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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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府东北角上有个门,往常时候是不开的。这日天光大亮,那后街上的公鸡打了几个雄鸣自去啄食,门才堪堪开了一角,走出去两个体面的中年壮妇,门这才又闷声合上。

    那门内右边有一座门房,不过容纳四五个人的面积,这会倒班轮到了尚、夏两位婆子看守。来这角门的活也轻松,就是无趣了些。天未亮换班值到这会将要巳时,几个时辰下来,两人齐齐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夏婆子用背擦擦眼角,扒拉着炭盆忍不住抱怨道:“早应该同她们换一回,青天白日屋子里长坐,脑壳子都发闷。”

    “我瞧着还是咱们好哩。人总是阴阳颠倒可不好,庆大姐近日脸色都黄了,可见夜里磨人。”尚婆子知道她是眼红夜里补贴。自冬季以来,大少爷体恤,就入冬一旬,三班六个人,原本不过八百的月钱,愣是加到了一千五百个大钱,还有一顿大油的吃食。这还是白日的,若是夜晚倒班的,一月能得二两银子。往日守夜最苦,这会府里上下挤破了头。自然,守夜的婆子也不是谁能干的,夏姐这是没选中酸着了。

    “嗨。”夏婆子瞧着她年轻,也没多,裹着半新不旧大袄子拨拉炭火泄愤。

    这么扒拉埋在里头的土芝啥时候能吃,穷怕了的尚婆子不舍糟践东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接过里的钳子将炭火盖严实。

    这时候门房外头一阵的鞭炮声响起,吓得瞌睡的夏婆子摔在了地上,险些把脸扑到火盆里去。好在尚婆子及时拉住,将人扶到凳上,拍背安抚着。

    那夏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才回过神来骂骂咧咧就要起来,去门外头瞧瞧究竟。

    “外头冷着呢,我去罢。”尚婆子将人摁下,自往外头去开角门,探头一个来回也没瞧见个人影。疑惑的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哪家没孩顽皮闹鬼。

    “哪个王八羔子,缺了大德没眼色的。也不知道这是谁家,掀了皮子才叫他有苦头吃。”夏婆子往门房开了个缝,叉着腰欲要开骂。

    “快别这般大姐。”尚婆子将门闩拴严实,扶着夏婆子劝道:“要是让几个姐姐听见了,少不得白受一顿训斥。”

    夏婆子像是被捂了嘴,梗着脖子倒没再发出声音。院里几个丫鬟的厉害她是尝过的,重则丢了差事那还真没地儿理去,只道:“都是奴几,各个倒厉害的很,哪天真正的主子来了,我尽等着看报应。”

    “大姐,这不是几位姐姐的事儿。”尚婆子好笑劝着,总算没让她再牵扯旁的。

    俩人才刚坐定,外头炮竹又响了一声。这可把夏婆子的火逼出来了,踢了凳子就要去找晦气。

    “还是我去罢,您歇着。”尚婆子按住她,生怕闹出什么来。

    “还是你勤快,”夏婆子叹了一句,又指点道:“你去瞧着是谁家子,这儿可不是玩闹的地儿,万一前院来找,咱们也得跟着挂落。”

    “我省的。”尚婆子应承着就往门外走,这会门外倒有人,她打量着问道:“您找哪个啊?”

    “找我的。”贾赦领着牛斌和祝承梁一路从院子赶过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来人似笑非笑,“侯沧,还不出来。”

    侯沧伸头,对着三人吐了吐舌头,“你怎么知道是我。”

    都知道这是荣国府,整条街三岁以上能走的,哪个没被家中父母长辈恐吓过,谁又敢在这地界放肆。这个点还敢闹事的,也就他的友人了。在和两位友人品茗的贾赦听到炮仗声,并且是两次,他就知道是侯沧没跑了。旁人干不出不走前门往后门来的促狭事儿。

    “还不进来。”贾赦好笑。

    牛斌可不高兴了,“我你,害我白生生输了一只黄莺。”

    显然是拿他打赌了,侯沧招呼着下人往前门去,他跟着贾赦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翻白眼,“还没输够,”随即他看向已经当父亲颇为稳重的祝承梁道:“你没输。”

    听言祝承梁与贾赦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输银子事,丢面子事大,牛斌懒得给他解惑。侯沧踢踢门槛,“你们谁来啊。”

    “我随了恩侯兄五两,赚了。”祝承梁抚着短须,笑的乐不可支。

    一行人从后门到了东院的后花园,此时廊下一溜六条案几围做一圈,几个熏笼各角落搁置,中间炉煮水,待着倒比屋里头还要舒服一些。

    侯沧一屁股坐下,握着茶盅道:“老金怎么还没来,他一向不这样的。”他这儿正抱怨着呢,金晖就姗姗来迟了。

    “大老远就听到你提我了,可见你是惦记着我的。”金晖摆着袖子往前似笑非笑看他,那阴测测的目光惹的侯沧一个哆嗦,讪笑道:“没你坏话,你这人。”着又顾左右而言他道:“六儿还来不来,这都过了时辰了。”

    “喔,”金晖赶忙跟贾赦解释道:“原本是同我一道来的,半道上柳家兄长是家中有事,这又都回去了。他让我带着礼给你道个恼。”

    贾赦虽然挺遗憾的,但也没放心里去,事赶事又岂能预料。因此也笑道:“无妨,虽有遗憾,但也奈何。好在有你们几个,总不至空座。”

    时过几载再次相聚,众人虽觉的可惜,倒也没往心里去。这会还未到未时,贾赦也没安排旁的,不过是品茗聊着现状。

    本来几人喜好便不尽相同,有那投壶的,也有那赏景的,唯独金晖和贾赦两人谈得兴起。

    “前几日你那状子可搅得人不安心。”金晖执起美人觚里的梅枝,在鼻尖微嗅着着,抬眸直刺贾赦。

    贾赦捏着玉勺挑着冰裂瓷里的果酱浇酪,轻轻送入口中。回视金晖,心下猜度,面上丝毫不露,“两年不回来怕被人欺负了去,先下为强罢了,倒是被我们家老爷子好一顿训斥。年少轻狂么,和你要当爹的人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呵,也是,近两年外头大戏越发精彩了。”金晖剪着上的梅枝,依着园中的松和竹,不一时就在瓶中摆出了岁寒三友。他将瓶子摆好,又将残余的几支一拼,摆置在一旁的热饮粗瓷中。一高一低一矮一细间,也不知是园景成就了他,还是他点缀了园子。只看他拍拍才这接着道:“好久不合,不如来上一曲如何。”

    “请。”贾赦展袖,微微一笑。

    贾赦抚琴,金晖弹瑟,一时间余者三人都静了下来。牛斌侯沧不用,只觉的好听。书香门第的祝承梁却不同,虽不深谙高山流水之音,却也有几分入门。明明十分相合,他竟听出了争锋相对之感。看着两人相合犹如知音,他又觉的这念头甚为荒唐。

    一曲毕,三人抚掌。金晖复杂的看向贾赦,“恩侯精进了许多。”

    “承让,论音律一道,我一向不是最出色的。”贾赦不去猜话里有话,四两拨千斤道:“倒是金兄,与我犹如天渊,怕是下一回再不敢相合。”

    “怎么会,你我之间不论音律。”金晖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恒古不变的耷拉着眼皮。

    “也是,金兄请。”贾赦伸请他入席,合掌让仆下奉上佳肴美馔,又对众人道:“粗茶淡饭,各位海涵。”

    “你这也是粗茶淡饭,那我下回拿什么请你们。”牛斌瞧着气氛不对劲打了个哈哈,用肘顶着埋在碗里的侯沧,“不过他是好养的,就是一碗清粥一碟子酱菜他也能来上个几碗。”

    他话音一落,众人也忍不住笑开了。侯沧咽下热乎乎的酥肉,放下筷子搂着牛斌肩膀热情道:“等你哪回去营子待上十天半拉月,看你能不能出这话。要不就年后,也带你去玩玩。”

    “可别。”牛斌赶忙拒绝了。开什么玩笑,私底下他早就吃够这个苦头了,可不想再多来几回。

    祝承梁呵呵一笑,提起乌木筷,从黑瓷中夹起晶莹剔透的鱼脍,一举送入口中,品着其中妙味,将至吞咽下肚,这才忍不住道:“这是哪种鱼,竟如此新鲜。”

    “大鱼。”就是前几日莱州掌柜送来的两条鳇鱼,这会是没有这种称呼的。按着规矩,最好的归皇家所有,贾赦没打算正面回答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也没有细问,左右又不是下了毒,他们只负责吃喝就好。

    这不过是开胃前菜,大头还在前面。冬日园中赏景吃火锅烤肉串才美,听着丫鬟示意,贾赦带众人起身,往园中深处而去。

    园中深处有一出瀑布造出的景,上头几只仙鹤梳羽。退了一榭之地处各色酒器杯盏已摆放妥当,圆桌镶嵌炉,炉中白色的浓汤微滚,热气冲顶,形成一道水雾,聚到屋顶顺着屋檐的细管滴入暗渠。

    众人进入此处只觉颇秒,金晖忍不住赞了一句,又道:“今日一观,恩侯兄好享受。”

    “道矣。”贾赦摇头,让座奉酒水。

    这酒也不是深度酒,众人喝了一个来回,仿佛兴致都上来了。贾赦这个做东道的也不太合格,竟顾着自己吃。众人一看,也就客随主便,甩开了膀子,没了那劳什子阳春白雪的矜持。

    直至锅中汤水去了大半,换了一巡炭火,这才慢了下来,喝着各色美酒,指天怼地。若狂,原本以为是牛斌,没想到竟是斯文做派的祝承梁。这会他一脚踏在凳上,一拎着酒壶,右撸袖变着拳花,同侯沧划拳丝毫不逊,且有压制之意。

    这不由得引着看戏三人啧啧称奇,牛斌撑着下巴,右摩挲着酒杯道:“这不对劲啊,你们知道点什么。”

    我从哪儿知道去,贾赦心,一脸茫然。金晖也摇头不语。

    侯沧渐渐占了上风,祝承梁好似真的喝多,倚在廊柱上,摇晃着脑袋道:“你这女人,成亲前跟成亲后怎么大变样。前一刻还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下一刻就成了”他着着,眼角就湿了,竟抱着柱子嘶吼。

    众人一默,后宅的事儿他们不是不懂,但这三人齐齐看向金晖,毕竟在座娶妻的就他一个。他不死,不,他不去谁去。

    金晖一噎,狠狠削了三人一眼,上前去拍拍祝承梁的肩。谁知祝承梁一个反身就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涕泪四溢,让一向爱干净的他无所适从更加束无策。

    作者有话要:  土芝:芋头,也指瓜类。本文指芋头。

    有一章天使外甥的问题,这是地域原因,闽南人对外甥外孙是不分的,很抱歉造成误导,等明天我去改一改。么么哒。

    看到明天下雨天使仗义执言了,特别感谢你们对我的维护。

    但是以后别这么干了。要是因为被人攻击就不好了。

    以后这种事放着作者来就行啦,你们就负责撒花加油写长评,催更地雷营养液。

    作者就负责码字加更不请假,怼人撕逼唱大戏。

    嗯,就酱紫吧。一个月一次快到了,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