确好看。

    可是它们无法让柯左感到惊喜。叶明歌沉思片刻，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马克杯，却只喝到之前剩下的冷水。

    不满意地将马克杯放回原处，叶明歌指着右上角的那个LOGO：“如果你认为它们都不够醒目或者不够有记忆点的话，这个是比较夸张的表现形式，我再细化一下怎么样？”

    柯左眯起眼：“唔……”

    看来是不行。

    叶明歌没招了，她承诺的方案提交时间明天就要到期，可如今甲方大佬一个也不喜欢，这可如何是好。

    “设计公司那边有方案了吗？”叶明歌突然问。

    柯左畏缩地看她一眼，叶明歌心中咯噔一响，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交稿了？”

    “嗯。”柯左低下头玩起手指，好心安慰她，“也不不太，不太好。凑……凑合。”

    叶明歌一听更加抓狂，言下之意是她这几版连凑合都凑合不过去！

    邪门了，她想。

    这已经是她在规定时间内能做出来的最好的方案，几乎让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怎么反而效果还不如以前了呢？

    柯左叹了声气：“有时，是这样。越、越想去，证明，越……越死、死胡同。”

    叶明歌抿紧嘴角，无奈地点了下头。

    ·

    面前是条死胡同该怎么办？

    叶明歌选择跟它死磕，不把墙给撞破不肯认输。

    今天陆续有人发来信息约她出去玩，起先蒋婷和叶楠之类的人她还能好言婉拒，后来看到连陆临都发来张在不知道哪条街上的自拍，约她晚上出去喝酒happy，叶明歌不禁就感到了悲催。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等着过平安夜，就她一个人在死胡同里转了半天。

    直接回了一条“找你哥去”，她放下手机重新理了理思绪，怀疑自己可能因为太想超越第一次的作品，反而被限制了思路。

    想要试着从以前的观念里跳脱出来，却不是件想到就能立刻做到的事。

    陆柯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到了下午四点，人就走了大半。

    申义他们几个单身程序员无约可赴，喊着“乙方人民团结一心”的口号，陪她忙碌到了晚上八点多。

    是忙碌，也是申义他们在忙。

    叶明歌大多数时候都是盯着电脑屏幕叹气，偶尔脑中有一线灵感了，等正式上手做出来，又只能不满意地删掉。

    九点整的时候，叶明歌知道继续浪费时间也无济于事。

    “你们别陪我了，自己出去玩吧。”她对申义一行人，“我带旺仔出去遛一圈，顺便找找灵感。”

    申义问：“遛完还回来呢？”

    叶明歌嗯了一声，在众人的啧啧声中，走进了陆言峥的办公室。

    陆言峥中午离开公司就没有回来，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叶明歌没有逗留，只是把旺仔从休息室里牵出来时，多看了一眼方凳上的那束花。

    加起来也就十来枝，握在手里只有一把。

    可是当它们在花瓶里簇拥着盛放之后，却不知不觉改变了整个房间的氛围。

    叶明歌满意地笑了笑，轻轻关上了灯。

    ·

    旺仔今天运气不错，在公园里遇到一只穿圣诞老人服装的比熊，跟人家嬉戏玩闹了好半天，回来的路上心满意足。

    与它高昂的情绪相反，叶明歌的失落到达了今天的最高峰。

    附近到处都是加完班赶去聚会的上班族，而她只能在欢声笑语中逆流而行，独自回去面对迫在眉睫却毫无头绪的设计稿。

    在某个瞬间，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

    尽管那些怀疑立刻就被她否定掉了，但内心的失落却跟在她的影子后面，一路陪她回到了陆柯。

    所有人都走了。

    门口那棵圣诞树孤独地闪着光，照亮了她眼底的落寞。

    认输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叶明歌想这一次，她可能真的要认输了。

    心不在焉地让旺仔回了休息室，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叶明歌点开草稿，看了一会儿又关掉。

    如此反复了十几次，她手撑着下巴，思维飘散地想，还好陆言峥另有安排。

    至少不会连累他。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下一秒，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夜晚寂静的公司里，那一点轻微的声响被无限放大。

    叶明歌闻声回过头，十几秒后，陆言峥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没出去玩？”她慌忙关掉草稿，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被陆言峥看见这些失败的产物。

    “被陆临叫去喝了两杯。”他扬扬下巴，问，“还在忙？”

    叶明歌淡淡地笑了一下：“瞎忙。”

    陆言峥不置可否，直接走过来：“那先休息一会儿。”

    “我休息过了……这是什么？”叶明歌看见他左手提着购物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塞得还挺满。右手则更夸张，居然提着一个电磁炉的包装盒。

    “电磁炉。”陆言峥答道。

    叶明歌一哽：“那这些呢？”

    “买电磁炉送的牛奶锅。”

    “……你大晚上去买这些？”叶明歌诧异地问道，心想陆总你今天人设崩了啊，平安夜过得这么接地气。

    陆言峥笑了笑，眉眼温柔：“想喝酒吗？”

    叶明歌愣了一下，摇头拒绝：“我的设计方案还没交。”

    “我知道，不急这一会儿，”陆言峥把包装盒放到地上，扯开购物袋的口，给她看里面的东西，“我带了酒来，一起喝点。”

    难怪塞得那么满。叶明歌朝里看了一眼，发现除了一口奶白色的锅以外，还有一瓶红酒和几个橙子，以及她一时也认不齐全的香料。

    见她似乎不为所动，陆言峥：“你大半个时前就没有进展，现在看起来还是那样，继续坐在这里，恐怕等到天亮也交不出方案。”

    叶明歌被他中现状，不自在地抽抽嘴角，忽然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陆言峥怎么知道她大半个时前的状况？

    “……我出去遛狗的时候，你来过公司？”她眨了眨眼，轻声问。

    陆言峥点头：“嗯，看你包还在，就猜到你没走。”着，他抬高手里的购物袋，“专门为你买的，赏个脸吧。”

    她还犹豫着想拒绝，陆言峥就清了清嗓子：“劳逸结合。”

    “……”

    ·

    叶明歌原以为，她是没有心情喝酒的。

    可是当她跟在陆言峥身后进了休息室，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购物袋里拿出几包诸如八角肉桂之类的香料，就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陆总，你算在公司里炖排骨吗？”叶明歌和旺仔一起蹲在地上，忍不住趣道。

    陆言峥竟然想了想：“你想吃的话，下回可以试试。”

    “还是算了，当谁不知道你只会煮粥呢。”叶明歌看他把东西都放在地上，又，“你这里如果有张桌子就好了，或者茶几也行。”

    陆言峥一听，挑了下眉：“有道理。”

    他着就朝外走去，叶明歌问：“你干嘛？”

    “拿茶几啊，家具公司还缺这些吗？顺便拿两张矮点的椅子进来。”陆言峥一脸认真。

    看样子是真算好好喝酒了，叶明歌干脆先把工作都抛到脑后，问：“那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陆言峥想了一下：“你把橙子洗了，再把丁香都插上去。”

    叶明歌点了下头，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不知道陆言峥去了哪里拿茶几，十几分钟后，等叶明歌把那几颗橙子都处理完了，他才再次出现。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看见彼此手里的东西皆是一愣。

    陆言峥先了个寒颤：“那包丁香，没必要一次用完。”

    好好几颗进口的橙子，一转眼被叶明歌插满了丁香，只看一眼他的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叶明歌哦了一声，一边把多余的拔/出来，一边盯着陆言峥拿来的茶几看了几秒，紧接着恍然大悟。

    她没有看错，这张茶几绝对是陆柯进门那个玻璃橱窗里放的那张。

    “……你撬橱窗了？”她语气里难掩错愕。

    陆言峥忍俊不禁，桃花眼里藏着揶揄，幽幽地看她一眼：“这是我的公司，要开橱窗还用撬锁？”

    叶明歌点了点头，看他把煮红酒的设备都摆到茶几上，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不禁又问：“这把刀是哪儿来的？”

    “柯左的办公室。”陆言峥拿过一颗橙子，用纸巾垫着对半切开，“他每天在办公室里削水果吃。”

    叶明歌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好坐在他拿来的椅子上，看他将橙汁挤进奶锅里，然后又将其他香料和红酒都全部倒了进去。

    电磁炉开到最大，没一会儿红酒就咕噜咕噜地开始冒泡。

    酒味混着水果和香料，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热腾腾的圣诞红酒，在这间单调乏味的休息室里，蒸腾出温暖而惬意的节日氛围。

    陆言峥从酒柜里取出两个玻璃杯，在杯中各放了两片切薄的柠檬，又将煮好的红酒倒了进去。

    叶明歌接过玻璃杯，还没喝下，就感受到了醉人的暖意。

    两人的酒杯轻轻一碰，清脆的一声响，在满室香醇的房间内奏响。

    旺仔趴到了陆言峥怀里撒娇，他一手摸着它光滑的皮毛，一手晃了晃杯中的红酒。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连带着体温似乎也不知不觉地升高了许多。

    仿佛控制不住一般，他的视线炙热地落在了叶明歌那里。

    她喝酒容易上脸，半杯下去，眼尾就跟着红了起来。

    被酒润湿的嘴唇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动人，而他以目光为笔，一点一点地勾画出她唇角的形状。

    叶明歌不知想到什么，牵起唇角笑着：“早知道让申义他们留下来了，他们几个还不知道今晚要去哪里玩。”

    “叫他们做什么。”陆言峥蹙眉回了一句。

    叶明歌笑了起来：“平安夜嘛，热闹热闹。”

    陆言峥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身体往前倾了几寸。面前的这张茶几不大，他稍一靠近，两人的呼吸就交缠在了一起。

    “明知道我不想要热闹，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这是……故意气我呢？”

    他的尾音懒洋洋的，像在冰块里浸了一圈又拿出来，在红酒里舒展开暧昧的意味。

    叶明歌的睫毛轻颤，她想之前忘了看酒的度数，可能有点上头了，不然陆言峥那张脸为什么突然变得比平时还要好看。

    “怎么我气你？”她抬手在电磁炉的按键上戳了几下，听锅里的红酒重新沸腾，“我又没有真的叫他们过来。”

    她话难得这么软绵绵的，听得陆言峥的耳垂也悄悄变红。

    片刻之后，他弯起眼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