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贾赦每日睁开眼都有一瞬间的恍然,哦,外祖母走了。有时候又忘了,有时候一瞬间又想了起来。
明明他的脚下的鞋子还缀着青缌,明明看见他的人都在节哀顺变。
是啊,只能节哀顺变。
生活中少了一个人有什么不同。
吃到好吃的,见到好玩的,给外祖母送去。
话还未出口,自己就意识到犯了傻。
史侯府丧事还未办完,孟家就在初春中旬上了京城。
贾府虽然沾着孝倒没有闭门谢客,因此孟家回京第二日便全家上门拜访。
“表叔瘦了,节哀顺变。”孟传葆来探望表叔,一时有些恍然。
“许久未见,传葆风采倒更甚往昔。”贾赦颌首和孟传葆站在院子里,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冬雪消融更争春,花期将逝留残枝。
时间太快,几年的隔阂让两人不知从何谈起。
孟传葆稍缓一步跟在在身后,看着表叔的背影张张嘴,有些话不出口。
孟家,终是落后一步。
这一步,也未必落在贾家那儿。
“今年有何打算。”贾赦背着停下脚步,他看不见却听得懂脚步声。
“表叔以为”
“我不知。”
“我也不知”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孟传葆苦笑。孟家女入宫,再差也有位置。也不是没有过心思,终究有些不落忍。
父亲倒是果断刚直,可孟家势颓也是事实。
他既惭愧,却又
贾赦转过头,眼睛对上孟传葆一瞬,撇了开来,“今日你来的正好,我在为外祖母画像,你若不忌讳便帮我看看。”
“好。”孟传葆应答干脆。
出殡日贾赦请了一天假,带着画轴匆匆赶往史府。
还未进大门便听见震天的哭声,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再有伤心的时候,四十九日也该我把眼泪流干,体体面面的送走老人。
“你来了,就快也好。待会你别往前赶,远远跟在你父亲身后就好。”史照红着眼拍拍外甥,提醒送殡忌讳。
“我”贾赦张口默然,将背在背上的画轴拿了下来递给他。
史照抬头接了过来,挪步离火桶远了一些。他一打开画轴,眼泪啪的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好,好,总算是”他边边泣不成声。
贾赦滚动喉咙,默默走开,从下人里接过纸钱,避着风口一张张的投进去。
今日天色不错,开春来的头一次大晴天,没有春雷阵阵,正适合出门。
正时辰一到,从此天人永别。
侯府势大,从出殡到送葬的队伍长的望不到头。
此时还不是南下的时,众人送完路祭纷纷返回。
史家家庙内只有真正姻亲亲属停留。
亲戚还未走光,史家庶枝就闹了起来。
当年史家主枝刻薄,老侯爷硬气让太祖皇帝另赐一块福地。老侯爷仙去多年,暂寄家庙后山福地,本来等着老太太一道夫妻同穴。
凭着死人不会话,庶枝就抓着这点不放,端的叫人恶心。
谨记祖训这条却不是着玩玩。庶枝这叫什么,数典忘祖。可就是有这一层顾忌,庶枝还敢闹,如此行事不忌,这不是正明有人在后头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的人还没查出来,这事情要是再闹下去,谁都讨不到好。一旦捅出去,圣上旨意下达能教史家多年经营全然白费。更加叫人愤怒的是,这是想叫人不能安息。
庶枝不肯罢休,两个史家外嫁女也不是省油的灯。
贾家和襄阳侯郭家同为女婿,尴尬的左右不是。
“老爷,咱们出去。”贾赦拉拉贾代善,那些闹事的人他一眼一眼的扫过去。
“你有什么主意?史家闹出事谁面上也不好看。”贾代善厌恶看了里面一眼。
“金陵主枝不是来人了,去找主枝,问他们想要什么。再闹下去,史家讨不了好,那些人也别想好。就来一招釜底抽薪,让那些闹事的什么都得不到。”
这件事主枝未必干净,这样也好,能给的就能收回,现在给他们甜头尝尝,等事情一了,总有会算总账。
“这他们胃口只怕不。”
既然敢闹总有底气,贾代善踌躇。
“那也要能吃的下。别忘了史家还是贾家和郭家两门正经亲戚,舅舅束束脚,别忘了他还有我这个外甥。”贾赦弹袖,露出国公府继承人该有的傲然。
他绝对不允许这些畜生给外祖抹黑。
“我知道了。”时至今日,贾代善也不得不考虑儿子的意见,女婿是一层,老爷子对史家的情分又是另一层。
最后,三人也不知怎么谈的。
主枝开了口,庶出的戏也没能往下唱,丑事总算压了下去。
贾赦不能在京郊久留,事情一结束就得赶回城内。
史鐤出来送人的时候拍拍表弟肩膀,“事情我都知道了,表弟,我老爷感激不尽。”
“不必多,应该的。表哥你们保重,过几日我再来。”贾赦策马赶路,一路上像发了狠似地急奔。从城外一路回府,急风吹凉他的身体,血液却燃到极点。回到书房,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提笔将几封信送出去。
忙完这些事天已经暗了下来。
夜,很长,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很快史侯府便到了扶柩回南的日子。
守孝有五服,贾赦戴的孝最轻,连穿三个月青缌鞋以示哀悼便可,丁忧都用不着。衙门照常上,日子照常过,少了交际应酬,日子过的很是清静。
送走生命,在三月末迎来了新生命。
宁府族长一支贾敬的妻子李氏给贾家生了嫡长孙。
荣府辈都在守孝,老太太没这个忌讳,当天带着礼去隔壁瞧了瞧,对孙媳的肚子更加期待。
三月中旬,吏部选官刚结束,选秀就轰轰烈烈开始了,到了四月底各地秀女悉数汇聚京城。孟家,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孟传苧前脚踏进宫门,后脚老太太就收了信,气的一阵晕厥。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爷子身身体每况愈下,全靠药材拖着将养。
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
贾赦将另一幅画像封存,除了上衙哪里也不去,只把更多时间花在两个老人身上。
炎热的夏季蝉鸣叫的人烦躁,选秀终于尘埃落定,有位分的仅有六位,其中四位出自书香门第。
风向标一下来,将来武将向上爬只会越来越艰难。
牛斌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考武状元,友人们听了不奇怪,讶异的是侯沧,准备和牛斌同进同出。
送他们去考试前一天,贾赦什么也没,各自送了一副铠甲。
铠甲里面藏的是他押题的答案。
有些人生来偏科。
如果走捷径能让两个从武的友人顺利,偶尔破例一次也无妨。
七月底武状元成绩还未公布,八月的秋闱临近在即。
南北文会大比名额,贾家全军覆没。
东边不亮西边亮,文人正经的战场在秋闱。
今年下场的族人颇多,是骡子是马也是时候该拿出来遛遛。
贾赦闭着眼睛,一年做了两次弊。
再然后,他就不管了。再这么作弊下去,他怕无颜见‘江东父老’。
两场大考让他心力交瘁,本想趁着休沐日睡上一个好觉,下人匆匆跑到他面前大喊,少奶奶要生了。
贾赦:
“祖母,暳儿如何了。”贾赦脚步匆忙满头大汗。
“这才哪到哪儿,来人,快给你们少爷端个座。”贾老太太提着扇子帮他扇风,一边扇一边道:“我已经让人去请亲家太太了。你媳妇养的好,月份也足,放心吧。”
贾赦抓袖子擦擦汗,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不少。见过太多没娘的孩子,这时候的生产环境又差,怎么都让人提心,“边上西晒,祖母您回去等着,晚些时候再过来换孙儿。”
“我再等等,亲家也还未过来,再等等。”贾老太太拍拍他的,头一直往产房看去。
得,看着也是个劝不动的。
“让人扎个棚子,把边上遮了。”东西都是现成的,总不能让老太太有闪失。
沈家这边收到消息也够快,一路没什么耽搁的往贾府赶。
来人是沈大太太和沈二太太,她一来也不着急,坐在屋子里和老太太寒暄。
“你倒是个心大的,前头我去瞧了,暳儿气色还好。你来了也去瞧瞧,省的跟着提心吊胆。”贾老太太话才完,产房就传来一声惨叫。
从第一声开始,惨叫就跟开了闸似地,听得叫人瘆得慌。
贾赦站在产房前青筋突突直跳,想进去吧,丫鬟一个劲儿的拦着不让。他又怕自己瞎捣乱,只能傻傻在门前徘徊。
“女婿歇歇去罢,这儿有我。”沈太太完话头也不回踏进产房。
贾赦感觉到岳母嫌弃,悻悻地蹲在树下等着。
一家人就这么等着,从西晒到日落再到天黑,产房来来去去,血水一盆盆往外搬。
府里上下吃了两顿饭,沈暳肚子还没个动静。
贾赦劝着几位长辈各自回房,他一个人慢慢在屋外踱步。
从日落到现在,他把所有可能想了个遍,直到外头更声第五次响起。
睡梦中的贾府,赶在黎明前迎来了孩童震天般地哭声。
夜半三更,果真是三更。
他呆愣的听着哭着,忙不迭冲进产房,搓着看看妻子,再看看她身边红丑丑的猴子。
作者有话要: 终于硬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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