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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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花胡同坐落于寸土寸金的东城,的胡同住着好几十户人家。一代又一代,动辄四世同堂,一家十来口人,热闹之余显得狭窄逼仄。

    巷口立着一颗百年老槐树,枝干粗大葱葱郁郁不,地方又比巷子宽敞,初秋纳凉消遣最好不过。

    这日饭后,老人们左条凳右蒲扇在槐树下坐定。这坐等等右等等,总不见那何老头的身影,几人寻思着让崽子去喊一喊老伙计。

    “哟,几位老爷子吃了不曾。”踏月而来的向季云拱,却没瞧见老丈人身影,不免有些担忧。

    “吃过啦,你们家今儿可有桩大好事。”吸着烟的老陈头吐出一口烟圈,抓起烟杆在鞋底叩了几下,摆摆让他自己家去。

    “诶,您老几位顽好。”向季云失笑,自己一介微末官,不得上司喜欢。过日子都靠老丈人接济,能有什么好事。

    见他不信,一旁的老朱就嚷开了,“我们见的真真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要是发了可别忘了咱们。”

    “岂敢岂敢。”向季云摸不着头脑,好脾气的挠头笑道:“大爷这话的,等我家去瞧瞧,我这还糊涂着呢。”

    “快去快去,甭搭理他。”老陈头摆摆,倚在大树杆上吞云吐雾。

    向季云听话应了一声,几步走到家门口,见到儿吸着指坐在门槛上,上前一把抱起,放在怀里掂一掂,看着迎来的妻子笑道:“今儿怎么没见到阿爹在外头,可有什么事儿。”

    “阿爹有话同你,”何氏将女儿交给奶娘,伸出道:“把孩子放下来罢,这子,等着你家来吃点心呢。可不许他歪缠,牙都要坏了。”

    “喔。”向季云应了一声,将异常老实的臭子交给妻子,安抚的笑笑往堂屋大步走去。

    女婿是好女婿。

    何老爷子捻着花白松须,看着脚边一堆锦盒发愁,见到女婿第一句就是,“女婿啊,这贾家和咱家可没有交情,这一堆好东西咱们家受不起啊。”

    向季云一呆,想起今日妻子去荣国府赴宴,脑子转了几个来回,“这事儿还得问问阿合,我也是一头懵呐。”

    “月前荣国府办喜事,贾公子和阿云是同年,咱们家不是去过一回。节前荣府新奶奶又下了帖子,今日去荣府赴宴,老太太见了囡很是欢喜,倒是平白受了这些礼。”何氏心思细腻,知道人家不会无故示好,“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想来只有相公能让人瞧上几眼。”

    妻子的没错,可他不过是大理寺八品典,还不如人家门前的一粒尘土显眼。

    向季云扫了一回礼单,礼物并不贵重,难得都是家乡土产。真有意思,他笑了一回,“岳父少愁,怕是因着同年情分客气。”外面的事情他不愿俩位老人操心,给妻子打了个眼色,接过岳母的汤盅笑道:“我瞧了几眼,这些可都是上品,正好给您俩老和的打打牙祭。承了同年的情,也让咱们家过个节。”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笑了。

    家里俩孩,抱着点心盒馋了好久,只怕这会还惦记着,想想都心疼。

    “托女婿的福,快让平安把俩孩子抱过来,可怜见的。”何老爷子也笑,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外头的事他一个老头子就不搀和了。

    夜里,向季云歪在床上,一撑着头看向妻子,“你们家老爷我只怕要发达了。”

    何氏望着铜镜中的丈夫,从头上拔下银簪,拿着细布擦了又擦,心翼翼的放进屉子里锁好,“发达?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她拿着梳子细细篦了几个来回,起身在架上洗甩了甩,一边擦着一边道:“贾家对咱们客气不假,可咱们这样的,又哪里值得拉拢。”

    “你从头到尾一遍,我再琢磨琢磨。”向季云拉着妻子坐在床沿边上,皱着眉头思索。

    何老爷子是个倒插门,老夫妻几十年就何氏一个。何氏从就充作男儿养大,见识倒也不差,她分析着其他几家,越发证实了丈夫的猜测。一时间欣喜有之,惶恐有之,她试探道:“左右亏不着,不如”

    “明日我去递个帖子。”向季云拍板,进一步那可是前程似锦,再差还能比现在差。

    何氏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想起贾家的一物一景,借着夜光看向而立之年的丈夫,嘴角微微翘起,“你,那荣府怎么那么大。”

    “前朝王爷的府邸,自然是大的。”向季云翻身揽住妻子,“苦了你们了,是为夫无能。”

    “什么呢,这日子有甚不好。”何氏倚在丈夫肩膀上,“谁家女婿还能带着岳家一起过活,还能分个孩子跟我家姓,夫君并未辜负妾身。”

    父母双亡,连个族亲也没有,若不是靠岳丈接济,他向季云还是个伙计。岳家恩如泰山,他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那咱们多生几个,给何家添个男丁,俩老才更高兴。”

    好女儿过继何家,这倒是意外之喜。何氏欢喜不已,鼓起勇气在黑暗中欺身而上,一心一意想着何家香火。

    又过了几日,向季云收到贾家回帖,在岳母的催促下换了最好的衣裳,提着岳丈压箱底的玉器,带着家中唯一的长随赶往贾府。

    荣国府高门大户,他不是第一次来贾府,却是第一次畅通无阻的游览贾府,客气的被请到贾家书房。

    “向兄。”贾赦在院门口微微拱。

    “贾大人。”向季云撩袍下跪。论官阶差三级,对方还是状元,这一跪实属应份。

    “快别多礼。”贾赦上前一搭,没让对方跪个实在,“请。”

    一路走来,向季云不得不认同妻子的话。在内城有这么大宅子,只怕除了荣宁两府,也只有王爷宗室了。

    用人之前,贾赦自然得调查清楚。向季云在同年中不算得志,当然,比起外放穷乡僻壤县令的同年,倒又还好一些。关键是,此人人品很不坏,办事也算脚踏实地。就冲这两点,他也愿意用上一用。

    双方入座,撇去无用的寒暄,贾赦挥退下人,起了蜀中官员调动。

    向季云一惊,此前圣上大怒,前去蜀中的官员还未盖章。这是让他去蜀中填补空缺,他拿捏不定,“旁人都蜀道难,下官却以为,此时正是好时候。”

    “向大人有何高见。”很上道啊同年。聪明灵没关系,私心不能太重更好。

    “不瞒贾大人,下官生在云贵,倒比旁人熟知蜀地。”或许他和妻子的想法是对的,会来了一定要好好表现。向季云不敢丝毫放松,也没有夸大其词,只将自己所知毫不吝啬诉尽。

    不仅聪明,还很通透。

    贾赦再一次赞叹,想起那些不争气的族人,黑气忍不住外放。他专注的听了一会儿,肯定的点点头道:“向大人大才,埋没倒是可惜了,若是有会外放,不知愿不愿意?”

    好话谁都会,但是贾赦的尤其真诚。

    家中贫寒送不上好礼,每日与刑具为伍,向季云一个进士还比不上牢头。

    志不得伸,这话到了耳朵里,简直犹如天籁。若不是贾家门第太高,他都要将对方引为知音,“贾大人,学生并非贪图安逸。人活一世,当为大丈夫。某,实在是无能为。”

    “不过一时困境,向大人实在不必介怀。”夸奖是必要的,给点甜头也是必须的。有能力的人,贾赦和贾家从来都不吝啬资源。

    倒是向季云有些羞愧,如此情绪外放,实在失礼至极。回头一想贾赦的话,猜测竟然八|九不离十。那他能给贾家什么,他拧着眉心,激动的咽着口水道:“听闻贾家族学延请名师大儒,不知向某外人可进。”

    “向大人学富五车,只怕瞧不上贾家族学。”拿儿子当做投诚的砝码,确实有诚意。

    “贾大人过谦,今业贾家可是出了八个秀才,这是何等的能量。只怕我家子蠢钝,够不上入学资质。”不收外人的贾家族学,他这也算占便宜了。

    贾赦欣慰一笑,鞭子的效果太好,都是意外之喜。

    向季云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读书人,读书为了功名,有了功名就做官。难得不是见钱眼开,或者还没会见钱眼开。至少在两人的对话里,现在的他还是个有抱负的人。

    “少爷,书肆来人求见少爷。”

    “贾大人要事在身,下官告辞。”向季云有眼色的停了话头。

    “失礼了。”贾赦摆,让他稍安勿躁,又让厮请人往花厅去,“我送你。”

    这

    向季云连忙推辞。

    贾赦坚持送他到门口,见他上车这才罢了。

    求见贾赦的不止一人,是十几个大书肆的掌柜。

    “各位掌柜久等,今日联袂而来是为了?”贾赦换了身衣裳,不疾不徐走进大厅。

    没想到贾公子真的坑接见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及。长亭书肆的林掌柜最为年长,他右一抬一压,对着上首的贾赦道:“冒昧求见,还望贾大人恕罪。”

    “都坐着罢,来人上茶。”各个都比他年长,贾赦可不能让人久站。

    众人见他客气,心中大定。

    “今日求见却是有事相求。因着您书肆源源不断的话本,京城所有书肆皆都沾光。我们几位掌柜应书肆所求,想着将此事发扬开来,如商家会馆那般。此事因您而起,所以,您看着拿个主意如何。”林掌柜摩挲着扳指,心觑着对方神色。

    大靖朝到了这一代,颇有些盛世的味道。太平享安乐,肚子一旦填饱,精神食粮迫在眉睫。昆曲京剧盛行,话本更是供不应求。谁家推陈出新,那就赚的盆满钵满。

    市面上左右是那些才子佳人妖精报恩,几百年来,大家都看腻了。

    自从贾赦入翰林院,陪俩老的时间锐减。老人最怕孤单,老爷子还能游山玩水,老太太至多只能去寺庙烧香拜佛。恰好底下有个书肆,指着抄书温饱的学子多不胜数。他苦思冥想,决定在闲暇的时候写大纲,内容扩充由学子扩充。

    俩老越喜欢,他给的银钱就越高。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学子加入书肆。无心插柳,俩老开心之余,书肆也赚到了钱。

    一个产业的兴起,惠泽的绝不会是一个人。连带的,整个京城兴起画本之风。

    书肆的掌柜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肯放弃这块大肥肉。

    话本虽然低级,却也不可觑。

    可是这关乎的并不是只是话本,还有朝廷。

    察觉到了危,受益人自然得找靠山。几家闻到了味道,顺藤摸瓜就找上了他。

    商人触觉真敏锐。

    贾赦坐在上首,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刮着茶沫不发一言。产业形成链条,必要时候监管,这是好事。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他又凭什么当这个出头人。

    众人看着上首少年郎,风度翩翩无可挑剔。乍一看以为是个好话的,静默了这么一会儿才想起来,此人不是普通的少年,还是贾家的侯爷。

    怂。林掌柜看到同行的脸色,心里呸了一声,面上带笑道:“贾公子您看,只要您出声,我们没有不应的。”

    “这话从何起。”贾赦吹着茶水,头也不抬。

    众人一急,眼睁睁看着银钱从指缝当中溜走,这滋味可不好受。林掌柜对着赵掌柜一点头,“您是贵人,吾等粗鄙商户,实为乌合之众。我们也无甚好东西,只有一点承诺,求您看在大面上,帮着拿个章程。”他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牌子交给厮。余下十来位掌柜纷纷跟上,掏出印信一一上交。

    “众位实在不必如此。”贾赦本来也没打算求什么承诺。

    话本看似不入流,实际上的功用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这点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不能够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后头不话的钟掌柜,后面的主子是宗室王爷。

    “我贾赦未及弱冠,承蒙几位老掌柜看得起。”贾赦不客气的让人收下印信,笑笑抬头道:“此时成立商会并无不可,反倒是个好时。众掌柜厉害,分寸拿捏实在妥当。”

    他这一席话捧的众人通体舒畅。

    众人表情贾赦看在眼里,他高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想来你们已经有大致章程,那就拿出来瞧瞧。三人行必有我师,众位都是老人,只怕贾某不及多矣。”

    “哪里哪里。”众人连忙客气。

    看着林掌柜掏出册子,还真拿捏出了章程。话本行规和限制,薄薄的册子写的满满当当,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这时候的话本可不只是清水,还有明目张胆的黄文。

    贾赦既然愿意起头,自然得完善条本。尤其是抄袭,这一条必须定的严。还有政治,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众人看着贾赦一条条罗列,各个都犯了难。规矩太严了,这还能赚什么钱。

    “几位别只顾眼前利益,现在肉疼,总比日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好。”抄袭是,政治也是。诛九族可不是笑话,有钱还得有命花。

    “贾大人的是。”众人还真是肉疼,自古国人出山寨,抄袭打击的这么严,那还赚个屁啊。

    “若是大家都想剽窃,那话本比之先前,又能好上多少,还有谁乐意创新。如今这般严处,将来只有享不尽的好处。诸位若有异议,那我就不在这上头指画脚了,请便。”

    “贾大人笑。”瘦高的冒掌柜踩了林掌柜一脚,贾家没出将他们书肆关闭已是客气,如今还不允许人家画出道道惊醒世人。脑子都是豆腐脑做的吗,还敢不服气。

    “既已议定,过几日我去找找几位同僚。”并非每个人都看低话本,有了公信力,产业链更加完善。

    “多谢贾大人。”若有当世大儒作保,那真是再好不过。众人要的也是这个,否则也不会找上贾家。

    谈好事情,众人告辞。

    贾赦一面让人备轿子,一边提笔书信给先生,顺道将今日面见几位同年的名单拟了出来。筛选出来的同年,面见之后也不是每个人都入眼,这其中有太多考量。

    “少爷,轿子已备好。”

    “嗯。”贾赦将上过火漆的信件交给厮,“给老爷子送去。桌子上的那封,送去先生的庄子上。让送信的人别回来,等先生写好回信再启程。”

    “哎。”文行应声自去安排。文墨在一旁提醒道:“老太爷今早出去,这会只怕还未回府。”

    “无妨,不是什么急事。”贾赦摆,坐在轿子赶去周府。

    周老太师已过古稀之年,如今闲赋在家不大管事,他收到管家回话还以为听差了,“老庄,快让人进来,别慢待喽。”

    作者有话要:  未修,我继续去码字。可能会超过十二点,但是还有一章五千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