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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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要走了,这话从何起,真是个棘的问题。

    贺同知猜想新来的上官没那么简单,那对方到底是何用意。他沉思一会儿,不功不过的据实详答,大面上过得去总没错。

    “同知在福州府六载,可有些心得。”贾赦又问。

    “属下权听上官差遣。”贺同知拱,很是安守副官本分的模样。

    上官,哪个上官,是他还是三司?还是粮道、总督。

    有意思,真有意思。

    贾赦一指天色,温言道:“倒是本官心急,今日天色已晚,公事待明日相谈。”他罢,端茶送客。

    乱,当真是乱。

    一个从下头被上上任提拔上来的副官,一个明知会左迁也不肯将功补过的知府。两个人熟低熟高还未可知,一府长官便先走了。

    到底是何缘由,千头万绪理不出半条线索。

    “少爷,后衙还在归置,您瞧?”

    “噢,那便明日再搬,今儿回客栈再凑合一宿。”贾赦起身去后衙兜了一圈,一应家具装饰全无,只余几条缺腿儿的条凳,看起来真是比脸都干净,还怎么住人。他走到后院,见着妻子正和管事商量采买,忍不住头疼道:“要在这儿住上不短日子,该置办就置办起来,只是耐用结实一些便好,不用太讲究。”

    沈暳上的笔一顿,叹了口气招来管事,将单子换了重新罗列。

    “不忙,这些家什零碎慢慢来不打紧。”贾赦拦住她,“咱们在福州府也无甚产业,得置办两亩田,也不用多,自给自足就成。”

    “这会不会”沈暳没明白丈夫的意思。

    贾赦招来管事吩咐道:“明日咱们得入衙,抓紧把事情办了。另外,你去打听打听附近佃租。”他着挥退下人才对妻子道:“我一年俸禄多少,咱们用度就多少。你的衣裳首饰花销不入账,想买什么从我私产里头出。余下孩子的,和我一样,下人也是,看看都能做点什么,别放着都不干活,尽养一堆闲人。”

    沈暳算是明白丈夫的用意,这是要节俭着过苦日子。既然丈夫都这么干了,她也没道理再像京城似地随意花销,“夫君的意思妾身明白了,可不好单独撇了我去。从明日起,该怎么就怎么,我这里也一样。”

    “那可好,不过以后就没有美食华服了。”贾赦笑看她,不觉的妻子真能狠下心。衣服首饰,就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

    “看人。”沈暳仰起下巴,眼神倔强。

    “走了走了,让下人先收拾,等会儿我还要去赴宴,迟了可不好。”贾赦在黑夜中拉起妻子的。对他来,妻子节俭不节俭无所谓,反而妻子想要什么都愿意尽量满足。活着么,不就是为亲人操持忙活。

    “嗯,是该早一些,孩子还在客栈,今儿也不知有没有调皮。”沈暳抿嘴在夜色中露出梨涡,只要丈夫待她如初,首饰华服何用。

    夫妇两人虽不知彼此心意,却并不妨碍两人共同生活,为将来的日子添砖加瓦。

    华灯初上,福山路灯火通明。

    今日的福华酒楼却有些不寻常,半开的大门,门口整整齐齐列着许多壮丁,让人远远看了不敢靠近。

    酒楼大厅中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时不时看向门外,左转动翠绿的扳指来回踱步,额头的汗一层层往外渗。

    “五爷,上头都在问新来的知府何时到,您看这”

    “知府到。”

    “恭迎知府。”

    “众位请起,出门在外不必多礼。”贾赦踏进门槛,目视中年男子,听得随从提醒才道:“原来是江会长。”

    “草民有失远迎实在失礼,望老父台恕失礼之罪。”江五爷上一步,摆着袖子单腿跪地,用眼角偷瞄这位新来的过江龙。

    “江老板客气,快请起。”贾赦虚扶一礼,抬头见到楼上一行人匆匆下楼,他数了数,约摸数十位。看穿着打扮,倒不只是商户,好似还有

    一群人在心里把门子骂了半死,来人也不知道通报一声,害的他们在楼梯口好不尴尬,索性厚着脸皮三三两两挤下楼梯。这梯子也太他娘的窄了,改日定要和江五爷提提。

    甭管心里怎么着,到了面上都有志一同的恭敬行礼。

    为首的陶知府上前相邀,一边走着一边介绍。

    怕是拿了不少商户银子。

    贾赦点着下巴当给同僚面子,谦让主座又设陪坐,漫不经心却不让人觉得怠慢。

    陶知府见他这么给面也乐得高兴,打起眼色让江老板拿出花样招待,将来他们是好是歹,就看他们自个了。

    江五爷同另一位老板离席亲自下去准备,桌面上几位玩起花样,台上歌舞弹唱,台下巧立名目献礼。

    “这是?”贾赦不如他人意,直接将匣子打开,一张张都是银票。仔细一瞧,这面额还挺大,嚯,怕是得有几千两的样子。

    妈|的,当初他上任可没有这个数。

    陶知府调皮跳动,执起酒杯道:“贾知府初初上任,衙门正是短缺,也是他们一片心意,收下又何妨。”

    “这我可不能收。”打量着不在任,无所顾忌了。贾赦把努嘴让文墨将匣子退还,一脸不高兴的神色。

    船行宋老板上前接过匣子,“老父台恕罪,我们不懂事,这就收回去。”

    “是啊,来,喝酒喝酒。”陶知府眯着眼,心里方高兴了点。既然当初他没收,这位自然也不会收。这点玩意,真不够。

    本着见招拆招的想法来赴宴,贾赦一时有些腻烦。别找靠山,只要规规矩矩做生意,贿赂官员作何。这些人,胆大包天眼里压根没王法,不然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好了主子,少奶奶她”文砚冲进屋子,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慌张神色。

    “快,怎么不好了。”贾赦腾的一屁股站了起来,“快,备轿回去。”

    沉浸在声乐中的众人听到椅子倒地声回神,眼见着大鱼要跑,拦也不是。

    这可怎么是好。

    宴席上也就几个来回,身在贾府从看到大的他,贿赂的段见过没一千也有八百,再高明无外乎酒色财气。等到明儿,只怕衙门库房该扫扫了,不然怎么装‘心意’。本来就是提前打好招呼演戏,坐上轿子反倒不急。

    不过贾赦还挺惊讶,一向木讷的文砚演戏跟真的似地。

    文砚在主子的打趣下憨厚一笑,瞧着倒是个假老实。

    沈暳倒是疑惑丈夫回来的早,她抓着上的衣裳一闻,除了一点子酒味再没其他脂粉味很是安心。

    “醋坛子。”贾赦仰头正要问她亵衣放哪,见了妻子动作倒笑,“我让下边人盯着,就早早回来了。怎么的,还怀疑上我了。”

    “去你的吧。”沈暳将衣服一甩,从箱子翻出亵衣巾子扔在丈夫脸上。

    贾赦从头上拿下巾子,对着妻子哀怨道:“这可是擦脚的,娘子为何如此粗暴对待为夫。”

    沈暳扑哧一笑,还没来得及架起身段唱出腔调,屋子的门就被踢开了。不用,讨债鬼一个。

    “爹爹,我也要香香。”贾瑚着话就要往上扑。

    香你个莲藕的腿。

    贾赦嫌弃的点头,晚娘脸对着妻子道:“让人找个木盆来。”

    “好,你们。”沈暳答应的倒快,反应过来来回指着儿子和丈夫,结结巴巴甩锅道:“额,自己折腾,我把衣物放榻上。”她完,快步走出里间。不走不行,太可乐了,实在让人忍不住幸灾乐祸,万一丈夫恼羞成怒可怎么好。

    屋里父子俩大眼父瞪。

    贾瑚对着指傻笑,哈喇子鼻涕泡齐飞。

    得了,当爹就得认命,来洗刷刷顺便学游泳吧。

    反抗?老子还是你老子。

    等孩洗完,已经两个时辰,贾赦心累的将洗白白的胖墩扔给妻子,趴在浴桶里一动不动。

    “你也是的,孩子那么折腾你也忍了,我都没耐烦。”沈暳在一旁衔着帕子风凉话。

    “唔,等他大一些让他自个打理。”贾赦在一片氲氤中勾唇一笑,“我伺候了儿子,儿子的娘是不是得还债,少爷我还缺个搓背的。”

    还真别,赶路日子长的都快忘了滋味。这不提不要紧,一提,心里的火就跟憋不住似地往外烧。

    炎热的五月,夫妻俩在浴房中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

    夜里蛙声雨声,沈暳睡的一脸餍足,贾赦双枕着头发呆。

    今日来酒楼的十有七数籍贯为长乐县,长乐县是个好地方,不仅物产资源丰富,地理位置也非常理想。可惜的是,长乐县豪族排外,甚至连带动本县共富都不肯。

    早年他研究水泥火|药就是为了民生,如今敬哥已经在工部逐步上升,水泥不久应当推广开来。无论从何种角度,平坦的道路都能带来取之不尽的收益。还有应当早作准备。

    “怎么还没睡。”沈暳翻了个身,一压在丈夫肚子上。

    “睡了。”

    贾赦闭上眼在脑子里反复推算,希望推行政策时少点阻力。这个时代的人生活太苦,苦的他不做点什么都有愧活在当下。当年先生曾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一开始他还有些不明白,到了如今,生活越久越发迫切改变。

    算算他年纪已不,年轻人冲劲没了,骨子里的东西却从未忘却。他只希望,能平稳和缓的改变,尽一点点的绵薄之力,如此也没算白来一场。

    夜很长,想着受过的教育,伴着老爷子的教诲和先生过的话,他慢慢陷入沉睡。

    南方多雨水,夜里每下一场雨,地上便泥泞一分。

    贾府一家子早早分做两班,知府衙门前后衙也忙的热火朝天。

    昨日忙着交接并未熟悉三班六房,今日能来的悉数到场。

    贾赦接过名册,一个个按着人头点数。

    所谓三班六房的三班指的是皂班、快班、民壮/壮班,对应为陪同知府出行衙役,抓捕侦察捕快,民壮出身民间壮丁,以守卫城门库房为主。六房则是对应朝廷六部,外加铺长房和承发房,前者掌邮传迎送官员等事,后者为公文发放传递。

    三班六房外还有同知、教谕、巡检、驿丞、医学暑人医和兽医,除此之外又数名杂役,稳婆、仵作,这些都通称杂职官。

    可见衙门并非所有人员全是朝廷命官,或有品级或不入流,零零总总多达八十之数。按例衙门人员不得超过八十,并且不入流或杂职俸银由衙内自行承担,这也造成了清官难当,鬼难缠。

    这不,管着户房的刘典史才清点完就一脸难色,话里话外就是衙门还欠着杂役薪俸。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昨日无人提醒。”道理上他是立夏前上任,这笔俸禄应该陶知府分发。

    贺同知亦是一脸为难,战战兢兢出列和刘典史排排站,就是解释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呵呵。

    贾赦简直要笑出声,这里头就没能做事的人,“按你们所,薪俸总数多少,衙门可出的起。”

    “这上旬薪俸加历年所欠,总数为一千三百两四千二分七厘。”

    “想要薪俸可以,衙门欠俸的条子可对得上,对得上就全去领,领够了再议。衙门人事冗杂,也该剃掉一些了。”贾赦着招来身边的账房,“你出来和户房的账房对数,就在这当场结算,把账册一并弄清楚,众位有异议尽管直。”

    头回见到这么强硬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众人纷纷缩紧脖子,等这把火烧过不迟。虽然衙门银钱少,总有地方找补,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倒是刘典史,心中烦忧更甚。从来见上官搂钱大开口,还未见过这般撒钱爽快。到底是看不上这些银子,还是一家老都指望他这活计,若是被知府厌弃,哪里还能混口房吃。早知道就不听挑唆,作何当出头鸟。唉,悔之晚矣。

    衙门上下是八十人定额,每每总是超额,一个个往家中跑,就怕晚了领不到银钱。薪俸对数简单,账册从头开始做起却需要一些时日。

    贾赦让文墨去外头把几名账房带进来,今儿他是务必要把前边的账理清,免得正事还没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越发束束脚。

    衙门中间几个账房噼里啪啦打算盘,贾赦和贺同知在一旁喝茶。

    “贺同知很爱惜,难得指甲修得如此齐整。”他看着贺同知泡茶,白嫩的双,指甲圆润无比齐整,简直比女子还要细致几分。

    贺同知握杯的一紧一松,行云流水的往主位斟茶,浅笑道:“无他,熟能生巧。”

    “我家人几十年老艺都被比了下去,可见同知心思细微,倒也遗憾,以为是哪家的艺,看来我是没有这个福气。”贾赦好似闲聊般赞叹,抿了一口热茶又夸道:“果真是好艺,如火纯情的火候。”

    “知府夸赞太过,卑职愧不敢当。”贺同知谦虚不受,只脚忙乱。

    “欸,你我同僚,接下来可得共事好长日子。如不嫌弃,私下唤我表字恩侯。”贾赦见他诧异连道不敢,板起脸道:“此事就依我所言,又有何不可?”

    “卑职表字清流,愧受上官美意。”贺同知趁瞥了一眼账房,到今日为止,他还是猜不透这位的为人。

    “清流是哪儿的人,家中长辈可还安妥。”副啊,可得好好了解,何况是个不挪窝的,要不哪天被架空,真是没地理去。

    贺同知不知上官其意,一五一十答了,期间脚不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对方照顾的异常周到。

    双方来回试探,贾赦也只凭着身份知道一些表皮,其余的除了洁癖一概三不知。眼见着临近中午,他让人去后衙多做几份饭菜。

    账房被知府盯着不敢懈怠,等饭菜送上来,闻到菜香才茫然抬头。

    “事急从权,委屈各位先生将就一顿,等事情办妥本官置办席面另有重谢。”贾赦客客气气请账房入座,又对贺清流道:“清流可有要事,一道用过如何。”

    “不敢。”贺清流一背着,一执扇,端的是君子风流。

    饭是同样的饭,却又分食两桌。

    账房先生见了倒把惧意散去几分,吃起来也放的开脚。贺清流眼睛一闪,捧着瓷碗递给贾赦,佩服道:“知府体恤下属,实乃我等之福。”

    “应当如此,清流不必多礼,也不知这菜合不合你胃口。”贾赦拿起公筷给贺清流送了一块油滋滋的腊肉,“此物风味上佳,你来尝尝看。”

    作者有话要:  快来夸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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