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贾家灯火通明通宵达旦,沈家这头也不逞多让。
沈阁老回府,旦见上房灯火,踱着官步悠然前行。听着下人来报,沈家上下排到堂前候着,唯有沈晞,向父母致意,方去前头相迎。
“是你老子提议的罢。”沈阁老为不省心的儿子操碎了心,唯有对上长孙,方才有些安慰。
子不言父过,沈晞未必没有微词,却只笑道:“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于咱们家也是大喜。老爷爱才,也是高兴的。”
沈阁老用鼻音恩了一声,舒缓的眉头又打在一起,“也罢,且去听听他要什么罢。”
沈晞应了一声,才又头疼起来。生怕父亲再不着调,让另外两房有可乘。
那沈大老爷名瑜,字无瑕,四十有几。为人不堪造就,最爱沾花惹草,故此沈阁老一见便要头疼上几分。又因相貌似亡故老太太,沈阁老舍不得下死力整治,这才纵成如今这般。
沈瑜是个不清不楚的糊涂人,却也知道贾家是不可多得的姻亲,又因今早在朝会见了贾赦一遭,便觉十分满意。想想荣国府如日中天,他心头万分火热。不禁叹服老爷子先见之明,方才上前相迎:“父亲。”
沈阁老神色淡淡,更深露重,他忍不住拉了披风,上首坐了道:“老大,今日这遭又是为何。”
那沈瑜对父亲有几分发憷,却又壮了胆子道:“再过俩月荣国府的聘礼就下了,儿子想着咱们可要多添补些嫁妆。”
沈阁老没想竟是为了这事儿,却也觉的有几分道理,毕竟贾家富贵,孙女儿嫁妆薄了少不得要让人看轻了去。儿子想什么他还能不知道,不过是自身没本事,又想钻营讨好贾家。他是同意嫁妆丰厚一些,两个儿子怕是生出怨怼。他是有心想让贾家拉拔一把,可事情却不是这么办的。
“老二老三你们怎么。”沈阁老看向两个儿子。
二老爷沈珀倒比他个要聪明,知道这是老爷子事出有因,故也道:“贾家不缺这些,咱们也不是那等抠抠搜搜人家,再为侄女添妆,只当全了叔侄情谊。”
好话都让二房了,不比沈晞大多少的三房老爷沈玳也无甚异议,却也建议道:“我观那贾家旁的倒不缺,不如多添几箱子书籍,倒比旁的还要好上一些。”
“甚好,就这么着罢。”沈阁老累了一天,也不多叙,唤了嫡长孙沈晞来送他。
路上沈阁老却累不住的叹气,惆怅道:“若是你叔伯三人得用,如何又要在这些下功夫。联姻之道,终究是道,万不可取啊。”
“祖父。”沈晞也知道此事算不得光彩,可那又如何。沈家难以为继,他还不足以撑起门楣,何况贾家,也不算辱没妹。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日后还要看你们前程如何。”沈阁老背着,望向空中残月,萧瑟不已。
沈晞心头一跳,喉中酸涩不已,却强笑道:“祖父快别这话,孙儿定当竭力发奋,关耀门楣,不辱没您的名声。”
沈阁老比谁都了解嫡孙,到底还是差了些。想到家中无人可挑大梁,他不禁心下怅然。风烛残年老匹夫,如何护的住家。唯有一线生,望他日沈家洗了泥巴身,跻身清贵,诗书百年传家。
正所谓人生百味,甜咸自会。
自那一日殿试贾赦得三元及第,经御街夸官、拜孔庙雁塔题名,荣府门前便往来不绝,车如马龙。恰逢金陵座师回京述职,虽不喜贾家,却也接下帖子,这才知晓内里。
荣府开宴,座师房师先生同几位私塾被奉上宾,整整齐齐竟凑了一个大桌。亲戚之间倒还好些,那同僚旧故连同贾赦同年,忍不住咋舌。这般教养,三元及第倒也应该。
贾赦哪管别人什么,这几日宴客,看上去风光无限,却委实累人。好在也不过连着两日,也就歇了。未等他喘口气的功夫,先生就要去那城外庄子,他又送了一程。这才回到府上,门房的箩筐里已摆满给他的帖子。他也不急着看,只叫人将整箩筐搬进书房,独自躺在榻上假寐,让厮逐个去念。
这些帖子多是同年投递,为的什么贾赦也很清楚。这年代并非考上进士就大吉了,里头门道多着呢。就他来讲,鼎甲直接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探花榜眼正七品编修。其余的进士可是要经过朝考,一是简选授庶吉士,在馆教习三年,或可为编修,检讨。余下的不是在京城做不入流微末官就是外放做那七品芝麻官县令。
外放官员见京官直降品级,有人宁愿在做京官也不乐意外放。就是外放,也想找个好地儿当那舒服县令。这时候没门路的,可不得想办法找靠山。旁的靠山不好找,同年可是最快捷径。
谁又不知道贾赦什么出身,只要他一句话,这官就当的顺遂多了。因此这些帖子或含蓄或直白,里里外外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贾赦听了一耳朵人名,头昏脑涨的紧,想了想道:“你去将榜单拿出来,对照着帖子和文章整理成册,另外去探听一番大概,最次明晚我就要。要心些,别露了去。”按规矩明日才是朝考,帖子上的人不管是未雨绸缪还是太过急躁,他也不费心去猜。过了朝考成绩出来,作为同科他也必须宴请,到时再相看不急。
想到这里,贾赦不禁叹了口气。只有这时候,他才觉的生在贾家不算坏事,至少当下不为跑官发愁。至于以后,父子同朝为官,仕途不会太过顺畅。一切,也只能徐徐图之。
那边厮退下,这边却又进来一位,躬身道:“沈家公子送了一些东西来,老太太问少爷回礼可有要捎带的。还有沈少爷的帖子,约是下个休沐日同少爷去踏青。”
贾赦暂时搁下心思,放在眼前,却不知老太太何意。想了一会,又喝过一盏茶才明白,笑道:“我知道了,稍后我亲自过去回了。”罢他回了趟院子,拿了一个匣子往上房走。
见着他踏进门槛,贾老太太扯着帕子笑着对秋霜道:“你们家少爷灵,这有什么不晓得。”
“少爷聪慧,要不怎么旁人不是状元。”秋霜笑着回道。
“祖母,你看这些可使得。”贾赦匣子里揣的是几根簪子,这些都是府里卓大师精雕,因着样式不适合老太太,这才收着不用。
老太太戴起老花眼镜,拈出来细看,又从私房里添了一对镯子,这才道:“这些尽够了。”她罢,让人将礼单念了一回,吩咐身边的秋英和方大去回贾母,让人往沈府跑一趟,才将此事搁开。
府里大事,老太太不过做个总揽。眼下节气正脱了大毛毛衣裳,倒也适合去园子散散。贾赦想着今日无事,又难得闲暇,便拉着老太太走动走动。
老爷子还有几个好友,经常往外跑。老太太能去哪儿,不过是去了各家内宅,大同异也没个正经的散心处。
正好近日修缮园子,倒比先前还要瑰丽些,又是春花烂漫,祖孙两人闲散再合适不过。贾老太太怜他孝心,当不能回绝,坐了轻竿一摇一晃同大孙子闲话家常,倒是分外暖心。
闲暇日子不过几日,匆匆一晃便已将假期用完。
贾琽还不错,考了庶吉士,往那翰林院教习馆去了。贾赦却是要去吏部走一道文书。二三月正是回京述职时,一大早,那吏部衙门外头就坐满了外地官员。他上前扫了几眼,并无相识之人,便也不再多看,往那门子上走。将帖子交给门子,静等回音。
吏看了帖子,很是客气的领着贾赦往文选司走。
这时候的吏部有句话非常有趣。那就是六部之首为吏部,而吏部之首则在文选司,可见文选司权柄多大。
贾赦跟在后头,静静观察四周。有欢天喜地的,亦有那如丧考批的。或许这吏部待久了,官海沉浮皆可看尽。好在他现在是翰林院,无需看旁人脸色。
一路从衙门入了朝房,贾赦不仅见到了侍郎,还见到了姜简和徐亓。他先对着侍郎行礼,这才道:“下官来迟,铨曹莫怪。”
那侍郎不是旁人,就是当日被弹劾的杨清河之兄杨清涛。他接过帖子亦笑回道:“原来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快不必多礼。”他罢,又对姜徐二人道:“今科的举子可比去年要好些,此等壮年,社稷之福。”
三人齐齐谦虚,方才又互相恭维了一番,这才办好文书,领了官袍往外走。
那姜简出了吏部,迫不及待道:“贾兄,我听去岁那杨家还遭人弹劾了一遭,可知前后因果。”
倒看不出来是个八卦的,贾赦琢磨姜简此人,却道:“姜兄略长我几岁,唤我名字便可。”至于杨家的事儿,他闭口不谈。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隐秘。杨清河押解回京撸了一身官袍,罚了俸禄白身回家。回头又将那御史和钱家不知几房的官员升了一级,此事便已揭过。众人见皇上如此态度,也都知,便暂时鸣金收兵作罢了。
姜简见他不,倒也不好再问,只点头打趣道:“往后同部为官,唤一声贾大人尚还不错。”
“那可不成。”贾赦一本正经,“我家堂兄亦在翰林院,到时候却不知唤的是谁了。”
贾赦无意显摆,姜简却羡慕不已。似贾家这等人家,朝廷有人好做官,不过他也不气馁。姜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出过几个进士,故此依旧开玩笑道:“莫不是去岁的传胪,”他自疑惑,又道:“那也容易,往后传胪就唤贾大人,唤贾兄弟贾大人。这般,可好。”
“姜兄客气。”贾赦依旧淡笑,瞥见一旁徐亓低头不话,方才问道:“徐探花,当心车马。”
徐亓在贾赦的提醒下抬起头,茫然的看了四周围一眼,这才歉意道:“昨儿被同乡灌了许多,方才没醒过来。对不住俩位。”
姜简哈哈一笑,似过来人一般同徐亓挤眉弄眼。不一会,众人便到了十三衙门的尚宝监,领顶戴花翎。
六品的官员顶戴白涅玻璃珠,七品顶戴为素金。三人各自领了所属之物,方才往翰林院行去。
一路上姜简也没歇过半刻,贾赦不是健谈之人,但也还好些。徐亓却是一场宿醉头疼不已,还要受着姜简魔音过耳,简直痛不欲生。好在翰林院并不算远,三人报道之后便各自分开,这才解救了脸色苍白的探花郎。
这一日不算正日,因此贾赦报过道,同堂兄和师兄两人打过招呼便出了衙门。眼下还有一些时辰,他上了马车,让车夫往南市的书肆去。前几日贾母将一概契约干脆利落交给他,趁此去探查一番再好不过。
无论哪个朝代,书本都是矜贵之物。南市贫困人家多,贾赦看了账本,尽是连年亏损。内里究竟如何,还得让他探查一番。东西到了他里,总不能让人蒙骗了去。
这南市虽贫困,却也多是身家清白之人,因此街上倒比其他街道还要热闹些许。一路走过来,杂耍百戏吆喝声不绝于耳,让人听在心里也活泛上几分。
正到了那书肆门口,贾赦还未下车,就听见外头喊他。他掀开帘子一瞧,方才笑了:“你倒是知。”
粉面青衣站在前方的,不是柳谧又是谁。他撒开扇子,摇动几下,歪着头道:“你这是打哪儿来,不是今儿才要去领官袍。”
贾赦跳下马车,让车夫往后头去,上前几步道:“领过了,这不是还不到时辰,顺路来书肆走动。”
“我呢,这天底下千千万学子,就你一人中了状元郎。”柳谧挑眉,惦着脚勾住贾赦的肩,“如你这般不释卷,不是状元也亏了。”
“尽瞎。”贾赦拍下他的臂,让其站好,“人外有人,侥幸而已。你都多大岁数了,还站没站相。你这是要去哪儿,无事便随我一道进去。”
柳谧点头,亦步亦趋跟着贾赦,又在后头嫌弃道:“这书肆有什么好书,难为你还来这儿。你家的书怕也是比这儿齐全。”
那掌柜的听了也不生气,拱笑道:“这位公子的不错。我家少爷府里藏书,就连老儿都羡慕不已。”
“哟,这还是你家的产业。”柳谧两指夹起一本书,惊讶的高声道:“你家都到这种地步了,莫不是下头奴大欺主。我这里还有几个产业,要不你先拿着填补填补。”
那掌柜的急了,连忙摆向贾赦解释,“少东家,可不是少爷的那样。的这账册做的清清楚楚,实在是生意清淡,堆积货物所致。”
柳谧故作凶恶摸样,贾赦好笑道:“你快别吓唬老掌柜了。”见着老掌柜一下子鼻尖冒出细汗,宽言道:“你别听他的,带我去那库里看看。”
“真没趣,不过我瞧着你家掌柜也不老实。不然何故如此慌张,其中定有猫腻。”柳谧无趣的看着贾赦,忍不住叨咕。对着不相干的人倒是上心,怎么就不能给他几个好脸色。
老掌柜让伙计守着,他亲自拿了一盏气死风上前引路。这库房在后院的正房,一间带两耳房皆都存满了书籍。因他爱惜,总要翻晒,倒也半点不落灰。
贾赦爱书,东大院的前后两间书房摆满了各色书籍,因此见了此处,便已对掌柜下了一些定论。
那掌柜对书籍摆放了如指掌,一询一答皆有出处,半点没有之前的慌张,反倒成竹在胸。
三人在库房耗了好些光景,贾赦让人将要的书籍目录记下,这才不舍的出了库房,方才记得柳谧还在,“耽误你好些功夫,可有中意,权当是赔礼。”
“你家这都快开不下去了,我哪好意思落井下石。”柳谧不在意摆摆,率先去了前头。
贾赦摇头,见他还是那淘气样,也不再提,随即对林掌柜道:“连年亏损却也不能全赖你,待我空出时辰,再做打算不迟。这些书保存的不错,还要记你一功。”
“不敢当,少爷不怪罪的,的已感激涕零。”林掌柜红着眼眶,“半辈子经营这家书肆,却是不曾为主家盈利,的愧对主家。”
“林叔外道了。咱们来日方才,不急于一时,慢慢来。”贾赦安抚着这爱书的老掌柜。老年人的眼泪,他还真有些吃不消。
作者有话要: 贾赦换地图,官场新村。
从今天起开始日五千,攒钱买中华书局繁体竖二十四史。
未修,困了,先睡。明天起来再改。
另外八十七章修过了,老爷们可以回头去看看。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