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自拒绝孙玉枝投靠,贾赦很是平静了几日。但也只是几日消停,而后他每次出门总被尾随。不仅上衙出行,就连休沐日也不曾放过,风雨无阻,从天未亮等到入眠熄灯。帖子更是一张张往院子里送,至今一月有余,府里无人不晓。
摊上这么个事,不烦是假的,可人家从未危及贾府,总不能仗着权势,就好端端把人弄死弄残。可真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
贾赦倒是无所谓,他也想看看,孙玉枝能坚持多久。若是真让他刮目相看,那就再见见也不迟。
“少爷,孙公子又来了,还送了一礼。”
“哼,不见,礼也不收。”贾赦躺在廊下,听着轰隆隆雷声,正打盹瞌睡着呢。
“可”青柠不敢擅专,咬牙狠下心来道:“听孙公子,少爷见了此物,一定会见他的。”
“那就呈上来瞧瞧罢,待会你自个去找青萝领罚。”若不是青柠越俎代庖,这话铁定是不能出口。现在院里谁不知道,他有多不待见孙玉枝。
青柠满心委屈,却不敢辩驳,低声应是赶紧退了出去,将事情交给青檬。
雷声阵阵,顷刻间瓢泼大雨,撞击着山石之音,颇有风雨欲来之势。贾赦翻了个身,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少时,青檬捧着绿釉葵瓣笔洗缓缓向前,蹲身福道:“少爷请过目。”
贾赦还没见过毛毛脚的青檬这么仔细,他支起身子,衣襟随意滑落肩胛,单接过笔洗一瞧,瞬间瞪大了眼睛。笔洗里头是一只白化龟,通身犹如田黄之细腻,眼睛赤红。若不是眼珠子在动,他定把此物当做田黄石雕。
“去把孙玉枝叫来,让他在前厅等着。”贾赦吩咐道。
他近期本想物色一只宠物来养,眼前的白龟多完美。既不像鹦鹉、猫狗乱叫爱玩,又能水陆两栖,长寿就不提了,关键是还很干净。身为贾府嫡长孙,珍奇古玩不少,什么没见过,却没有一样能入眼。唯有眼前这只通体田黄金纹流畅的白龟,一瞬间竟生出占为己有的荒唐念头。
龟有八名曰玉虚。田黄石为贡品,多为皇室所用。自古珍稀为祥瑞,到底和孙玉枝有什么仇怨,他竟把这东西当做礼品送到贾家。即使国公高门,白龟依旧不能留,须得上呈皇家,以示恭敬。
能玩的会不多了,得好好把握着。这般想着的贾赦,忍不住将魔爪伸向白龟,什么三百六十度旋转,戳腹部翻来覆去,通身被他玩了个遍,在意犹未尽之余,又忍不住抓起桌案上的新狼毫,帮它清洗起龟甲纹路。
等到青檬进屋,见到主子跪坐地上同书案的白龟对视,她忍不住憋笑道:“回少爷的话,孙公子已到。”
“我知道了。”贾赦依依不舍的玩了一会,将它放入笔洗用左抱着,右撑伞往前厅而去。
屋内静悄悄一片,孙玉枝狼狈的跪在地上,谁也没先开口。
约摸过了半刻钟,贾赦才将视线转到孙玉枝身上,“你该知晓,这物件若是敬献圣上,想要的未必不能如愿,何苦又来求我。”
“人反省多日,回想当日妄言,步步为错。此物在人里不过大材用,今献大人不求谅解,只当报答当年大人恩德,再不敢奢求其他。”孙玉枝是真的悔恨,错把贾公子当做一般高门,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得偿所愿。直到在京几日见闻,回想临行前祖母教诲,这才知晓贾公子待他有多难得。他知道这是好东西,但是凭着自个身份敬献,不过是一笔厚赏,孙家要金银财宝何用。唯有送于贾家,方能物尽其用。
“的倒是中听,”贾赦不可置否,却不打算改变主意,“你我之间本无相欠,却是不必如此做派,把东西拿回去罢。”
“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已无颜面再求大人。只求大人收下此物,全报当年之情。”孙玉枝面色凄苦恍然,不禁生出绝望。
贾赦看他有悔改之相,沉吟了半晌道:“即如此,那我便收下了。你好自为之罢。”
孙玉枝一喜一惊,却再不敢奢望,只凄然一笑,跪着对贾赦磕了三个响头,决然而去。
“去找个人跟着,别让人出事了。”白龟又能多留几个时辰,贾赦还挺高兴的。自然,高兴之余也没忘了正事。他让人撑伞,自个从袖中抽出一支狼毫,捞起白龟边玩边走,往老爷子的梨香院走去。
“哟,好漂亮的王八,打哪儿来的,长的倒是俊秀。”贾源握着一把瓜子,边喂鹦鹉边问道。
贾赦将白龟放到老爷子上,自个挑了个位置坐下,“这玩意咱们家可不能留。”
“这就是那子送的,倒是个好东西。”贾代善本在书房与幕僚商谈,听到老爷子召唤,连忙坐轿赶来,“那子今日走的早。”
“诶?他不是有事相求,你应了他不曾。”贾源摩挲着龟壳,瞧着也很是喜欢。
“他非要留下,我也不曾应承他所求之事,只是见了喜欢便做主收了。等到明儿,去往衙门走一趟,敬献给上头就是。”贾赦应道。
贾代善信任儿子,便也不问其中缘由,只道:“你得很是,这东西不能留,多留一日都是祸事。我这就去收拾收拾,给宫里递个牌子。”
一刻也不能多留,贾赦惋惜的看了白龟一眼,和贾代善弄了一套辞,以作备用。
“老爷怎么看?”贾代善看向贾源,得到肯定后便道:“就这么着罢,我再去寻个缸子,这么着不像话。”
还得搭上个好缸子,贾赦心疼的眼神都快化成实质。贾源看着孙儿那般,笑呵呵薅着鹦鹉白羽道:“这是真喜欢上,舍不得了。”
贾赦重重点头,决定养只墨龟聊以慰藉。
“别的都成,就这个不成,给我憋着点。这东西寻常人家养着是个祸端,还得是上面的。”眼见雨停,贾源乐呵呵拎着鸟笼,往外头溜达。
“让管家去找找草龟螃蟹,养着顽。”贾赦垂头丧气紧跟在后头,才下过雨地面湿滑,他得防着老爷子走路不留神。
孩子幼稚的摸样倒是把贾源逗乐了,心里却颇为无奈,难得孩子有钟意的物件。
这边贾代善也心疼着呢,打眼就知道儿子喜爱此物,也不能留下,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早早献上去,图个清静自在。
贾代善献祥瑞很顺利,又过了几日,皇帝收到莱州奏报,欣喜之余,重赏薛贾两家。另赐孙家匾额,又赐贾赦日讲官之职。
因着苏掌院龌龊心思,修书之事从未落到贾赦头上,后来他升做讲读,也不过帝王有召方才进宫。何况为帝王讲读的白胡子老翰林,才学出众着一大把,尚且轮不到他一个黄毛子出头。他每日上衙,不过清闲的翻翻皇家珍藏典籍,或和同僚品茗谈天,一日便很能混的过去。
大靖朝有例,日讲官为录,史官为修,两者非翰林不录。
史记之重不言而喻。历数历朝历代,太史公树立了一代刚正不阿的史官榜样,而后史官方能秉笔直书。可惜从唐太宗大肆干涉起居注,史书再也不是史官的史书,早已成为帝王的中玩物。
当今登基一载时曾下诏开辟衙署,复日讲官一职,却在去岁封册时召见内阁翰林数人。又言谈不欲查阅起居册,是善是歹,权由天下人评。
开署之时天下学子的欢欣鼓舞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可见帝王深恶史官,日讲官又能是什么好职业。
可怜贾赦前几日还在嫌弃孙玉枝跟屁虫,现在报应来了。
日讲官共有十五人,每五人值十日。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在一月中,要做帝王十日的跟屁虫。记录帝王吃喝拉撒睡,大朝朝大典出行扈从。
帝王忌讳史记,日讲官皆是心腹,因此更为稀缺。他才刚刚上任不到半日,便从上司那儿接晌午事宜。夏日有多晒不消,只每日帝王坐御辇往返,他和同僚两人便要跑断腿。到了宫殿内也没好上多少,赐坐是不用想,往那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一站,左捧册,右执笔,一站就是大几个时辰。
左右还年轻身强体壮,身提上的苦还熬。可记录起居册却还是一件费脑的事,不得错写一字,下笔必要字句不漏,半点疏忽不得。有时跟不上速度,还得一一记下,事后补漏。
抛开身体力行的苦楚,好处也不是没有。
日讲官却是消息最灵通之人。除非密要事屏退日讲侍官,余者大事皆要在场。宫内宫外,皇家私隐举国政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想想,这也算的上是难得的体验,何况帝王不可翻阅起居册,虽身家有碍,性命却能保。这也算不幸中万幸。
秉着苦中作乐的心思,贾赦接连十日饿其体肤劳其心志,痛并快乐着,总算毫无差错将日子熬了过去。时间一晃,转眼就到了七月下旬,他还未想出办法卸任,詹事府官员便已悉数定下,多数由翰林出任。又因皇太子年岁尚幼,众人依旧担任原职。
今年的雨水不多,全国上下干旱之地不少。这日又轮到贾赦当值,朝会却发生一件大事。蜀中大旱,官府迟迟隐瞒不报,竟有人敲了登闻鼓,状告蜀中官员多达三十余人。
作者有话要: 来自度娘:宋无名氏五色线卷上“龟有八名”引杂俎曰:“八曰玉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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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电脑修了到晚饭才好,真的很抱歉,本来是想多码一点给同学们作为开学礼的。
这一章和丢失的章节内容完全不一样。无论怎么样,我会慢慢将承诺的字数补足。爱你们么么哒(づ??????)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