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和离(二十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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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春光后院,哑婶暂居的房里,石伢将哑婶的最后几个手势翻译成话,方住了嘴。

    芸娘担忧的牵着殷人离的手。

    她的夫君在直面儿时惨剧的事情上,是脆弱的。

    他像当年迷茫中没了母亲、整日紧紧抱着亡母的令牌那样,紧紧抱着芸娘的手臂。

    仿佛那样,就能给他一些力量,能给他直面此事的勇气。

    他的身子颤栗,一双眼珠仿似浸在血水里,一字一句问道:“当年那位受宠的妾室呢?后来可是被灭了口?”他的记忆中,是没有那位小妾的身影的。

    哑妇摇了摇头,打了几个手势。

    石伢道:“干娘当年一逃开,再也不敢回京城。此事的后续便不得而知。”

    殷人离点点头,恍惚的起身,跌跌撞撞便跃出房门,径直出了好春光后院。

    芸娘慌忙追出去时,他早已跃上马背,跑的只留一个悲痛的背影。

    她心惊胆战。

    她忙上了马车,令车夫跟了上去。只一时三刻,便跟丢了人。

    她先回了一趟殷宅。

    殷人离果然是未在内宅的,外书房也空空如也,只有早间送着主子上朝后回来的阿蛮守在书房门前。

    芸娘同阿蛮兵分两路,将殷人离可能去、喜欢去的地方都寻过。

    并无结果。

    她一颗心像热锅上的蚂蚁,乱纷纷的没有头绪。

    她后悔,她不该让哑婶直面对着他。她该先从哑婶口中得知真相,再委婉的告诉他。

    他儿时已遭受了长久的伤害,何必又再面临一回凌迟。

    三更时分,殷人离被一间酒楼的小二送了回来。

    沉醉的他没有一丝儿神智,掌中还有长长的一道刀伤,已简单的包扎过,厚厚纱布上却已被血水浸透。

    小二战战兢兢分辩着:“大人来酒楼的时候已经受了伤,只要酒,旁人都近不得身。手上的伤还是他醉了后,我家掌柜才敢上前包扎。”

    芸娘同下人们将他扶进内宅,她为他解开掌中纱布,撒上伤药,重新包上纱布。

    她为他擦了身,喂他喝了醒酒汤,看着他即便在沉醉中也紧紧蹙着的眉头,她紧紧抱住他,哽咽道:“我的错,我没有护好你……”

    天边泛了鱼肚白时,她坐在外书房,听着阿蛮得来的消息:

    “少爷冲进了方家,拔剑指着方夫人。后来老侯爷在一旁偷袭,将少爷的剑挑开。少爷手上的伤,便是老侯爷所留。”

    芸娘长长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向兵部告几日假吧。”

    阿蛮去的极快,等过了半个时辰回来时,又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老侯爷今日早朝弹劾少爷要对嫡母动手,不忠不孝。皇上下了旨,要少爷在家中闭门思过一个月。”

    芸娘出离愤怒,这是什么样的阿爹?愚蠢无情至此!

    她进了内宅后,殷人离已醒,他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眼中神色冷肃而孤寂。

    她忙忙上前,亲自拧了帕子替他拭净脸颊,柔声道:“你难得不上朝,能陪我多睡会。”

    她极快的脱了外裳躺去他身边,搂着他颈子,故意笑着道:

    “我未想石伢竟连阿花也一处带了来,可见他这回投奔我,是想一辈子粘着我。他虽只比我小一两岁,可只是我阿弟,我对他好,你千万莫喝醋。”

    他听罢,转头过来看她,眼神中已现了决绝之色。

    她看的心惊,正要再同他说些什么,他已起身下地,去桌案边握着一只信封到了炕沿,站着定定看了她半晌。

    她心间已觉不妙,只强笑道:“你同我成了亲才为我写情诗,是不是晚了些?”

    她坐起身看着他,柔柔道:“你便不写情诗给我,我也是最爱你的妻。”

    他闻言,心中起了滔天巨浪。然而这巨浪只须臾间便被心中的仇恨压下。

    他一言不发看着她,手中的信封执拗的悬在半空。

    她缓缓接过信封,抽出里间纸张。

    纸张上的字迹熟悉,是她那拿不出手的字。

    纸张上的内容也熟悉,是她此前为了治他喝醋的毛病,曾耍花腔写下的和离书。

    那和离书上,原本就已签了她的大名。

    如今,在空着的位置上,却签上了他的大名。

    “殷人离”三个字,字迹未干,散发着残墨的香气。

    她倏地抬头,怔怔盯着他,眼中已现了泪。

    她哽咽道:“殷郎,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硬着心肠道:“你太过博爱,不能守在内宅。我不喜,也不想忍……”

    他一字一句说的艰难,每说一字,心中便要跟着喷出鲜血,那鲜血呛喉,哽的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长吸一口气,执着的将话说下去:“……你我今日和离,日后婚嫁,各不相干!”

    她泪流满面,一把抓住他,哭喊着:“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殷郎你想做什么?你想去拼个死罪,手刃仇人,为母报仇!你不想牵连我,你想一个人赴死!”

    他知道她聪明,她顷刻间便猜透了他的心思。

    他昨儿大醉前就想的明白。

    他便是见了哑妇,知道了当年真相又如何?

    他同之前一样,他手上没有证据。

    他想合法、合理的将那恶妇治罪没有丝毫法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恶人逍遥自在,看着他阿娘含冤莫白。

    这世间仅存的知情人都对他报母仇的事没有助力,他只能靠他手中的刀剑。

    他看着他的嫡妻哭成了泪人,此前她只要流一点泪,他都要心疼的向她妥协。

    他想着,她是他藏在心里好几年的人,她嫁给他是享福的,不是受委屈的。

    然而纵是受委屈,也比被他牵连着砍头强。

    他去杀了那恶妇,既然杀了一个人,同样是死刑,他便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那恶妇的女儿曾欺负过芸娘,杀!

    那方家的恶仆曾讥笑过他,杀!

    那侯爷的妾室们曾让阿娘受委屈,杀!

    那生了他,却没有担起疼妻顾子的侯爷,杀!

    他知道芸娘是能给自己找乐子的人,等他被砍了脑袋,过上几年,她又能寻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聪明,她嫁去新的人家,她也能自保,也能过的好。

    他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冷冷道:“与旁的事无干。和离书已签,你若赖着不走,便是自寻轻贱。”

    她哭着摇头,一字一句道:“你娶我的时候,说夫妻一体。你胆敢骗我!”

    她一把抽出发髻金簪,只电光火石间,那金簪已扎进她的掌心。

    他惊的面色煞白,合身扑上去要夺了金簪,她已一咬牙,急速的将金簪划了下去。

    鲜血似蔷薇花一般泼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