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十二副金线罗裙,合浦珠绣鞋,沈瑜掰着如玉指,合算着给茅家女儿添几副像样的妆奁,生怕女婿看不上眼,嫌弃人家寒碜。
沈大山抖似筛糠地肚腩,麻木地犹如庭院亘古不变的莲灯幢。直到合身影再次出现,他才慢慢挪动那肥胖的身躯,在天井中央站定,抬头看着东南方,许久发出沉重叹息,“把那几个玩意支开,余的守住院门,谁也不许放进来。去把常大夫请来,好生伺候着。”
“二爷爷?”这是要做甚,出啥大事儿了。合眼睛鼓鼓,颤抖着问道。
“乖孩子,去罢。”沈大山在合头上摸了一把,带着慈祥的目光,踱步回到屋里。面对变着方作死的老爷,他时不时抖动着腮帮子以做回应。
沈大太太带着一大帮子人,无视探头探脑的仆人,一路穿过二门,直往书房杀去。身姿摇曳的姨娘如鹌鹑跟在身后,连忙打扇递帕子。
她走到书房前的台阶上,在大枣树阴影下站定,一抚着贾家送的珐琅护甲,勾起嘴角挑着蛾眉,“你们老爷,在外头养了个瘦马。这瘦马呢,是要送给未来的姑爷。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这玩意儿人能要。”
原本姨娘还幸灾乐祸,这会可乐不出来了。这姑爷不能要,可不就给老爷剩下喽。老爷是个什么货色,大家还没点数。
那才来不到月余的芬姨娘,不过引车卖浆出身,难得脑瓜灵,是沈大太太身边的新欢。只见她藕臂插在腰间,右摇着帕子,“那是个甚么下流人家,老爷黄汤灌多,脑壳子坏作啦。”
“咱们的老爷啊,是嫌弃咱们人老花残没颜色。”争了这么些年,那死鬼冤家还能改了性,老姨娘忍不住醋了一句。
簪花披帛身如柳条的关姨娘听了话,笑的花枝乱颤前俯后仰,拉着老姨娘的娇滴滴道:“不忙道,咱们听太太的,太太怎么,咱们怎么听。”
“老爷近日火气旺,我思踌着罢,还得败败火气。”沈大太太赞赏的看了关姨娘一眼,“只怕他耐不住几日糙饭,可不得好生劝着。老爷好才有咱们的好,可不敢让他乱来。”
众人可不管太太装神弄鬼,她们这些人里头,也就关姨娘养住一个姑娘。再不听话些,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何况那扬州瘦马甚么品相,若是真进了宅子,她们这些良家出身还有甚么脸面,不得被旁家姨娘笑话。
士气大涨,很好,沈大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给何嬷嬷使了个眼色。那院里两扇黝黑的大门,转眼闩的严严实实。
“你怎么来了,书房是甚么地界,不是你一介妇人该来的,快出去出去。”沈瑜将茶壶重重搁下,扭头见到几个姨娘都在,“怎么都来了,可有事儿。”
沈大太太且不管他老爷威风,挑了对面一坐,几个姨娘在她身后依次排开,她整着裙褂温言道:“听老爷要给女婿送瘦马,倒是个好泰山。”
“胡个什么劲,从哪儿听来的。”妻子犹如新妇风情,沈瑜不自在的瞪了她一眼,“没有的事儿。”
“嬷嬷,拿来罢。”沈大太太接过宝剑,细细摩挲。这还是当年父亲任盐道时先皇所赏,后来她出嫁,家里特地上了一道折子,这才陪嫁出来的。虽未开刃,糊弄这软脚虾应当够使。
“你,你干甚么。”沈瑜这辈子,除了幼年吃点苦头,还真是蜜罐里长大的。他见了妻子这幅煞神的模样,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咽着口水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来人,快,你们太太疯了。快来人呐,二大爷救我。”
门外沈大山抬脚将烟杆磕在鞋底儿,从腰间掏出银耳挖,眯着眼吐出烟圈,“人老了,连耳朵都背了,不行喽。”
“今儿风真大,约摸刮的西北风嘞。”一旁的桑嬷嬷抚着鬓角,笑的矜持而庄重。
何嬷嬷一将书房的门关上,回身给沈瑜弯腰,“老爷,快下来罢,这要是摔得缺胳膊少腿可怎么好。”
“你个刁奴,还不拦着你们太太。”沈瑜抱着柱子踩在椅子上跳脚,那剑声眼看着又要抽过来了,“嗷,我要休了你这个毒妇,快给我住住。”
未出鞘的剑打在沈大老爷身上,肉肉相撞砰砰直响,沈大太太咬牙弯着背喘气儿,听到他的喊声忍不住又抽了上去,“让你连着纳妾,让你连儿子的丫鬟也放不过。让你逛窑子,让你带坏姑爷。今儿我不打死你,我就枉为人母。”
她抽的虎虎生威,沈瑜踮着脚犹如铁板上活鹅,跳脚都来不及,嘴里却没停下呼救,“你们太太疯了,还不快拦住她,这是要弄死老爷我啊。”
一旁的姨娘们仰着头看累了,关姨娘活动腕,上前扶住沈大太太,“太太,快歇着罢。”
“怎么,你敢拦我。”杀气红眼的,吓得关姨娘一缩,娇娇俏俏道:“这些粗活,哪里用您上,让姐妹几个来罢,仔细伤着呀夫人。”
她罢,轻轻一推,在何嬷嬷嘉许的目光下,大一挥,“姐妹们,还不快将老爷搀下来,摔死了咱们可要守活寡的。”
不还好,这一姨娘们可忍不住了。见天打野食,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姨娘们今儿可是涂了上好胭脂,换了最华贵的衣裳,各个娇俏可人不甚娇羞。
在姨娘们的温声燕语中,沈瑜心有余悸半信半疑的松开柱子,撩着腿回到地面。
“还不来伺候老爷,都是死人呐。”关姨娘大一张,按住沈瑜肩膀,另一只在他腰间旋转活动。
余下几个姨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逮着会可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管往看不见地儿招呼,边招呼边诉苦,眼泪和胭脂弄混成一块,面目全非犹如夜叉。
沈大太太坐在上首,长出了口气,喝着女婿孝敬的香片,还不忘提醒众人,千万别把人糟践死了。
何嬷嬷会意,在一旁示范的风生水起。
嗷嗷惨叫连绵不绝于耳,其他几房愣是半点没打听出来。
沈瑜一向知道讨好卖乖,要不然身为长子,也不能比三老爷沈玳还要受宠。一来他仗着自己是个老爷们,没敢想后院娘们翻天,一轮黑下来,他就知道厉害了。忙不紧的示弱,花言巧语做那奄奄一息模样。
他一软和,姨娘们也怕把人弄坏。何况都是后院女子,体力终究差了些。唯有那新来的芬姨娘,还能时不时补上几个拳头。
趁着姨娘们香汗淋漓疏忽大意之际,沈瑜用平生罕见之力,双腿一弹扒上门窗,拉开门闩就要飞奔而去。
众人哪里肯就此罢休,上前硬生生将他薅了过来,另两位姨娘各扯着沈大老爷一条腿往后拖。沈大太太吃够了茶,三两步上前骑在他肚子上,挥起纤纤双臂随腰扭动。
狗改不了吃屎贱性,差点被这死鬼哄了去。
姨娘们紧追其后,各个抡圆了胳膊,就地一顿毒打。
关姨娘的金钗步摇歪歪欲坠,老姨娘的绣鞋不知踪影,芬姨娘香肩半露,沈大太太的罗裙前后不分。
沈大老爷,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儿,白袜半脱,官靴已吊在了那房梁上。
在何嬷嬷的帮助下,沈太太错位的裙面复归原位,牡丹对准绣鞋金线花蝶,富贵体面又不失典雅端庄。
沈大老爷瘫在地上不断,何嬷嬷拍示意。
“瞧你们,衣衫不整甚么样子,让人瞧着也很不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和老爷在书房做下作勾当。”沈大太太好心情的对众姨娘娇嗔。
书房里亦有穿衣镜,众人随地收拾整齐,依旧来时模样。
关姨娘衔着帕子,掩着口鼻娇呼一声,“哎哟,姐妹们快来,老爷挡道了。”
壮实仆妇得令,分工搬弄。
沈大太太满意的时不时点头,当众就赏了壮扑三个月月例,领着众姨娘在夕阳的余晖下出屋,骄矜的向老管家颌首,“老爷这几日火气大,咱们家也没个黑屋子,二大爷您瞧。”
“也不拘什么地儿,将书房封了,能败火就成。”沈大山憨憨的建议道。
“那就有劳二大爷了,可别让老爷吃多了,每日一碗稀粥就罢了。”
这是只让喝水。沈大山亦点头,半点没反对。
何嬷嬷留下善后,桑嬷嬷上前伸出臂,沈大太太搭着她,领着姨娘们穿过二门。骄傲如姨娘们,犹如国王巡视领土,今儿地上野草也怪俊的。瞧着,真是格外顺眼呢。
“有劳您了,您瞧着可要请个大夫。”何嬷嬷亦如主子,骄矜的老脸目不斜视,弯腰十分恭敬。
挠几把算不得甚么大事儿,沈大山把烟杆插进后腰,摆道:“已经着人去请了,不碍事儿。您只管让太太盯着那几个,这里有我。”随后嘴儿一努,让几个子脚麻溜点儿。
贾赦下衙在回府的途中,遇见沈家仆从拉着大夫往府上赶。他不知就里,还亲自上前慰问了一番。直回到家中,就往上房同老太太起了此事。
“喔,可还严重。”贾老太太挑了一指甲盖内造胭脂,涂在背,据吴太太是宫里娘娘用的,她瞧着也就那样。
“不知,当时倒是急的很,孙儿也不好多问。”看看急急忙忙,也不知道是个甚么情形,贾赦担忧道。
贾老太太斜眼看他,随将胭脂扔在一旁,“既然撞见了,那可不能失了礼数,明儿你休沐带上几盒好药材亲自跑一趟。”她罢,忍不住酸道:“沈家倒是占便宜了,咱们乖孙这摸样的女婿哪里去找。”
“孙儿姓贾不姓沈,到时候您还多了个孙女儿,天天陪您看戏赏花岂不更好。”贾赦哄着老太太,拿起胭脂盒子端详。
“讨债鬼。”贾老太太拿指头戳他,忍不住下轻了几分,又道:“不是明儿要去庄子上瞧你先生,可还来得及。”
“怕是不成了。”贾赦叹气,“这会让人去给先生递个信,怕是下回去,先生准得使性子。”
“也罢了,你先生疼你,可不敢放肆。去把前几日杨家送来的摆件带上,让大管家亲自去跑一趟。”贾老太太盘算着,又看他拿着胭脂,取笑道:“这是女儿家的东西,莫不是惦记媳妇了。”
“别,让文墨那子跑一趟就得了。大管家要是去了,往后先生连门都不让我进了。”师徒间没有那些外道客气,贾赦好笑摇头,将胭脂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是内造有印记,我瞧着就是宫里赏人顽的,薛太太用的都比这个好。”
“成,听你的。”孙儿的主意贾老太太一向听从,见他的仔细,又好笑道:“你又知道了,听人家,这是娘娘用的物件,荣耀着呢。”
“吴家竟敢对您失礼。”老太太话何时刻薄过,这可不像她的性子。
“嗤,凭他们也配。太子未立又如何,且轮不上他们家呢。”贾老太太想着吴太太显摆样,令人作呕。吴家主枝在她面前都得客客气气,什么东西。
“可见咱们家泥腿子出身,皇子外家瞧不上咱们也不稀奇。咱们远着点就是,免得惹上一身麻烦。”宫里头娘娘多了,只看吴妃诞下子嗣还未晋升,这时候得意只怕太早了。
“怎会,再差也是二皇子的舅家。”贾老太太听着不像,莫非这里头还有他不知晓的事儿。
“看您,道哪儿去了。”贾赦摇摇头,将事情揉碎了讲给老太太听。
作者有话要: 先发一半,剩下的还没码出来。
咱们点儿声,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