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金陵
才下过一场雨,湿冷的天气让安大裹紧了夹袄,他懒懒的打个哈欠起身拿着火钳扒拉煤炉。这东西费劲的很,不敢把门房的窗关严实,一冷一热的,愣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爷怎么还在这儿,管家叔叔都快出发了,您快跟上去啊。是有赏呢,买糖吃去。”从门外跑来一个面颊两团红晕的留头童惦着脚,仰着头大喊,瞧着费劲的很。
安大起身将门拴拉了,开门弯腰将抱起童抱起,“阿福乖别管他们。平日做了那家贼一个个把主家的东西往外淘换,瞧着罢,爷爷心里有本帐,待主子回来定要这群硕鼠好瞧,他们的好日子到头喽。”
“做贼不好。”阿福皱着鼻子摇摇头。
“对喽,你要记着,咱们是奴才,主子给了体面,那也是奴才。做人呐,要光明正大,不是你的,一分都不能要。”安大欣慰的抱着乖孙,给他掰扯做人的道理。
“阿爹不是这样的啊,”阿福蹬腿让他阿爷将他放下来,歪着头道:“阿爹咱们主子富裕的很,丢了一两件东西也不是很要紧,主子也不会在意的。那阿福该听谁的。”
安大扒拉抓火钳的一抖,将盖子一盖,拍拍阿福的头,“你阿爹他这几年被人哄了去,往后就改好了。我是你阿爹的老子,自然该听我的。”
阿福的脑瓜都被弄糊涂了,扒拉着,又忍不住啃这大拇指道:“好罢,阿爹叫我孝顺阿爷,阿福听阿爷的。”
“乖孩子。”安大失笑,真是被一群硕鼠气糊涂,和孙孙讲这些作甚。见着乖孙乖乖坐在他旁边陪着,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从怀里掏了掏,满是老茧褶皱的双掏出一个泛黄的帕包。他将帕揭开,又揭开一层油纸,一层层的,好一会才露出几块饴糖,“快吃罢,莫要藏着带回去。阿爷给你两个姐姐留了。”
孩对糖总有超乎寻常的执着。阿福高兴的双拍掌,先拿了一颗送到安大嘴里,这才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粒。吸起糖来滋遛滋遛的,时不时的砸吧嘴,左右腮边换着吃,活像一只仓鼠。好一会都吸没了这才歪着头道:“阿爷,糖真好吃。爹爹前儿拿回家的也好吃,只是娘不让我告诉别人。”着,交叠捂住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安大。
合谋分赃,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只怕也得了不少,一点子糖算什么。安大对着孙儿眨眨眼,“阿爷保证不告诉旁人。”
外头传来几个伙伴的呼声,孩再乖也禁不住诱惑,阿福看看阿爷,又低下头。安大笑笑,“去顽罢,莫跑远,记的回来吃饭知道么。”
话还没完,阿福欢呼一声,蹬蹬跑到门口扒着门框露出半个头,“知道了阿爷,阿福要去顽了,阿爷也要乖乖的啊。”完就蹬蹬的呼朋唤友去。
安大将木门重新拉上,坐在椅子上叹气,这几日下来,他的头发不知愁掉了多少。“阿爷,阿爷,主子回来啦。好多人,好大的轿子,好大的马车。”阿福领着几个伙伴一路狂奔。
安大巍巍战战的起身,喊了一声晓得了,拿出棍子敲击云板,连敲了三声。响彻整个大宅。
原本静悄悄的门房一下热闹了起来,府门大开,连不当班的仆下具是聚集到了此处,成群列队站好,鸦雀无声。
贾赦一行人坐着车驾到了府门前,他跳下马车搀扶贾老太太,歪头看向金陵的荣国府,府门前与京城丝毫不差。
“多少年了,还以为”贾老太太看着大门上的匾额,眼睛都红了。三人打前头走着,贾源也颇为感怀,原以为落叶归根之时才能回到此方,“还和原来一个样,没变,一点儿也没变。”
“主子大安。”人还未跨进门槛,从门排到前门的仆从请安之声络绎不绝。
“老爷大安。”安大等着贾源走进门槛,一个屈步上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是陈安啊,好多年不见喽,怎么如此见老,快陪我进屋一叙。”贾源上前扶起安大,本年纪比他还,怎么如今瞧着倒比他还老。
“奴才是哪个牌面上,怎能和老爷相比。”安大见着主子还记挂他,激动的嘴角抽搐,连声应了,忙不迭跟在贾源后头。
祖孙三人才在荣禧堂坐定,安大便出列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响,嘴里直道:“老奴有罪啊,今日来向老爷请罪了。”
贾源把茶盏搁下,“这话怎么的。”
“老太爷别听安大浑,他岁数大都糊涂了。今儿是什么日子,岂容他在此放肆。来人,还不将这老糊涂的拖出去,碍了主子的眼,你们有几条命。”府里的周大一个健步上前,把安大的话堵住。
“我糊涂,我看你才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怕了。主子看重你,让你守着家,这几十年你都做了什么,哼。我告诉你,你好日子到头了。”安大给贾源又磕了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爷,老奴有愧啊,看不住这个家啊,都快让这些吃里扒外的搬空啦。金叶街里头的几家当铺,哪家没有咱们贾府的物件。巧立名目,什么损毁,什么年久失修,就没有这群丧尽天良的下作种子想不出来的啊。老奴有愧,管不住儿子,尽和这群狗东西同流合污,奴才无用,实在万死。”
回家的头天就遇污糟事,贾老太太头疼不成,好在那些亲戚旧故都先回去了,否则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她看向贾演。
贾演上前扶了一把,“我知道你忠心,一大把年纪了都,怎么做事还是风风火火的。快先起来再罢,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周大支棱着耳朵对着外头丫鬟使了个眼色,当即噗通一跪:“奴才冤枉啊,老太爷别听这老王八胡沁。奴才战战兢兢守着老宅,生怕主子有一日回来老宅变了样。如今却被冤枉,老太爷冤枉啊。”
公公有理,贾源揉了揉额头,他这一放三不管的,很是不耐烦这些事,当即脸就拉了下来。
哪知安大一听,又连磕了两个响头,“奴才有罪,一开始偷摸,奴才没发觉。等到我那傻儿子被拉下水,奴才这才知道。这群烂了心肠的畜生,趁着十几年前金陵暴雨,勾结外人,生生将库房搬空了大半。这些年奴才一直收着证据,望主子明查。”
完了,周大眼冒金星,深吸了口气,哀嚎道:“主子别听着他胡。他和他家子一直不对付,嫌弃人家不孝顺,却反倒来反咬我一口。奴才冤枉啊,主子明鉴。”
正嚎着呢,那安大的儿子一路跑进来跪了下去,哭求道:“我的爹啊,你又是听了谁的浑话,儿子怎敢中饱私囊。您嫌弃我和媳妇儿不孝顺,我们也改了,爹啊。”
这一番颠倒黑白气的安大浑身直发抖,一把人推开,上前就是一巴掌,“那周狗给你分了多少东西,让你来冤枉你老子。你不想想咱们是什么人,早些年幸亏主子大恩,这才在府上有一口吃的。我一直啊,做奴才的,就要安守本分。往日的恩德你也忘了个干净,做了那畜生的勾当。你若是我的儿子,就同主子从实招来,若不然,主子饶了你,我也亲结束了你。你看老子敢不敢。”
“够了。”这一出出的,贾源这屁股还没坐热,“也好,让我瞧瞧这老宅还有多少欺上瞒下的恶奴,今儿一并收拾了。”
“这老爷。”贾老太太犹豫不决,才回老家。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事儿。这一扯,就能扯出大半。到时候连个能用的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好。
呼,贪腐的事儿自古有之,就连京城府里整治了一回,却多少还有那不干净的,只怕这事情不好拿捏。贾赦稍微一想,就知道老太太的顾虑,他想了想道:“祖父祖母这大半日也累了,不如去后头的院子歇歇,余下的事儿交给孙儿来办。”
“那就交给你来办罢,往后这府里都是你的,正好练练。”贾源瞧着老伴儿憔悴的脸色,一锤定音。这事儿由他们夫妻两人还真不好办,情分在呢。贾老太太也想明白了,点点头跟着贾源一道回后院。
“来人,给安大爷搬个座来。”贾赦看着底下人的脸色一笑,“都是几辈子的老人,祖父母念着情分不忍心,我可不会。今儿个给你们个会,自个。若是不,等我查出来了,你们可以试试看是什么个下场。”
“少爷饶了奴才罢,都是安大怀恨在心,看不惯奴才之故,这才告的刁状,请少爷明察秋毫。”周大看着毛都还没长齐的大少爷,又把这心放了回去。年纪懂个什么,随意糊弄一番就成了。
贾赦用压下还要话的安大,轻笑了一声,“都打量着我好糊弄,也好。来人呐,先将周大给我绑了。反正他也不,那嘴也给我堵了。关到柴房几日,什么时候肯了,再给他放出来。”
“少爷可不能这样,奴才是积年的老人,少爷无证无据就要将奴才打杀,奴才不服。”周大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哭喊:“可怜我周家几代人服侍,主子半点旧情不念,爹啊,爷啊,儿子还不如跟随您去了。战战兢兢服侍他贾家几十年,一点旧情都不念啊。半点都不查明,生生听了刁奴告的恶状,我比窦娥还冤啊!”
作者有话要: 最近迷上一款游戏,就这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