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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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胡知府送来帖子,设宴当地有名的酒楼,海味莊。

    贾赦这会正哄着老太太放他出去走走,老太太接了帖子让人回了,就是不肯答应。他也没了法子,只好待在屋里陪她打叶子牌。打了好几圈,这匣子里的铜子就少了大半。桌子上除了贾赦和老太太是主子,余下两家是下人,都可着老太太喂牌,可不就大半进了老太太兜里。

    贾赦有时也让秋英莳萝胡牌,他自个十来盘也糊上那么一两盘。这作假高明了,就不显眼。老太太明知里头猫腻,却乐在趣中。

    几圈下来,贾赦匣子里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贾老太太放下牌挑眉斜眼看他,“陪我这个老婆子就这么不乐意。”

    “祖母哪里话,这不今儿个气不好嘛。”贾赦笑着扶起老太太,“过两日咱们就得走水路到姑苏,难得见到大海,孙儿想多瞧瞧。”

    瞧这言不由衷的,贾老太太点着贾赦鼻子,笑道:“你哟,就放你出去一个时辰,多了可不成。我让丫鬟备好衣裳,你回来记急着换了,去那海味莊。”

    “是,我的祖母大人,孙儿遵命。”贾赦起身弯腰行礼,同老太太卖乖。惹的老太太和丫鬟忍禁不禁。他咧嘴一笑,和老太太告辞。

    外头车马备好,贾赦跳上车直往目的地去。骡车越跑越远,直至到了港口方才停了下来。他跳下车,带着两三人漫无无目的的走。

    其实贾赦只是太怀念前世,想念前世的一景一物。想念心烦意乱时,可以到海边走走,闻一闻海水的味道,仅此而已。

    后头跟着的仆从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他们家主子有要事要办,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贾赦并不解释,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双撑着下巴,看着浑浊不清的海水拍打在石壁上,反反复复不停歇的和石头冲撞。他看着看着,渐渐入了迷。

    眼见着半个时辰过去,厮都急了,贾赦还是没有动静,便出声提醒道:“少爷,这儿风大,咱们回罢。”

    又等了一会,贾赦才站起身,拉拉衣裳,“回罢。”这一去,下次再见到海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哎。”厮倒是高兴,这海风冷的刺骨,总算不用待在这儿吃苦头了。

    贾赦见他这么高兴,摇头不语,一行人赶回客栈,又换了衣裳,这才往海味莊去。

    因着胡知府宴客,今日海味莊便被包了场子。这海味莊与旁的酒楼却不大相同,两层三进的院子,二进是四面环绕的两层楼。一楼中间搭着戏台,再往二楼雅间外有一道开阔的走廊。这会天气虽有些冷,却因着请了戏班,桌凳都挪到了廊子下。朝北面集聚的女眷远远就能望到对面的男人们听戏吃酒。

    台子下那武生唱着单刀会,红脸关羽一个唱停,众人赶紧叫好。

    其实今日胡知府大宴宾客,为得什么,在座的心里头都有数,却也不点明,只在私底下三三两两互通有无。是吃酒看戏就得给面,该叫好时绝不含糊。

    众人正叫着好,就远远见到一位穿着银线织锦披风的公子缓缓而来。待他走近一些,只见那头上缠了半髻戴了青玉莲花冠,耳前一缕黑发缱到雪色绲边大毛领,只觉的让人不出的味道。众人打眼再瞧,竟是消失不见了。就在众人以为眼花之际,恰巧这时曲目才换下,听着楼梯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不是无端发了癔症就好。

    少顷,楼梯的脚步声消失,众人这才瞧见那位公子真容。如玉无暇的脸盘,挺拔的身姿,穿着一身同样银线织就的缠枝纹藕色长袍,脚蹬藕荷色长靴阔步向主位走去。

    只见他慢慢的走近,一时间众人都忘了呼吸。贾源还纳闷周围这么安静,他歪头一瞧,招道:“乖孙快到祖父这儿来,原想着你今日不来了,可让我好等。”

    贾赦走到贾源跟前,弯着嘴角道:“孙儿来迟,失礼了。”

    “可不是失礼,快去向众位赔礼才是,省的旁人咱们不知礼数。”贾源哈哈一笑,堵了所有人的嘴。

    “哪里话,哪里话。府上公子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才是。”话的是陪坐的掖县父母官。

    “是这个理,”胡知府适时开口道:“国公府上的公子,可让我们长见识了。我们府上的跟人家一比,都掉到泥里边去了。”他着,又看向贾源,“公子真是美姿仪,下官都觉的这前浪推后浪,咱们都老喽。”

    贾源垂眼捏着核桃不吱声,胡知府颇为尴尬。旁人正要插科打诨,贾赦弯腰对着众人行了个后生礼道:“都怪这莱州府的景色太美,一时迷了眼,耽搁了时辰,晚辈实在太失礼了。”

    莱州府哪有什么景色,出外不是一身腥味就是万幸。在旁人看来,贾赦这纯粹的瞎话。即使是瞎话,旁人也得捧臭脚。胡知府因着孙家一时心里很是不满,这会却还得客客气气道:“若是公子喜欢这莱州府,某待会找人把这景儿拓下来,再用木头雕了,或是绣了,赠与公子便是。”

    “多谢知府大人盛情,只是破费了些。往后还有会不是,不急于一时。”贾赦摇头笑笑,待下人搬来椅子,他坦然一坐,歪头便和贾源起话来。

    麻了个巴子,胡知府心里啐了一声。这世间就是有这许多不平事,有人一出生,什么位置便坐得。而他,寒窗苦读,辛辛苦苦几十年,还要对着个黄口儿献殷勤。他心里翻腾,面上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只越发殷勤招待祖孙俩人。

    “正起呢,”贾赦捻了一粒花生米,歪头看向胡知府,“我们家要在莱州府支个铺子,正好请了那孙家子做二掌柜。不知”

    胡知府一咯噔,来了,他愁眉苦脸道:“这里头怕是有误会。孙家与我家那妾的娘家是生意的私怨,他们的事,某一向是不管的。”

    “如此就好,晚辈就怕这孙家子得罪了您,这么一来倒不好再请他做掌柜,怕是打了您脸。如今您这般,晚辈就放心了。”贾赦也不怕他阳奉阴违,贾府的牌子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撼动的。

    他娘的,今日脸算是丢尽了。胡知府这会咬着后槽牙还得故作大气,“无妨,无妨。本就不相干的。”

    贾赦呵呵一声,下面的台子这会唱起了义侠记,他便不再与胡知府多话,只专心看起戏来。

    这般情景胡知府看在眼里,火气腾腾的往上涨,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好长时间才松了开来。

    贾老太太远远看着不太真切,歪头问道:“对面的可是你家少爷。”

    “正是呢老太太。您发话了,少爷再没有不听的。”秋英伏着身子,在老太太耳边回道。

    “你哟,”贾老太太一拍秋英的,“来了就罢,我这就怕他玩野了。”

    “老太太顽笑话,咱们少爷最是稳重不过。您呀,一时半会都舍不得少爷,倒把我们都当了那布景儿的了。”秋英俏皮话哄着老太太,把老太太逗的不成,只道:“可不是天天见着你们在身边,都看烦了。改天把你指了出去,这才清静呢。”

    “老太太。”秋英羞红脸不依又惹的老太太大笑。

    一旁胡知府的夫人凑趣道:“老夫人会调理,身边人瞧着和我家这丫头都不差什么。”

    “哪里话,”贾老太太摇头,指着胡夫人身边的女孩道:“她才多大,瞧着这娴静的性子,往后不定是个有造化的哩。”

    “哟!”胡夫人年纪一大把才得这么一个女儿,疼的心肝肉似地。这会听了贾老太太夸她,自是喜不自胜,只面上惶恐道:“承您贵言,她这么哪里看的出来。起来好笑,她的人儿,主意大的很,跟个子似地,我这都头疼着呢。”

    “这才好呢,你不见那天生聪慧的孩子,都是个淘的。我瞧着,你的福气还在后头。”贾老太太看了一辈子人,不相命,却也看得几分。

    原着那王姨娘做了胎,胡夫人是一肚子的憋屈。这会听着老太太话,气是疏解了大半,只道:“我也不巴望旁的,只盼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站稳了,就罢了。”

    “这话很是,咱们盼的可不就是这个。”贾老太太点点头,这妇人聊天可不就是聊个孩子,她又道:“好日子还得在后头呢。”

    “谁不是呢,”胡夫人聊着也没忘了今儿的目的,只道:“前头那位可是府上的公子,瞧着真真是个玉人。我这打头一看,再没见过这般齐整的孩子了。”

    “他就是个淘气子,你可别夸他。”贾老太太嫌弃道。

    胡夫人眼珠子一转,“您可别谦虚。我可是个眼尖的,先头一瞧,再是没过这样的了。这里头多少人羞红了脸,若是我晚生个几年,只怕”她着竟带出几分遗憾来。

    “你,你,”贾老太太没往旁的地方想,只觉的这胡夫人是个促狭的,她大笑道:“你这话的,后头的娘子可要待不住了。”

    “这有什么,知慕少艾是常理。我都一把年纪了,有何不得。”胡夫人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这会孙子都有了,有什么可忌讳的。

    “快打住,”贾老太太佯怒:“你瞧,这些姑娘都在找地缝了。”

    胡夫人爽朗一笑,依言换了话题。

    作者有话要:  只有这么短,顶锅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