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贾赦才完,司马杰忍不住就要跳脚。却不想没给他会,头三十名已经列了出来。这会知府门前的衙役正在唱名,余下的都安静了下来。索性运到不错,贾赦这一桌子人皆是混进了前三十。
登高楼前后两厅隔着雕花木板,前三十名的都往后头走去。每列五张大桌,一共六排,等着众人坐定,台子上的卷轴方才解开。上书清明两字。
第一道比诗词,今儿题是清明没跑了。贾赦执笔,沉思了许久,这才慢慢落笔。诗词这东西要看灵气,还得飘逸。他写了这么多年才悟到一点,首先,写诗得矫情。起来,若是他不矫情,绝对造不出皇家都受用的瓷器。他酝酿了许久,终于写出了一首满意的。头先用楷体写了,他却又觉的不够。最后方用王珣的行书写了,这才堪堪满意。
眼见着众人还不曾将作品交付,贾赦不想做这出头鸟。正在这时,他听到后头有人走过来,他打着节拍,一个起身,条凳倒在地上。只听一声惨叫,他扭头,这不是司马杰身边的狗腿子么,随着散落的还有一只吸饱了墨的狼毫。他诧异又无辜道:“兄台可还好,这是怎的了。”
那人心虚,也不敢怪贾赦,只一撑在地上,咧着嘴道:“我无事,快扶我一把。”
眼瞧着一大半人都在往他这边看,贾赦低头瞧着他,“这可怎么好,莫不是摔坏了。唉哟,兄台你嘴角流血了。莫不是内伤了,快去叫大夫来,可不好挪动。”
那人听了顿时紧张起来,嘴巴动了动,吐了一颗牙齿出来,顿时把自己也吓坏了,看着司马杰就喊道:“司马兄快救我。”
“肃静,莫要大声喧哗。”监考的老先生从台子下来,招来两个衙役挥把人抬走,又看向贾赦道:“做好了那就交上来等着,莫要吵着旁人。”
老先生谴责的眼神,只差没指着鼻子他是坏学生。天降横祸的贾赦纳闷的收敛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将作品呈上。一炷香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众人也不交谈,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多时,被念到名字的十位退场。看着淘汰的众人脸上各色不一的表情,原本只是来打酱油的贾赦也被气氛感染,渐渐的竟有些紧张。不等他调整情绪,第二道题就开始了。
衙役们将各色画笔颜料一一分配,贾赦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见着那老先生又要上前,他耸耸肩,低下头专心绘画。画艺的比试并没有主题,白了就是自主发挥。
贾赦原本还有些紧张,却在见到一排排摊开的画笔后无端的进入状态。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他摒弃了各色颜料,选定主题,画起水墨画。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在锣声中结束。有的人却还不曾画完,有的人却信心满满。种种表情不一而足。而此次的筛选时间似乎略长了些。
原来今年出了新规定,前三十名作品经由所有参赛者投票。内堂静悄悄一片,外堂闹哄哄的,司马杰在诗词一道已被淘汰,这会却不肯离去,呼朋唤友为一副画投票。眼见着时间到了,这票数也出来。
除了孟传葆进了前十,剩下八个贾赦是一个也不认识。这会五位评委才从楼梯上下来,也不多话,锣声开道,一个个抓阄,开始考乐道。
排在第一位的,据也是姑苏人士,他自带了萧,开始吹奏。孟传葆在第八,贾赦在第五,不前不后的位置。看着场上提供的乐器,轮到他时,最终在筝和琴之间,选定了古琴。待他之后,一个个轮流上场。不别的,他只觉的这次来的太值了。这古代的读书人不只读书厉害,才艺也颇高,他算享受了一场免费的音乐会。曲子再长总有结束的时候,在他还意犹未尽时,这就不声不响的结束了。
连续的比赛,十人的体力也损耗了大半。这会由着衙役指引到耳房等候,众人才开始起话来。却也是三三两两的,并不大声高谈。本是各自为营,有一男子颇为出众,几人围在他周围,瞧着颇为热络。
外头也在热烈讨论,桌子上分别摊着筛选出的最佳五位的作品。
眼见着众人争执不下,无笙拿着贾赦的画道:“不如先选出前三,再排名列。”几人一听,三三两两开始投票拉票。前三出来,这排名也更快。不多时,结果就出来了。
十人一道出了大堂,姑苏知府站在台子上,对着四人点头。第三,刘荣,周勋并列,第二名,贾赦,第一名孟传葆。
三人听着名次出列,贾赦上前看着对无笙对他眨眼,他低头。几位大儒勉励了一番,知府给众人分发奖品。这才罢了。
按例,前三名能在登高楼免费饱餐一顿。贾赦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讨厌如司马杰,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这刘荣给他的感觉,他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觉的脏。那种毒蛇的感觉,阴鸷,反正他是全身不舒服。因此一点也不乐意同此人结交,他转身对着孟传葆道:“出来一天也累了,咱们早些回罢。”
孟传葆点点头,也跟着贾赦一同告辞。
两人下了楼,楼梯前人挤人,就连脚都挪不开。贾赦吩咐了厮一番,就同孟传葆两人往前挤。
不知谁忽然高喊:“这两位就是今儿个头俩名,快留住他们。”
这一喊,男的女的都往前挤,还往两人身上扔荷包瓜果,还有鲜花,总之什么都往两人身上砸。那司马杰站在楼梯下看着两人,正想找趁的东西。
眼见着越来越挤,有人又喊了一声谁的银票丢了,众人赶紧摸着腰间。贾赦趁此会拉着孟传葆起步,正踩在楼梯边的酒坛子上,两人三两步到了地面。众人回过神来推搡,他脚尖一崩找着着力点,将半面墙的酒坛子踢倒。拉着孟传葆赶紧往后门狂奔,两厮正驾着马车在此等候。他们两人跳上马车,厮赶紧开始赶车。
贾赦出太快,人又太多,可怜司马杰脑袋被砸了个窟窿,差点惨死在酒坛子下,连罪魁祸首都找不着。
“多亏表叔相救。”孟传葆擦擦汗,这姑苏的女子何时这般的热情,都快吓死他了。
贾赦扯了扯嘴角,从后领掏出一个不知谁扔的荷包,“谁让咱们走的早。”
“登高楼的酒菜不错,怎么表叔不多呆一会?”孟传葆扯下头上名贵的牡丹,无奈的放在桌上。
“周勋也就罢了,那刘荣”交浅言深是大忌,贾赦也不点名。
孟传葆想了想,他斟酌道:“我倒是知道一点。这刘荣乃是姑苏人士,出生贫寒,因缘际会之下在去年才拜的师,是方才评委李大儒的弟子。”
这话倒奇怪,贾赦也不去追究,只道:“方才在后头都听见司马杰在给他拉票,后在厅也左右逢源,他人缘倒是好。”
孟传葆这人白了就是迂自,真正的正人君子,很少会以恶意去揣摩旁人。不像贾赦,活的年岁长,为人世故。他也就提醒一句,毕竟孟传葆不像他,同为姑苏有名的文人,早晚会遇到。而他不同,回了金陵未必能碰上。
贾赦不经意的感叹,孟传葆一愣,咂摸点味道出来。
两人歇了大半时辰,车驾稳稳的到了孟府。不想那孟家的管事早在大门口等着,“回少爷表少爷,主子们听了今儿的事,可高兴的不成。太太亲自下厨做了腌笃鲜,少爷的几位友人也都在少爷院子等着,只等两位少爷回来开饭。”他着又面带喜庆道:“太太听少爷们有客,让少爷在自个的院子自用,不用去请安了。”
“知道了,多谢陈叔。”孟传葆点头,不二话,带着贾赦往院子去。
此时院子里,朱曦令和张渊两人正在大厅优哉游哉的喝着茶。贾赦眼见是熟悉的,并着孟传葆两人上前拱。
“我就和他你会提早回来,就直接来你府上了。”朱曦令放下杯子指着张渊对着孟传葆道:“仓促上门,失礼莫怪啊孟兄。”
“无妨无妨,”孟传葆喜欢朱曦令直白的性子,又怎会见怪,只道:“这等了许久都饿了罢,厅子可以开席了,咱们先入座再。大家请罢。”
甫一入座,那张渊就道:“恭喜两位得了好名次,快把那东西拿出来瞧瞧,我们这二十名的可没有。”他完,朱曦令也点点头,颇为眼热。
贾赦疑惑,孟传葆笑笑,拿出一个玉件递给张渊。他这才恍然大悟。这文会还有一样纪念品,是一个玉件,譬如孟传葆是第一,是一块方形的玉牌,上面雕着荷花,毛笔,宫商角徵羽的字,背面刻着花鸟篆的文字。而他的,一共只刻了两样,荷花和笔。旁人的玉佩他也没看,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玉质一般,却是文会独有,也算的上是一种荣誉。
他们两人把玉佩交换着看,还上揉搓。贾赦无奈笑笑问道:“赵兄去哪儿了。”
朱曦令这才依依不舍把玉佩交还给贾赦,回答道:“你别看他平时浪荡,这会指不定在家挨板子。谁让他不争气,没能进前三呢。”
“若是赵老爷心狠一点,阿旻估摸几天下不了床。”张渊语气同情,面上幸灾乐祸,瞧着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罢了,改日等赵老爷气消就好了。”孟传葆想起赵直旻的性子,有些啼笑皆非。
连孟传葆都这么,贾赦有些了然,估计这赵直旻是个皮实的熊孩子无疑。
等着丫鬟一上菜,朱曦令就嚷嚷开了,“这有宴无酒可不成,孟兄你不厚道啊。”
“不许喝多。”孟传葆指在空中点了一下,“你喝多了我可没法跟朱太太交代。”
朱曦令一听瘪嘴,贾赦招来文言吩咐了这才对着他们道:“我酒量差,你们喝,我先吃点。”
三人一听,跟着也吃了起来。半大子饿得快,这会可不兴矜持。他们还在吃着,文言和文行两个一个捧着酒坛子,一个心翼翼捧着木箱。
“请。”贾赦一招,水晶杯和葡萄酒呈了上来。
张渊眼睛一亮,“这酒我知道,前些天我家老爷在无笙先生府里喝过,一直念念不忘。不成想贾兄里有,哈哈,老赵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捶足顿胸。葡萄美酒夜光杯,贾兄好享受。”
几人喝酒着话,五斤装的坛子不多时就见了底。朱曦令红扑扑的脸站在椅子上吟诗作对,张渊瘫在椅背上打拍子,孟传葆撑着脸,眼皮子直打架。贾赦倒没多喝,还不忘吩咐仆下看着点,别让人摔了。
屋子里乌烟瘴气闹哄哄的,这会却进来一个丫鬟,呈着醒酒汤端了上来对着孟传葆道:“少爷,这是太太吩咐厨下煮的,可别忘了喝。”
孟传葆听着声音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了丫鬟一眼,“你你你下去罢,我知道了。”只见那丫鬟瞪了一眼,一跺脚跑了出去。
屋里三人,除了贾赦喝的微醺,其余两人这会都醉了,孟传葆却好似清醒了。贾赦想了想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心着些,我让下人送人。”孟传葆晃悠悠的站起来吩咐仆下,可见脑子还是清醒。等者贾赦走了,他又吩咐仆从跑去两家送个信,这才让厮把两人扶到厢房歇着。
贾赦从院子出去,前头厮掌着灯,他慢慢的走着,只见后头跑来一个丫鬟,二话不把帕子塞到他里就跑开了。他一愣,想喊人,人已经跑开了。
“少爷”文行和文言两人呵呵的笑,贾赦握着帕子板着脸:“还不快走。”今天是什么情况,在客栈被围追堵截就算了,这强塞帕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边孟传葆方才被冷风吹的清醒些,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前往胞妹的院子,进了院子瞧着自家妹子还穿着丫鬟的衣裳,“你今天太失礼了,何时这般没了礼数。太太知不知道。”
“哥,”孟传苧搅着指甲,咬唇低下头:“我错了还不成,大哥你千万别和太太。”
“你你。”孟传葆指着孟传苧指自抖:“怎可如此孟浪,你是女儿家,应当贞静贤淑。今日若传了出去,你还怎么见人。气死我了。”
“哥哥,”孟传苧拉着孟传葆袖子,“他要在咱们家呆多久,何时回金陵。”
孟传葆摇摇头,扯下孟传苧的,绷着脸几近斥责,“你别忘了,他是咱们表叔。好了,今儿我谁也不,不日太太会为你择婿,别想了,早些歇着罢。”着他便皱着眉离开了。知慕少艾,他并不责怪自家妹子孟浪。旁人谁都成,就是这人,什么都不成。
孟传苧咬着牙,脸上又羞,又忍不住委屈的流下泪来,却死死咬着牙不出声,趴在桌上哭着。
翌日,贾赦用过早,带着仆从和两车礼物去往高先生家。
到了高府,正要让厮上前去敲门,这时一位不过弱冠年纪的男子在车外道:“想来是师弟罢,我是你师兄,师傅让我在等候。”
贾赦掀开帘子,“失礼了。”他完跳下马车。
“不必多礼,快跟我来,咱们进去再叙。”高珽稍微打量了这个师弟一眼,带着人往高府隔壁去,顺道解释道:“师傅不喜府里恁多人,自个建了宅子,平日少去老宅。”
名士嘛,脾气都古怪。贾赦点头,表示他懂。
高珽舒了口气,先生脾气太怪,他也愁。若是这师弟扭头就走,他都不知道怎么交代。幸好,这师弟是个心大的。
就在隔壁能有多远,几人走了不到一刻,就到了府上。贾赦一眼望去,完全没有规制的府邸,总之看着不像是个住人的地,他脚步不停无语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旁的高珽心翼翼打量着这师弟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心里打鼓,这师弟是心大,还是,“师弟不觉的这有什么问题?”
“挺好。”没有照壁,没有影壁,没有亭台楼阁,嗯,真的挺好。贾赦点点头,算是给了回答。心这算什么,在他那个年代,什么房子没见过,长住房车帐篷的都有。何况这么一块地,高先生想怎么折腾都没问题。
“你来了。”三月的天,还有丝丝凉意。无笙羽扇纶巾鹤氅裘,盘腿坐在一块怪石上,笑呵呵招呼贾赦。
“族叔,您今儿。”高珽他才出门接了个人,他家族叔又换了一身衣服。这世道变化太快,他跟不上了。
无笙扇着扇子,怒指高珽,“不是叫你不要叫我族叔,改口叫先生嘛。”着他又笑着对贾赦道:“都来这儿坐罢,别跟柱子似地杵着了。”
这一会都变了多少次脸了。高珽抹了把脸,自暴自弃道:“师弟跟我来,这边上不去,得往后头台阶上。”
嗯,这先生是本性还是,贾赦逼迫自己不去想,一脸面瘫跟着师兄往怪石上走。
“这是你二师兄,也是我的侄子。你大师兄这会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做着穷知县,给你的见面礼拉到我这儿来了,等会你带回去。”无笙扇扇子想了想又道:“对了,这两日你们回金陵,我就不跟你一道了。清明过后我再去。”
贾赦点点表示知道了,接过茶壶给两位斟茶,“那先生给个地址,我好回礼。”
“得啦,”无笙摇摇头,“他这会估摸着就要上京述职了,改日合适了再回礼也成。”
“那成。”面对这么个师傅,贾赦虽然没有心理阴影,却也不想开口多一句,心累。
“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就没有想同为师的肺腑之言。”无笙拉着胡须,满脸不高兴,“昨日文会就没有同我的。”
咳咳,贾赦咳了两声,“多谢先生周旋,弟子侥幸了。”
“这还像句人话,”无笙接过茶水喝了,眼睛高兴的又睁大了几分:“不过也是你自个有本事,没给我丢人。那李酸儒还想给他弟子造势,哼,想的倒美。”
“先生是刘荣。”贾赦挑眉。
“这人,李酸儒这次算是打了眼了。”死读书,识人不清收了个毒蛇弟子,无笙想着又对自己的眼光颇为得意。
高珽替他解惑道:“这刘荣,早几年想拜咱们先生为师,先生让人探查,果真查出点东西。他原本出身贫寒,在村中有门娃娃亲,两家供着他一人念书。后来他考上秀才,想方设法解了婚约,还靠着司马杰将他未婚妻一家赶出了姑苏。此后一边拿捏着司马杰,一边投拜名师。这等人品先生如何看的上,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拜了为人方正的李大儒为师。”
“这人有野心不怕,就怕忘恩负义。”无笙查到的不止这些,却也打算告诉这两个弟子。
贾赦皱眉道:“此人长袖善舞,本事也是有的。”
“你们谨记,”无笙看着两个弟子,正色道:“段可以有,但是这败德的事不能做。若哪一日你们做了败德的事,别怪为师心狠。”
“弟子谨记。”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知道就好。不过为师信自己的眼光,慧眼如炬,你们绝不可能让为师失望的罢。”无笙自顾自着,又指了石头底下两个箱子,“你这一去,像是有大半月不得见。这些功课你便带回去,若是抽查不过,你该当知道如何。嗯。”
两箱子满满的书,贾赦抽了抽嘴角,笑道:“弟子谨记,定不让先生失望。”这才哪到哪,论功课,他就没怕过。
“瞧见你师弟没有,你这当师兄的还不努力,被比下去丢人的可是你。”无笙挑眉看着高珽。
高珽低头,顾左右而言他,不搭理先生。
“中午就在为师这用饭,为师去午歇了,和你师兄去玩罢。若是他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为师,为师替你收拾他。”无笙罢,踩着木屐咔哒咔哒走了。天知道这崎岖的石头,他还能走的这儿稳。
“师弟别见怪,先生他”既是先生,又是族叔,高珽真的没脸面对先去的老太爷和新来的师弟。
“无妨,师兄不必解释。”贾赦摇头,安慰脆弱的新师兄。
作者有话要: 感谢同名的天使书荒君砸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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