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A+A-

    “就你纵着他们,也就相差几岁怎么差别那么大。”史照满面的络腮胡也挡不住对儿子的嫌弃,那模样惹的周老太太笑歪,他起身拍拍贾赦的肩,“好外甥,来让舅舅瞧瞧,这两载有功夫退步了不曾。”

    “嗨呀,可不能让他往外头去,现下什么光景,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透过杂色玻璃窗,屋檐下的冰凌子比她的簪子还长,冻坏了可怎么好。周老太太忧心道。

    史照摸摸鼻子看向贾赦,却不敢和老太太顶牛。

    贾赦笑着安抚老太太,也不忍心让舅舅失望,只道:“常听阿爷教诲,这武术之道不能丢了,也不耽误工夫,一会子就好。”

    如此一来,周老太太没脾气了,只没好气瞪了儿子一眼,背着身子不瞧他们俩,摆着右道:“去吧去吧,饭快好了,可不许迟了。”

    “哎。”两人双双答应一声,觑着老太太没真生气这才告退往演武场去。

    史府的演武场在史照外书房旁边,偌大的场地一排排的兵器,各式各样皆有,倒比贾家还要齐上一些。

    “怎么样,我这演武场是不是越发像样了。”史照得意洋洋向外甥展示各色武器,兴致上来还要耍上一番,两支金瓜锤耍的虎虎生威,配上满脸的胡子只怕能止儿夜啼。

    贾赦连连点头,极尽称赞之能事,把史照美的直冒鼻涕泡。时迟那时快,史照拿起一把挂着青穗的长剑扔给贾赦,自己则扛了把斧子,下巴一抬,“来让舅舅试试你,赢了我带你去宝库看我收藏的宝贝。”

    这话的贾赦哭笑不得。谁不知道史侯爷的宝贝就是各式名刀名剑,自个爱武器,偏也要拉着别人欣赏。

    瑕不掩瑜,这些癖好一点也掩不住贾赦对史照真心的尊敬。在他眼里,武将有很多,但最纯粹的,自家祖父是一个,舅舅却比祖父还要纯粹一些。

    这么也是有原因的。

    史照从就跟着老侯爷上战场,后来老侯爷去世,他子承父业,依旧深受先皇信任,一直让他领兵掌虎符。

    有战事时,无论何等艰巨他从不推辞,班师回朝有人参他,他也从不辩解,上交虎符继续练他的兵,只相信帝王会给他公道。有了赏赐,或给属下讨封,或要各种兵器,旁的一概不要。这样的臣子,哪个帝王又舍得让他委屈。所以在老侯爷去世之后,按理降爵一等,他用功勋生生换了三代不降。在靖朝武将井喷的年代,可想而知这有多难得。

    就是有一点不好,没了那些实惠的赏赐,周氏总要捏着丈夫的耳朵训斥一顿。可是就这般,他也没把这些改了。

    于上,他忠心耿耿,于下,他仁厚体恤。就是在家中,当年贾母出嫁带走史府大半财产做嫁妆,他也一声没吭就同意了。后来他忙于军事,嫡妻难产一尸两命。顶着俩老的压力,三年不娶全了夫妻情义,最后才在老太太的哀求下娶了周氏。虽然不喜欢周氏,却也没有纳妾,守着礼数给她继室的体面和丈夫该有的爱护。

    这样的忠厚正直,任何人的心思在他面前都显得拙劣。所以被敲了头的贾赦完全不敢有怨言,只笑道:“舅舅宝刀未老,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倒还精进了些,如此我就放心了。”史照格外疼爱这个聪慧的外甥,也不舍得训他,反而安慰道:“你忙于课业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舅舅也不求你武功盖世,强身健体便可。”罢,拉起贾赦的,真要带他去书房的密室看宝藏。

    “好。”贾赦莞尔,回握住他的。不禁想起幼年那会舅舅带上他和表兄,三人一齐去街上看花灯。他骑在舅舅脖子上,表兄坐在舅舅的左上。从街头玩到街尾,脖颈都是汗也没过一句,坚持不撒,生怕有拐子不心拐了去。

    史照可不知道外甥想了这么许多,他搓搓取出头发上的簪子,咔哒一声,那钥匙从中间掉了出来,笑的胡子扑簌簌的抖,“我都不敢让三子晓得,今儿你有福了。”

    话音一落,那书房的门就拍的砰砰响,从影子来看是俩表弟没跑了。史照咬牙,将钥匙放好重新插在发髻上,转身把俩子拎起来,“想是几日不挨军棍皮子痒了,打量着你表哥在不好收拾你们。胆肥的很。”

    “舅舅,咱们回罢,外祖母怕是要等急了。”贾赦看着俩人可怜兮兮看向他,也没好意思视而不见。

    “看你表哥的份上,晚些再收拾你们。”史照一把松开两人的衣领,抓抓大脸盘子上的胡须,领着贾赦抬脚就走。俩兄弟缩着脖子,跟鸡崽似的在后头想对策,就这么一路诡异的到了上房花厅。

    史府不像别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女眷设了一桌,周老太太和贾赦并着史照还有几个子一大桌,不用屏风,也没让媳妇子伺候,只丫鬟几个在后头布菜。

    贾赦岁数跟着涨,常常避讳惯了,这样反倒有些不自在。好在大家吃饭的速度不慢,倒没让他难受太久。等着用过饭,又陪着老太太聊了一回。瞧着时辰是不能再拖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顶着老太太失落的眼神向众人告辞。

    史鐤起身要跟着相送,贾赦赶紧拒绝了。开玩笑,就这体质,多来两次回头人就得倒下。等着轿子一备好,他将表兄劝进屋子,三两步上了轿子,到了大门处才停下换成马车。

    马车里头早已备好炭火,才用过饭没多久的贾赦可受不了这火气,将帘子掀了一道细缝这才好些。天色将黑不黑,一路上瞧去行人匆匆,两旁林立的铺子宅子檐下都高高挂起红色灯笼,倒也显出几分喜庆,不那么冷清。

    “停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贾赦远远望去,高头大马的不是侯沧还是谁,他起身将帘子完全掀开,侧仰着头道:“我你这儿打哪儿来,雪这么大还骑着马。”

    “嗨,别提了,从营子里刚回来。”侯沧控制着马匹踢踏向前,嘴一努道:“你这是去哪儿,这个点了还在外头。”

    “给你家送礼去了。”贾赦挪揄,见他大毛斗篷上夹着几粒雪花催促道:“快回去罢,有话明儿再叙。”

    “好勒。”离着马车近吹来一阵暖风,侯沧打了个哆嗦。回府的心越发急切,也不多话,同贾赦道了个恼直挥鞭突去。

    “还是个性急子。”贾赦摇头失笑,让马夫继续赶车。

    一到府里贾赦就先去了上房,这会贾老太太才用过饭半个时辰,正是昏昏欲睡时候,听到通报倒是清醒了大半,张嘴就来,“亲家老太太瞧着还好。”

    “好着呢。”想起饭桌上外祖母啃着大圆蹄,比您胃口还好呢。贾赦心里叨咕,“牙口也好,人也精神。”

    “那就好。”人老了最怕又听见谁家老人去了,物伤其类。贾老太太这会也清醒的差不多了,拿着巾子抹了把脸,看着桌上的匣子,“哟,这是什么,怎么还带着礼回来了。”

    贾赦打开匣子给老太太瞧了,老太太笑眯了眼,直拿要锤他,“去一回搬一点,亲家倒是疼你,就怕把人家私房都搬空了,你舅舅下回再不许你进他家门。”她自着,又笑了一回,“她为着你太太,总多疼你一些,你也要记在心里才好。”

    “孙儿记着。”贾赦歪倒在炕上,虚撑着脖子,“谁叫孙儿招人疼呢。”

    “你哟,都被我们惯坏了。”贾赦并不常这摸样,老太太见一回总要受用一回。想起亲家又是一叹,都是不容易的,她也难得的讲了一回古:“可知你外祖母当年有多不容易。”

    贾赦见状也不瘫着了,起身乖乖坐好,给老太太续水。

    原来,老侯爷当年是庶子,好容易娶了户人家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周老太太。那会儿世道乱,又赶上分家,未发迹史家全靠老太太那点嫁妆撑着。后来老侯爷上了战场,她把嫁妆大头全换了一副好盔甲,旁的再没剩下。眼见带着老姨娘,两张口那日子都过不下去,这就开始磨起了豆腐。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两个妇人家并着一头幼驴,就赚那么点花用,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冬天还要帮人浆洗衣衫。有一回送衣裳滑到,七月大的胎儿生生就没了。又碰上嫡枝刻薄,半点药材也换不来。

    贾家那会还好些,又因着老侯爷和贾源战场来信,同乡情谊。贾老太太听了此事少不得时常接济,两家那会互相扶持,这情分才同旁人不一般。

    听完此事,贾赦才想到外祖母上的茧子从何而来,忍不心酸了一回,却不敢让老太太瞧出来,只道:“常阿爷和外祖父是英雄,现在想来,祖母和外祖母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亲家喂了蜜给你吃不成。”贾老太太当仁不让收下孙子的崇拜,“现在日子都好啦,你们也得好好珍惜,莫要折了福分。”

    “孙儿珍惜着呢。”就是怀揣敬畏之心,贾赦才努力活着,只希望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疼爱他的人。

    两人感叹了一会,贾老太太又起他明日宴客的事儿,都给预备妥当了,又让他将丫鬟和管事招来,再过一道保准不要失礼。

    见着时辰越来越晚,外面一片漆黑,贾赦可不敢让老太太大半夜还要跟着操心,只道:“您早些歇下,”见老太太不赞同他又改口道:“要么您指派个嬷嬷给孙儿,趁着孙儿睡前再对一道就是了。都是至交好友,反倒没那许多讲究。”

    “那成罢,”贾老太太被劝的打了个呵欠,指派了两个管事嬷嬷,又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可不能失了礼数,要让人看笑话的。”

    贾赦再三保证一番,又招呼丫鬟打水伺候,这才带着俩嬷嬷回到东大院。虽然在老太太面前这么,该预备的也得再三合计。这年头宴客失礼可是大事,何况再好的友情也经不起折腾。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人性经不起太多考验。

    作者有话要: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