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难得遇到一个水平相当,贾赦一时待了久了点,眼见着天色,他抬起作揖道:“不早了,我得告辞了。”
孟传葆放下中的蟹爪,歪头瞧着窗子外日落西山赶紧道:“倒是我的不是,耽误了你好些时辰,这么着,我瞧着这天都快黑了,不如就在我这处用饭。我这儿旁的没有,却有一样好。厨下做的鳝糊,绝对是这个。”着便比了个大拇指。
这年头大户人家多讲究,孟家传承了几百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方子。这道鳝糊是姑苏名菜,外面酒馆皆有,却只有孟家的,为人称道,吃过的皆是念念不忘。
贾赦失笑,虽心动却还是婉拒道:“本是盛情难却,只是祖母祖父估摸正等着,可不好再待,来日罢了。”
“也罢,等会我便让厨下做了再送过去便罢了。”孟传葆遗憾的摇摇头,恍然想起一拍头道:“瞧我,倒把正事忘了,你再少停片刻。”他着从后面书柜的屉子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帖子,摊开给贾赦瞧,“正好明日三月十五有个诗会,届时姑苏文人皆在此处切磋,不如表叔同我一道去罢。”
“这”贾赦犹豫道:“这只怕不合适,我这儿一无功名,倒也没个出处。”
孟传葆摇头道:“无妨,一张帖子能带两人,咱们一道去旁人也无话可。再一个,你也去瞧瞧江南文人的聚会,和北方很是不同,切磋精进岂不更好。”
贾赦瞧着他盛情相邀,倒是不好再拒,无奈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定了,那明日我去接你,咱们一道出发。”孟传葆生怕他反悔,三言两语把事情定下。
贾赦心里越发觉的怪异,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孟传葆告辞。一路相送了两回,在天擦黑前他才回到院子。俩老倒是自在,这会正在吃饭呢。桌上一水的苏帮菜,瞧着让人垂涎欲滴。
贾老太太见了他诧异道:“我还想着传葆那子留饭,你怎么回来啦,玩的可好。”
“本是要留饭,孙儿记挂您俩,就跟着回来了。”贾赦顺着位置坐下,接过碗筷一边自个舀汤,一边道:“玩的挺好,他让我明日陪他去一个诗会,孙儿原想着不去,盛情难却,只能应了下来。这还不曾去拜访高先生,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他喝了一口汤,接着对俩老报告日常。
贾老太太一听,放下碗筷欣慰道:“你同他玩的倒是不错,这是三年才有一次的盛会,一般人不得进。”她想了想又道:“你去增长些见识也可。”
贾赦越发疑惑了,孟传葆的态度太过热情不,老太太也是欲言又止的,他看向埋头吃肉的老爷子。贾源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筷子又往肉上去。
“阿爷,差不多得了,少吃点儿。”贾赦端着盘子给老太太送了一块,自个留了一块,接着整只盘子递给丫鬟,让她端下去。装作没看老爷子谴责的眼神,他直接开口问道:“可是这次文会有什么讲究。”
贾老太太不打算给他解惑,只道:“这次文会,高先生也递了一张帖子给你,传葆那边又邀请了你,你自个决定便是。旁的倒也没什么。”
又是欲言又止,贾赦不打算为难老太太,“孙儿知道了,祖母放心罢。”罢,他也不问,专心用起饭来。
等着贾赦走了,贾源脱下靴子,把脚伸到盆子里,双撑着床沿,看着翻箱倒柜的老太太问道:“今日你是怎的了,和他有什么不能的。”
贾老太太从一堆衣服里抬起头,茫然看了四周一眼,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矮榻旁边,“我我有些担心孙儿。这次的文会不比其他,整个江南的文人都来了,我”
听着老伴儿连声音都打着颤,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事儿。这会贾源脚也不泡了,随抓起布头抹了两下,趿着鞋子走到桌子旁倒了杯水递给她,“你是担心大孙子受挫?”他着摸摸头,有些费解,“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常有的事儿。咱们孙儿大气,即便技不如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贾老太太喝了口水,长出了口气,“你不知这里头的干系。文人相轻,可不比咱们这样的人家。我记得早些年,我那侄子从文会回来,萎靡了一整年。”
贾源是不懂文人里头的道道,但是他心大的很,觉的这都不算事儿,“你也莫想太多,咱们的大孙子是什么人,不会吃亏的。快让丫鬟把这些收了,早点歇着罢。”
“你别管我。”贾老太太又喝一口水,还招来两个丫鬟同她一起翻箱倒柜。
“我你找什么呢,这都大半夜的。”贾源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老太太回话,摇了摇头,这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翻脸就翻脸。
第二日,祖孙三人用过早,眼见着还有大半时辰,贾赦正想开溜,贾老太太一把就拉住了他,“你别走,今儿且得忙。”着她摆摆,秋葵应声退了出去。
少时,不大的屋子挤了十来位丫鬟,各个拎着衣裳。贾赦数着,每人的里至少不下三件。他瞧着那样式,脚越发蠢蠢欲动。老太太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把拉住他,“给我老实呆着。”
贾赦脸一塌,看向贾源求救。贾源耸耸肩准备跑路。
“你也别走,来帮我瞧瞧。”贾老太太瞬间打破了贾源的美梦。贾源能怎么办,和大孙子同甘共苦。
从大早上到中午,贾赦觉的他眼睛都花了,直到孟传葆出现,才算是解救了他。
两人坐到马车上,孟传葆低低的笑了好一会,才道:“原以为就我们家这样,不曾想可怜天下父母心。”
贾赦歪头看他一眼,不舒服的扯了扯衣襟,“毕竟江南文人太多,水平比起京城更甚。祖母她并不是总这样的,大抵是怕我露怯。”
“无需担心,不过切磋罢。输赢在其次,有所收获才是初衷。”孟传葆也不知如何,只好选择性的安慰了几句。
贾赦点头,也不再多。从孟府往地点还有一段距离,他一大早被折腾累了,这会只想闭目养神,才好打起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事。
文会源头在学士河上,因着盛会,一艘艘白篷船用绳索链接,像是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贾赦和孟传葆进了拱门,站在河堤上,孟传葆正跟着贾赦介绍,此时一个带着软轿幞头的青年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气喘吁吁道:“我就知道你来了,怎么这会才来,我们都在上边,刚才叫你估摸你也听不见。”他指了指沿岸的两层茶楼,又拉起孟传葆道:“几位大人还不曾到,不如咱们先上去歇个脚。”
孟传葆正要话,又见那年轻人道:“这位是?眼生啊,是你的友人。”
“你赶紧歇歇罢,”孟传葆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实在没眼看,“这位是我家亲戚,姓贾,才来姑苏,我便带他出来见见。”他着又指向年轻人道:“这个是我友人,朱曦令。”
那青年人趁着空档,把幞头戴正,又整了整衣冠,不负之前那股浪荡,笑着拱道:“贾公子好,幸会幸会。”
“朱公子好,客气了。”贾赦亦点头拱。
朱曦令抬头正经看了贾赦一眼,抿了嘴,瞧着是不好意思了。孟传葆也不他,这子在外人面前惯是这般,只道:“这前头这么些人,也是挤不进去了,不如就在此候着罢。”
朱曦令外头一瞧,人又多加了一倍,不过几尺宽的径挤得满满当当寸步难行。他无奈道:“那好罢,可惜今日赵燕子的碧螺春了,这会估摸着都进旁人的嘴了。”
“你啊,你们家就在东山,还缺这东西。”孟传葆不雅的白了个眼,对着贾赦道:“你别被这子骗了,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茶园。往后你要碧螺春只管找他。”
“旁人的和自家的能一样,”朱曦令跳脚,又对着贾赦拍胸脯,复又低头羞涩道:“想喝碧螺春只管来找我,我们家有一株老茶树,这个好。”
这人真有意思,脸上的表情就跟四川变脸似地。贾赦心里想着,便逗他:“那可好,明前的碧螺春甚是难得,到时候就有劳朱兄了。”其实这茶叶贾家也有,还是当今赏下来的。家中除了老太太和他,也就贾母喝一些。让贾源和贾代善两人喝,用其他的茶叶泡一缸他们也喝不出区别来。
孟传葆诧异,这可不像他表叔为人,不过他也不拆台。反正心疼的也不是他,只是这次好像失算了。只见朱曦令那子非常爽快的点头,还打包票,一定要把最好的送给他表叔。那大方的模样,感觉都快不认识了。大跌眼镜的还不止如此,眼见这他表叔要把朱曦令的家底都快掏出来了,禀着两人打的交情,孟传葆预备善心一回。正要开口发话,就听到铜锣开道声从远处传来。
这会众人也顾不上话,赶紧往后退去,给前面几位大人让道。
不过一会儿,五顶青呢软轿一次在堤岸前停了下来。
听着孟传葆介绍,打头的是姑苏的汪知府,再往后是陆学政。第三位贾赦认识,是他还未真正拜师的高先生,再往后两位分别是擅书法的唐先生和擅诗词的徐先生,各个平均年龄四十以上。只见他们互相让了让,还是按着这个顺序上了第一艘船。他站在前头看的清楚,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感觉高先生看了他一眼。
未让众人多等,几位上船之后,一声锣响,孟传葆拉着贾赦和朱曦令两人赶紧上了乌篷。后头的三个厮一齐跟上,他立马让人开船。
只见那艄公还未划开,见着一个同样戴着幞头,身材高大的青年大喊:“慢着。”
孟传葆装作没听见,让艄公开划。
等着离了河堤,那朱曦令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幸好咱们跑得快。”
“一言难尽。”孟传葆见着贾赦疑惑,他摇摇头。
贾赦对孟传葆还是有些了解,这是不肯背后人,因此他也不追问。倒是朱曦令,他撇撇嘴:“司马杰这人太讨厌了,心性气量狭窄不,还爱强取豪夺。亏他那么大个子,简直就是个人。”
“虽没有证据确凿,却实乃读书人的耻辱。”孟传葆做不出在背后议论人的事,出这些话已是勉强。
贾赦了然的点点头,巧妙的提起了此次文会。
不一会,估摸着都上了船,前头阵阵锣声响起,响了好几下才停了下来。就听见有人传唱了起来。
贾赦正疑惑,旁边的竹排就划了过来,孟传葆出舱接了匣子,转道又回到船舱,“我取了三个锦囊,”着他把匣子推开,把锦囊取出来,“谁先选。”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曦令道:“要不,贾兄弟第一次来,让他先选。”
孟传葆点头,贾赦也不犹豫。终归都是看不见的,选哪个也没什么分别,于是他选了蓝锦云纹样式的。朱曦令选了红色,孟传葆选了藕荷色的。
朱曦令拿到上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拿出来一看,丧着脸道:“最怕的便是这个,今年想是也无望了。”
贾赦一瞧,主题是清明,里头必须用到芍药两字。他挑眉,也打开了自己的,还是初夏,却要用到梅花。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孟传葆。
孟传葆一个寒颤,打开荷包自己也不先看,把纸张摊开对着两人。赫然上书春,柳。两字一摊开,朱曦令的眼神越发怨念。
“抓紧时辰,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孟传葆提醒两人。
贾赦并不是不会作诗,只是这也太需要急才了。只见孟传葆已经开始动笔,就连朱曦令跳脱的性子也在苦思冥想。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罗先生的话,大半时间过去。两人已经写好,他却半点头绪都没有。惹的两人替他捉急。
眼见着贾赦动笔,两人屏住呼吸,见他搁下笔,两人也不敢出声。贾赦瞧着替他紧张的两人弯起嘴角,用柳体一气呵成,也不拿给两人看,轻吹了一口,对折起来放入荷包。见两人失望的样子,他促狭道:“总算不曾丢了两位才子的脸面,四拼八凑马马虎虎也成了一首。”
才写完,那竹排又回了来,三人将锦囊交了。贾赦才问道:“这里不下几百人,每一首都要看?那要到什么时候。”
“这些锦囊上交,要先给几位一同推举出来的老先生过目。先排查字迹,再瞧应题。两样过了,能筛选十之七八。之后再交由有名的大儒,再次筛选。这次要瞧立意和灵气。这一筛选,几百人不过只剩百来人。之后还要交由江宁府能来的一些有识之士再行推举。得票者越高,当选几率越大。这之后,会有个百人榜。只取得票者高的五十位进行抄送,这才交到那几位里。到了几位里,才选出三十位。”孟传葆了这些话,喝了口水继续道:“咱们此行的目的在阊门,选中者进阊门的登高楼。再又几位出三道题,第一道诗词,同一道题,略去十位。之后是画艺,再略去十位,最后是乐道,筛选出头三位。”
孟传葆话音一落,朱曦令自暴自弃道:“这次我一定再战画艺,争取到最后一道题。”
“你们莫要看我,京里不比江南,这阵仗瞧着都吓人。”贾赦摇摇头,他是不寄望能争取名次,但要是输的太难看,其实也挺挫败的。
一时间三人都静了下来,等着乌篷船慢慢摇到阊门。
阊门岸上站着几位传唱人,很快百名榜就传了出来,开始唱名。
因着贾赦三人都在前头,没让他们多等,很快就传到了。运气还不错,三人皆是上了前五十。
一下船,就有人引着到了登高楼。也不按照次序,三人随意找了一处僻静角落坐着,后头人越来越多。又来了两位同孟传葆和朱曦令熟悉的士子,同他们拼了一桌。
三三两两正着话,那司马杰带着两人踱步过来,“孟兄先前怎么不等等弟,害的弟又等了好一会子。”
他一过来,一桌子的人都静了下来。孟传葆扯扯嘴角,“不巧,没余下的位置,对不住。”
“弟厚颜,先下不如同坐一桌,挤挤也可使得。”司马杰瞧着桌子上几人,对着孟传葆道。
“我,”同坐的赵直旻抠抠耳朵,抬起腿踩在条登上:“你眼神不好啊,余下那么多座位你不要,非要挤着。”罢摇摇头,又发出啧啧声。一副滚刀肉模样,惹的旁的桌子低头窃笑。
司马杰面色涨红,哼了一声,见着里头有一个眼生的,还穿的那么素净,他指着贾赦讥讽道:“哪里来的穷酸,也配和我们做一块。还不快挪了,去旁的桌。”
贾赦愕然,这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了。“你不要欺人太甚。”贾赦是他带来的,孟传葆自然不能让人欺辱了贾赦去。
“孟兄言重了,”司马杰摇摇头,“我拿一百两银子,同他换个位置有何不可。”眼见着孟传葆还要话,他赶紧道:“不定人家也是乐意的,毕竟穿的这么穷酸,连身好衣裳都没有。”
“你眼瞎,你还真是眼瞎。瞧着这天青色暗纹没有,是前朝有名的秦家锦,当今存世不过两三匹。把你卖了,都换不到这一身衣服。”朱曦令再也忍不住了,这人越发不是东西了。夺了旁人的诗词文章自己署名还不够,这两年越发欺负人,见着贫困的文人都要羞辱一番,只是今儿怕是打错了主意。
贾赦安抚拍拍朱曦令的,起身拱道:“真是对不住,不知你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早知道某该穿的喜庆些,再戴上几个金项圈才是。”真的,若他毒舌起来,没有几个人能忍。他前世可是有名的补刀,只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差点忘了这技能。
贾赦话音一落,整个屋子哄堂大笑。读书人自有傲气,甭管为什么,看不上司马杰的大有人在。这司马杰平时也不积嘴德,什么浑话都能得出来。这会有人不带脏字的堵了他的嘴。就是觉的痛快,连带着对着贾赦都有了好感。
司马杰这人,有傲骨的一向不同他结交,就连话,都不肯与他。他还得意以为旁人怕了他。这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子竟敢出言不逊,他自然不肯放过,指着贾赦就道:“呵,我好心想与你换座位,你竟羞辱于我,这样的人品,什么时候也能参加诗会了。”
“呵,人品,你在同我笑。”贾赦刮开杯中的浮沫,抬眼看他,“今日方知,用银钱辱人的,也能同大家论上人品。什么时候人品按斤两来卖了,不知你家预备打算花多少银两买人品。若是便宜了我这身衣服钱,那赔本的买卖也不能做,回家还不得被长辈指着唤孽障。”罢,他叹口气,面上颇觉遗憾。
话音一落,众人又笑。无他,太畅快了。就差没指着司马杰鼻子直接他没人品是个畜生,脸是打的啪啪响,偏又的诙谐有趣,半点也不失风度。哪里冒出来的子,好俊的口才,众人都快忍不住拍掌叫好了。只是痛打落水狗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作者有话要: 努力推动情节,奈何还是个慢性子。nywy,我会继续努力码出更好的文,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