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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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夷随撕下幂篱上的缎子,裹猪崽似的将衣衫褴褛的孩儿从头到脚缠了个严严实实,末了伸出两根指,轻轻松松地拎着缎子的两段头尾,拎包袱般地将孩子提在了里。

    比起正常八岁孩子该有的体重,希夷里的这位未来佛子瘦得可怕,他仿佛是提着一把干瘦的骨头与一层皮肉,连压的感觉都没有。

    玄衣的鬼王大大咧咧地提着个孩儿,法一点也不温柔,粗犷刚直到了一定的境界,这动作简直和屠夫提着待宰的猪崽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姿势对被裹着的孩儿来应该很不舒服,他却一路上没表现出一点不满,身体乖巧地蜷缩在缎子里,两只被希夷草草一裹给缠在了身体两侧,他也不试图挣脱或调整姿势,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地任由希夷拎着在半空晃晃悠悠。

    这脾气

    还真有大和尚的风采。

    希夷在心里这么想着,表情又显而易见地不高兴了起来。

    卷在包袱里的猪崽敏感地察觉到了屠夫心情不豫,一双鸽子细羽般的长睫毛刷拉一下打开,清澈宁静的大眼睛望着希夷,眼里还有细碎如钻子一样的光点在闪烁,明亮而担忧。

    你怎么了?

    他没有话,但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察觉到了他想的话。

    希夷抿着嘴哼了两声,半晌才慢吞吞地问:“舒服吗?”

    哑巴有些不明白希夷问这话的意思,他顿了两秒,点点头,然后又迟疑诚恳地摇了摇头。

    希夷被他点头又摇头的动作气笑了,一松,离地不到两尺的孩儿屁股着地掉在了绵软的不死花上,痛倒是不痛,但他还是懵了好一会,而后用疑惑的大眼睛望着希夷,显然是没明白怎么他不带着自己走了。

    玄衣墨发的厉鬼歪着头看他,见他被自己扔下去后只是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瞧自己,表情更烦躁了,一甩袍角蹲下来,用去戳他软绵绵的脸蛋:“喂,哑巴,你是不是傻的?”

    孩儿看着他,居然还认真想了两秒,然后摇了摇头。

    希夷见他还真的去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有些无语,猛然把脸凑到他面前,冰冷的呼吸打在孩儿的脸上,听得男人声音沉沉地:“我刚刚是在你的坏话啊!你应该骂回来才对啊对了你不会话,啧。”

    希夷跟咬了口黄连似的,兀自生了会儿气,孩依旧静静看着他,全然没有因为提及自己的哑疾而不悦,虽然希夷有点怀疑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生气:“不舒服就要,我给你喂了这么多丹药,要是你死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孩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希夷不知他听进去没有,皱着眉头盯了他一会儿,一脸嫌弃的表情,嘟嘟喃喃着把他又裹了一遍,这回他的动作依旧很粗暴,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触及孩身上的伤痕。

    被再次裹着提起来的孩这回不像猪崽了,硬要的话希夷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哑巴和他现在的造型像什么了——大概更像是菜篮子和提着菜篮子上街买菜的大婶儿。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堂堂鬼王都未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哑巴,本君为了你可是丢尽了脸面了。”希夷君阴沉着脸,尽管做着这样杀气腾腾的表情,但美人就是美人,生气的美人艳色侬丽,反而更好看了。

    “菜篮子”显然没有听明白希夷突如其来的指控,不过他也不会去争辩,反而乖乖地点了点头,将希夷的话记在了心里。

    希夷性格恶劣自傲,他是绝不会觉得一个大人去欺负孩儿有什么不对的,相反,他还会因为这个孩儿现在特别好欺负而去拼命欺负他,非要欺负个够本儿才好。

    这一点,被他拎着的孩目前没有发觉,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但是知道也没用,生长在鬼蜮里却拥有一颗纯洁无垢的天生佛心的孩子,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认死理。

    他“看见”了希夷是个好人,就三番五次乖乖地被希夷欺负,那情形看得元华都颇感匪夷所思。

    看见玄衣的鬼王去而复返登上望川台,面色煞白的鬼女们纷纷围了上去:“君上!方才忘川”

    望川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大半的忘川河,方才忘川结冰,清清楚楚地映入了鬼女们眼中,加之鬼王的鬼啸传遍整个鬼蜮,望川台归属鬼王居所,因此鬼女们未受到影响,但千万鬼魂浩浩荡荡涌向忘川的场景,便是再心大的鬼女也经受不住。

    她们围拢上来,正想问问方才发生了何事,就注意到了一向重视仪表的鬼王此刻不伦不类的姿势。

    ——像是提着菜篮子逛早市的婶娘。

    保有凡间记忆的鬼女们不约而同地想到。

    她们的视线同时诡异起来,而在那只“菜篮子”动了动,露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的脸后,这种诡异到了顶峰。

    她们看看孩子的脸,又看看鬼王的脸,逡巡再三后,暗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方才君上忽然大怒而去,抬就是冰封忘川的大动作,回来里就多了个孩儿,虽然面貌不太相似,但是万一呢?

    到底是谁,偷跑到了她们前面爬上了君上的床不,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希夷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不着调的鬼女们在想什么,他拧起了眉头,简直难以理解她们的想法:“他这么丑,哪里和我像了?”

    鬼女们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君上,在你眼里只要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直立走路的动物都是丑八怪吧

    ——除了你自己。

    不过希夷君这句话倒是让她们重新恢复了冷漠的脸色,果然,这样的君上是不可能有鬼女爬得上他的床的,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希夷懒洋洋地抬起,中的包裹自然地在半空晃悠悠地转了半圈,面貌精致的孩儿就被所有鬼女看了个清楚明白:“哑巴,我捡到的!”

    玄衣的美艳鬼王好似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骄傲地用另一只指着孩儿,语气里满是欠打的洋洋得意。

    这种捡了一只猫一只狗的句式令所有鬼女表情变得无法言,半晌才有鬼女上前来接过这个瘦弱的孩子。

    沉默的孩子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身体被鬼女环抱住,便伸生涩而乖巧地搭在鬼女脖颈上,让她可以抱自己抱得更轻松些。

    鬼女抱着孩子,忽然想起一事:“君上,少君正在等您,像是有事呢。”

    方才那种稚气的洋洋得意消失了,披着孩子气皮囊的男人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艳模样:“让他等着。”

    鬼女笑着行礼退下,望川台上很快只留下鬼王一人的身影,下一刻,一阵冷风倏然卷起,鬼王身后就多了个红衣乌发的青年。

    气氛骤然紧绷,两人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台下无边无际的鬼魂还在向前蜿蜒,一直要蜿蜒到看不见尽头的天际去。

    “师尊,您方才去哪儿了?徒儿等您好久。”红衣的厉鬼笑吟吟地问,他的语气温和极了,像是漫不经心地闲话家常一般。

    希夷君连头都没回,也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必做此情态,有话直。”

    元华还是笑眯眯的,对于希夷君的冷淡不以为意:“唉是这样的,我这几日出去转了一遭,不心到了极东之地,还有幸得见了危楼那位。要不是危楼天上人呢,风姿独秀,冠绝天下,也是称得上的——”

    希夷君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这是在向他打探巫主的情报?那元华可真是打错主意了,而且这个不肖徒弟之前在危楼一通胡八道败坏他名声,正好这次一并收拾了!

    鬼王眼里冒出点凶光来,就听得元华话锋一转,冷不丁问:“那个孩子是什么人?”

    嗯?!

    希夷君一时反应不及,表情就显出了点错愕来,正被紧紧盯着他的元华收入眼中。

    冷静下来的元华不负于气运之子的名号,他压根没打算用这么两句话从鬼王嘴里撬出巫主的事情,不如迂回前进更有效些,之前还在琢磨着要如何入,就见到了鬼王在忘川上的大动静。

    和那些只是惊讶于忘川结冰的鬼女们不同,元华作为鬼蜮少君、未来的鬼王,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希夷君做了什么。

    他用数十万无辜鬼魂为材料,封冻了一截忘川水,但是屠杀了数十万鬼魂一举,便足够让他背负上无穷无尽的业力,为天道所排斥。

    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

    元华对于他屠杀了数十万孤魂的行为没有什么感触,只是惊讶于希夷君这么做的原因。

    他这位师尊他可是了解得很了,模样看着和气好相处,甚至有时候似乎还有些一根筋的傻,但厉鬼到底是厉鬼,能成为鬼王的厉鬼又哪里是这么好相与的?

    他的师尊,美艳骄纵的皮囊下,有一颗比石头还生硬冰冷的心,更有残酷凶悍的心肠,和厉鬼般的狡诈、多疑、偏执。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前脚刚杀了数十万无辜鬼魂,后脚就若无其事地笑着与鬼女谈天笑。

    元华想着,问题一定出在那个孩子身上。

    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怎么能劳动鬼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去救他?

    这个问题也同时在希夷君脑袋里浮现了出来。

    ——他光顾着救人了,万万没想到救完人之后还要为自己为什么救人找一个理由。

    为什么鬼王要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这个理由要是圆不起来

    那被质疑了合理性的化身可是会当场崩散的。

    为了保住希夷君的命,天道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好像只有算无遗策的巫主能救他了考虑了半晌,他含泪接过了元华递过来的锅,给自己扣上了。

    玄衣墨发的鬼王轻轻侧过脸,红的妖异的嘴唇慢慢挑起来,他的笑唇勾出了刀锋一样的弧度,望着元华的时候,恍惚让对方像是回到了自己还是一个凡人时的弱岁月。

    ——那天他与这个在街市上走过的男人对视,就被对方眼里幽深的地狱骇得脚冰凉浑身僵硬,时隔多年,他竟然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恐怖。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害怕,反而因为自己触及到了某种隐秘而兴奋了起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种道理你总该明白吧?”希夷君声音轻极了,大有“你再问一句就别想直着出门”的杀意,但如果元华是这种被威胁一下就腿软的家伙,那他早就已经死在北戎人的地盘上了。

    因此,红衣的厉鬼不退反进,模样谦恭地低头,问话却一点不打折扣地送到了希夷君耳边:“是谁之托,是谁之事呢?难道是危楼天上人吗?”

    他最后那个词一出口,一股大力就撞上了他的腰,沉而重地将他踹出了两丈远,差点滚下望川台。

    被破麻袋似的踢出去的元华在地上滚了两圈,蜷缩着咳嗽两声,吐出口中细血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师尊很在意巫主?正好,徒儿对巫主一见钟情,正想着怎么才能讨好心上人呢,师尊总不会眼见得徒儿饱受相思之苦不得解脱吧?”

    又一股更大更沉的力道撞上元华的肩背,他直接倒飞出去一大段距离,狠狠砸在了青石的墙面上,随即一只脚踏上了他的胸口。

    “你欢喜他么?你竟敢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样——肮脏、卑贱、污秽的东西,懦弱无能,可以被我一碾碎、在鬼蜮的泥里爬的东西——竟也敢妄谈喜欢么?”

    卸下了近乎无害的笑容后,那充满了攻击性的锋利美貌下,都是森冷阴郁鬼气萦绕的煞气,鬼王恶毒地嘲讽着元华,压低了身体冷冷地问:“怎么,吓傻了吗?”

    元华被他踩在脚下,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狡猾地笑起来,轻描淡写地:“可是他根本不记得你啊。”

    鬼王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如果刚才还是带着点控制的讽刺,这回他眼里是真的有了冷锐的寒意,打量元华的眼神里充满了无质的评估。

    “你做了什么延续了他的命?”元华却不肯罢休,又抛出了一个大雷。

    历代巫主都短命,越是天赋卓绝越是寿命短暂,据天衡星君是巫族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巫主,那为什么他能活这么久?

    就算是常年卧病在床,那也是活着!

    巫族人似乎也完全不知缘由,那么谁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提起与灵魂寿命相关的事情,元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鬼王。

    普天之下,除却这位掌管着身后将行之地的鬼王,还有谁能操控一个人的生死?

    当年他不就是这么被鬼王从死亡中拖拽出来的么?

    况且况且鬼蜮里根本找不到太子的魂魄,除非这个人没有死,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没有停下,一鼓作气道:“你做了什么?将他的灵魂分裂、让他去转世,欺骗天道轮回?大魏的、大魏的太子邵天衡,是不是他?”

    他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微微地发起了抖,他紧紧盯着希夷君的眼睛,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现在的神情简直像极了一个惴惴不安的孩子。

    希夷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听得鬼王冷淡嗤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  鬼王:靠,圆不过去了,巫主借我用用含泪接锅

    元华:果然!我就知道你和他有猫腻!

    鬼王:虽然我接了锅,但你子也逃不了一顿打!

    天啊我写了两章都没写出佛子的名字难道我要一直叫他哑巴吗?鬼王这么叫他是爱称,但是我不允许其他人这么叫他!妈妈式生气jpg

    还有,元华嘴里鬼话连篇,这一章里没一句是真的,包括什么一见钟情之类,全是在炸希夷。

    上一章节有宝宝写了个长评,是现代剧组背景的,大概可以叫做假如他们出演天道?对不起我实在不会起名字大家快去康康啊!写的很棒,我正在蹲更新

    另外,我换了个新封面,来自蜘蛛的热情支持哈哈哈哈哈哈,画的是天道的人设,等等我发现我的读者里真的卧虎藏龙,画画的写文的都有,怎么我就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