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合的几家工厂关闭得突然, 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第二天便登上了申城的午间新闻。

    新闻里浓烟密布的天空与附近居民怨声载道的控诉, 都还原了工厂违法排污的真相。

    如果环保局的十几万罚款对沈嘉鹏来不痛不痒, 工厂停工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则仿佛滚雪球一般将他推入了舆论的讨伐之中。

    没过几天, 网上陆续有人开始议论锦合发货延期的消息, 大批积压的订单全部堆在手里, 工厂却因为整改问题而迟迟无法开工，终于让在价格战中出尽风头的沈嘉鹏尝到了苦果。

    一周后，锦合迫于压力召开了一场记者会，针对消费者提出的退款要求做出回应, 表示他们即日起将履行无条件退款的承诺并缩短审核流程, 消息一经放出，几个家居平台的论坛里，到处都有人号召大家申请退款。

    部分心态平和的顾客原本还保持着观望状态, 但在得知锦合今后使用的木材原料和从前不一样时，心里不禁也产生了动摇。

    锦合卖得最好的几款产品都是实木家具, 除去设计以外大家最看中的就是实木质量。如今他们一看锦合很可能拿不到市面上最好的那批木材，又听国外剩下的几家材料商要么产量不足要么主供北方地区，纷纷自发结合这次发货延期的事故, 怀疑锦合以后很可能会再次出现类似情况。

    人难免都会有盲目从众的心理，更何况陆柯合作的公关公司还混在里面刻意引导，一时之间许多本来不在意的顾客，也在各种言论渲染下选择了退款。

    这股退货潮在三月中旬迎来高峰，某天夜里“锦合退款界面崩了”的消息甚至还上了微博热门, 瞬间让其他网友也围过来看了一晚上笑话。

    那天晚上叶明歌在陆言峥家里捧着手机，挨个给话题里编得好玩的段子点赞，直到刷不出更多有趣的段子了，才点进话题头条的视频链接重新看了一遍。

    那个视频被网友们奉为脸经典，前半段是锦合的实体店刚开业时，参加完剪彩的沈嘉鹏信誓旦旦地对镜头表示：“今天只是锦合的一步，但也是互联网家居品牌向传统家具卖场发起围剿的第一步。家具行业被审美落伍的厂商耽误太久，我今天就代表把握未来的年轻人宣布——”

    视频在这里突然切换，下一帧画面变成了沈嘉鹏在记者会上黯然开口：“锦合承诺无条件退款。”

    制作视频的人故意把前后两句话剪在一起重复好几遍，“我今天就代表把握未来的年轻人宣布锦合承诺无条件退款”配合搞笑音乐从手机不断传出，听得叶明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关掉视频以前，她看到记者会角落里面色苍白的骆译，与那天在研物趾高气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明歌退出微博，从沙发上起身往厨房走去。

    今天陆言峥总算有空学几道老家的特色菜，从超市回来后他就把叶明歌赶出了厨房，一本正经地表示要给她一个惊喜。

    如今转眼大半个时过去了，叶明歌决定先进去看一眼，以免到时候端出来的是一桌惊吓。

    进入三月以来，申城总算迎来了春天。

    陆言峥背对着餐厅，身穿一件卡其色的针织薄衫，随着他弯下腰的姿势，深色的面料突显出他肩胛骨的形状，从后背往下的几道褶皱在腰间束进长裤，双腿线条长而匀称，右腿膝盖微微弯曲，形成自然慵懒的站姿。

    叶明歌把手机调到拍照界面，对准他的背影按下了拍照键。

    陆言峥在几声快门中回过头，镜头捕捉到他的半张侧脸，眉眼被柔软的额发敛去了锋芒，只留下嘴角温柔的笑意在相机里尤为明显。

    “饿了？”随后，陆言峥皱了下眉，“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叶明歌上前巡视，看他笨手笨脚地用牙签挑虾线，修长的手指沾了水，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白净。

    “我就过来看看，顺便记录一下男朋友在厨房里的英姿。”着她又用手机拍了几张照，陆言峥在镜头里并不躲闪，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叶明歌拍完几张就停下来翻阅，她本来构图意识就很好，加上陆言峥长得英俊，人高腿长地在取景框里一站，随便拍拍照片就足够好看。

    她选了陆言峥看镜头的一张准备调色，开修图的app时问：“网上那个视频是你叫人做的吗？”

    “不是，而且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陆言峥把处理好的虾扔进铺了淀粉的盘里，低头用手机看菜谱，“他树敌太多，遇到这种时候难免会有人想趁机踩一脚。”

    叶明歌点头又问：“那你签了那份独家代理权，会不会有其他人看你不顺眼？”

    陆言峥想了想：“以后大家再用这家的木材，陆柯会从中收一笔费用，肯定会有人不高兴。但我们代理以后供货渠道更规范也更稳定，长远来看有好处，就看他们怎么想了。”

    陆柯这次的举动既是针对沈嘉鹏，又是让自己在市场上占据更多的主动性，一石二鸟的做法落在有心人眼里，都会将此视作陆柯试图跻身成为新兴家居品牌领军者的信号。

    而陆言峥没有被前段时间的风波所困扰，依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准备推出研物接下来的一系列新品。

    “如果有人因此看我不顺眼，想像沈嘉鹏那样来试一试，”陆言峥拧开燃气灶，往锅中放油时淡然地笑了一下，“那就等他们来吧。”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阐述客观的事实。

    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叶明歌听了保送的消息，便好奇地问他：“你会不会紧张啊？万一A大保送名单里没有你怎么办？”

    两人那时正坐在咖啡店里做作业，陆言峥停笔抬头，目光清澈：“那就考进A大。”

    他在谈论到学业与事业时，永远都是那么自信。那份自信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丝毫不畏惧任何可能遇到的挑战。

    叶明歌眨了眨眼，她喜欢这样的陆言峥，这个男人从来不会掩饰他的野心，而她亦相信只要他想做，就没有达不成的目标。

    然而没过几秒，她的信任就被无情的现实所摧毁。

    大虾下锅时油花飞溅，陆言峥赶紧拿锅盖挡在身前，仍然不断被溅起来的热油烫得手忙脚乱。

    叶明歌趴在流理台边笑弯了腰，陆言峥回望过来：“别笑了。”

    “是谁之前要给我惊喜的？”叶明歌抿抿嘴唇，“可惜刚才没拍视频，不然和照片一起发到朋友圈里，保证陆柯的姑娘们再也看不上你了。”

    “什么？”陆言峥把火调，用筷子仓促地翻动大虾。

    叶明歌故作惊讶：“你不知道吗？不少人在陆柯上班既能近距离看你又能每月按时领工资，她们觉得自己赚翻了呢。”

    陆言峥皱了皱眉，心想他的手下可能确实有点闲。

    他那边盘算着如何增加大家的工作量，叶明歌这边就有了玩笑的心思，她故意换上平时惯用的清冷表情，轻声问：“怎么？知道自己受欢迎，开心得不出话了？”

    陆言峥夹起一只煎好的虾，等它凉了凉便喂到叶明歌嘴里。

    叶明歌还没来得及品尝出味道，就见陆言峥垂下眼眸，抬手在她额头轻轻地弹了一下。

    “你就作吧。”

    亲昵的语气让叶明歌恍了神，直到几道菜端上桌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以前恋爱的时候，陆言峥经常对她这句话，每一回的语气都和刚才一样，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宠着她胡来的意味。

    曾经她以为是自己把男朋友教育得够聪明，如今再听到这句话时，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其实这人心里根本清楚得很，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借故撒娇。

    “以后不玩这套了，”叶明歌端起饭碗，痛下决心，“你都看穿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陆言峥坐在对面倒酒，抬头时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的嘴唇间掠过，最后迎上她下垂的眼尾，他以手背掩唇低声笑了一下，安慰：“谁没意思？”

    将酒杯递给叶明歌，陆言峥借机握住她的手指：“我就喜欢你这样。”

    他话里满是蛊惑的音调，让叶明歌弯起了嘴角。

    陆言峥忙碌半天做出来的一桌海鲜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进嘴里味道却还不错，特别是叶明歌最喜欢的那道炸蛎黄，鲜香酥脆得简直不像是初次尝试的水准。

    吃到一半时，陆言峥问起她的工作：“你明天就去陈冰那儿报道？”

    “嗯，反正家具都买好了，继续闲着也没事做。”叶明歌和他碰了下杯，“祝我工作顺利。”

    “一定会顺利。”陆言峥郑重地了一句，然后又问，“需要我送你上下班吗？”

    叶明歌现在租住的区离陈冰的公司要转两趟地铁，光是想像一下早高峰期间的拥挤画面就让她头疼。不过她思忖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陆言峥的空闲时间不多，她宁愿他把多余的时间都用来好好休息。

    “明年我买辆车就好。”叶明歌算了一下，她接下来没有什么大的开销，陈冰那边开出的条件也很优渥，到时买辆代步车应该问题不大。

    谁知陆言峥想了想，却：“现在就买吧。柯左那天也跟我提了，这次参赛资料你很用心，如果能拿奖的话他想分点奖金给你，这部分我可以先预支。”

    叶明歌看他一眼，笑着：“入围消息都还没出来，你们就已经开始拿奖……”

    话音未落，桌上两部手机就响了起来。

    两人各自接起电话，又在几分钟后同时结束了通话。

    彼此脸上都带着笑，叶明歌开口道：“你先。”

    “柯左入围了，”陆言峥直接回答，“国内唯一一件入围作品。”

    叶明歌控制不住地欢呼一声，刚要给柯左发消息恭喜他，就被陆言峥催促着问：“你呢？”

    “我啊……”

    叶明歌半时前把陆言峥做饭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当时没有想太多，完全忘了她还没有告诉家里两人复合的事。

    “然后我妈看见照片就电话来问了，我当然就承认啦。”叶明歌把头发挽到耳后，狡黠地眨了下眼。

    陆言峥一怔，觉得她这个表情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叶明歌笑眯眯地：“我爸妈准备过来一趟。言峥，你又要见家长了。”

    作者有话要：　　晚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