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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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有些漫长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就是摇摇欲坠的浮华王朝的坍塌,带着纸醉金迷气息的尘埃漂浮在故国的遗骸上,看着硝烟与战火弥漫了整个大陆。

    可能大部分王朝的覆灭都离不开一个昏聩的君王,大魏朝的末帝不仅昏庸,还亲扼杀了王朝传承下去的唯一希望,不过等到新帝披上龙袍,这些带血的往事就被尘封在了故纸堆里,谁都不许提起。

    新帝登基后大刀阔斧将整个朝堂篦了一遍,锋利屠刀悬挂在辉煌匾额下,菜市口的血流了好几年都流不干净,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这种恨不得铲翻自己御座根基的疯狂行为持续了好几年,才渐渐停下。

    在这几年里,京都一度风声鹤唳,花街柳巷的丝竹颤颤巍巍,达官贵人的宴席开得隐晦低调,席上都是强颜欢笑的惊慌,甚至有一段时间,高门贵胄们连夜晚的敲门声都不敢听,生怕开门就见到举着火把面无表情的廷卫,据曾有一个侍郎的老母亲前来投奔儿子,因为拍门声过大,竟把儿子活活给吓死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必须提起的简单前情,这段历史已经过去了快一百年,凡间的岁月过得太快了。”

    白衣的僧人趺坐在简陋蒲团上,里的念珠尾端落在腿上,屋内没有点檀香,但不生总觉得有氤氲温暖的香气充盈在狭窄朴素的房间里。

    在不和他人对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梵行的言行就很正常坦然了,他脑子里大概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要的东西,和已成文成典的佛经一样,他只需要轻轻地从大脑里摘出自己需要的内容,将它们流畅表达出来就好了。

    不生坐在他对面,孩儿学着梵行的模样中规中矩地盘腿坐着,仰头看半阖眼眸讲故事的僧人:“一百年前是尊者下山游历时的事情吗?”

    梵行单捏着佛珠,神情里有种静谧的端庄:“是的。”

    纵使改朝换代,王都还是旧日的王都,天子脚下紫气云集,贩夫走卒和乞儿浪子如泥沙入海,汇聚入这座千古名都,天刚蒙蒙亮,西直门城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龙,挑着担子的农户与赶着马驱车的商人挤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城门的开启,其中偶尔会夹杂两架模样华贵的车架,赶车的马夫健仆护卫在车架周边,衣着灰扑扑的民众会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一片空地。

    西直门邻近昌平坊,买卖交易之事都被限制在昌平坊内,凡有在昌平坊外擅自开设集市买卖货物的,哪怕只是买了一把青菜几颗鸡蛋,都要论罪。

    昌平坊内除却集市,还有一条烟花巷,花坊酒楼林立,下九流和纨绔子都在此流连忘返,因此昌平坊也是京都内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检非违使在昌平坊内外设置的搜检点最多,昌平坊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

    自恃身份的贵人们都住在距离宫城最近的东边,少有从西直门出入的,只有佛诞会前后城外梵音寺法,贵人们参会回来,才会循着近道从这里经过。

    这次的车架显然也是如此,用于围拢车架的柘色布匹上落了一些粉红的花瓣,车架前横着一枝长长的桃枝,桃红浅粉开了满枝,像一片葳蕤丰满的娇嫩云朵,被托在马车暗红的木板上。

    这个季节,只有梵音寺外的桃花坞才有这么繁茂的桃花,梵音寺僧人行为俭朴,衣食住行都自己操持,种了半个山头的桃花用于寺内增收,春季卖花,秋季卖桃,勉强维持住了寺中一应人等的开支。

    天边鸭青的色泽渐渐化成日照的侬红,在弯弯曲曲的道尽头,一名白衣的僧人从容地慢慢行来,他背负一柄暗红降魔杖,胸前悬挂一串佛珠,浑身上下朴素极了。

    等他走到了近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长队,便安安静静地站到了队伍最末尾。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清俊秀致,不能是多么的俊美,但是一看便令人心中宁静欢喜。

    “师父,你这衣服”

    一名农妇忍了忍,声询问。

    僧人一身素白的缁衣,这种颜色的衣服最是不耐脏,他的袖口衣摆上都有些脏兮兮的污痕,胸口一侧还有一只乌黑的脏印,他显然是尽力整理过了,可是仍旧抹不掉那些显眼的污痕。

    ——一定又是那些盘踞在过往山路的劫匪干的好事情,本朝刑法严酷,前朝覆灭后就有不少趁战乱做了歹事的恶人变成流匪,三五个人就敢去劫道,他们现在连出家人都不放过了吗?

    农妇看着他清秀白皙的脸,不由得就起了怜爱之心,她的儿子与这位师父一般大,要是自己的孩子被这样欺负,她不知要多么心痛呢!

    僧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慌慌忙忙地双合十念诵了一声佛号:“女施主有礼。”

    农妇信佛,也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师父是在外行走的游方僧吗?从哪里来?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年轻僧人低下头,白皙的脸上满是腼腆羞涩的红晕:“正是,僧从河西郡来,挂单在梵音寺,昨日想来京都见识一番,路上”

    他到这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似的停了一下。

    农妇一听这两个地名就明白了:“阿弥陀佛,从河西郡来?怪不得,听闻河西郡有一伙极其歹毒凶狠的流匪,杀人放火穷凶极恶,师父没有遇到他们吧?”

    嘴上这么问着,农妇却也不信他会遇到这些流匪,毕竟听别人,那些流匪都是无恶不作的主,从没有留下活口的道理。

    谁知道僧人停顿了一下,慢慢“嗯”了一声,有点苦恼地:“是是遇到了”

    农妇唬了一大跳,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面前的僧人,她以为这名年轻僧人是想展示自己能耐大,将寻常匪徒夸大了,编些谎话来骗她,心下就有些不高兴:“师父莫这话吓唬我老婆子,老婆子年纪大,经不得吓哩。”

    梵行精通佛法,能在佛会上引经据典舌灿莲花,但是一遇到这种平常谈天,他就窘迫得完全不知道该些什么好了,明明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怀疑,性格单纯的佛子却不知应当如何应对,为难地蹙起了眉头,带点儿茫然的委屈似的:“贫僧、贫僧并无哄骗女施主的意思”

    见他足无措想要辩白又不知从何起,农妇的神情也从将信将疑变成了“难道是真的”,往日里听过的各种“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之类的本经故事呼啦占据了她的大脑,连带她的神情也变得畏惧起来:“师父——啊,大师,难道是以无上佛法感化了那等恶徒?”

    梵行迟疑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微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

    顿了片刻,他用比方才更肯定的姿态颔首:“他们的确是在贫僧的感召下顿悟,皈依我佛了。”

    这话的时候,梵行脸上出现了那种略带欣慰的笑容,这个笑容配上他的五官,简直像是散发光芒的菩萨下凡来救苦救难了:“他们不过是遇上了一点坎坷,希求贫僧为其指点迷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佛慈悲,贫僧劝其改邪归正,他们便爽快答应了。”

    农妇被他的这个笑容震撼了一把,哆哆嗦嗦地搓着深深弯下腰,嘴里喃喃念着一些听不清的话,显然是将梵行当成了道法高深的佛门尊者——虽然这个理解并没有错,但是显然过程出了点问题。

    他们的对话被不远处车架中的人听见,坐在车内低着头看一卷书的男人抬起头,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一直跟随在车边的侍从:“河西郡到梵音寺的路上,是不是有一伙啸聚山林的逆匪?”

    侍从应声答道:“是有那么一伙人,大约二三十人,都是前朝溃军,散入山林劫道为生,对本地地形熟悉非常,官府剿了几次都剿不完”

    他到这里,和方才农妇的话一联系,瞪大了眼睛:“不、不会吧那可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车辇中的男人低下头,将压在几上的几张纸抽出来,那是河西郡郡守写的信,上面正好了一件奇事,前几日清晨,二十三名鼻青脸肿的流匪自缚双,来到郡守府前自称投案,他们每个人都神情安详,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身躯被可怜巴巴的麻绳扎住,堪称乖巧地排好了队走进郡守府大牢,其间还因为嫌弃狱卒动作迟缓自己抢了钥匙开了牢门。

    他本来是当成一件玩笑事看看便过了,现在看来似乎

    男人抬撩起帘子,从狭的窗口中看出去,尚未将那个和尚看个明白,对方便已经极其敏锐地望了过来。

    ——好一个俊秀儿郎,佛前白昙。

    他在心里低低地赞叹了一声对方身上的气度,脸上也露出了平和的笑容:“大师要往城中哪里去?可有落脚地?”

    梵行朝他施礼,垂着眼帘,不好意思地回答:“未曾有什么确定目标,不过是随意走走看看罢了,还是要回梵音寺去歇脚的。”

    车里的男人已近不惑之年,但面容仍旧如而立青年一样儒雅随和,一头乌发束在冠内,眼尾有了些许纹路,他看人的眼神很利,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的笑容又掩盖了这种令人不适的犀利,岁月赋予他醇酒一样厚重的气质,依稀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鄙姓燕,敢问大师法号为何?”他笑吟吟地问。

    梵行紧张地一只攥紧了里的佛珠,定了定心:“不敢称大师,贫僧法号梵行,不过是一游方僧而已,燕施主拦下贫僧可是有什么要事?”

    车里的男人沉吟了半晌,视线在梵行攥着佛珠的上一扫而过,心中不由失笑——还是个会紧张的孩子呢。

    那点警惕心被这个动作驱得烟消云散,他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方才我听见您与那位大娘交谈,提及了河西郡的流匪,正巧我有友人在衙门当值,写信给我讲到此事,前几日有二十三名流匪自缚投案,这些人师父可识得?”

    梵行想了想,双拢住了念珠:“阿弥陀佛,二十三人?那应当便是贫僧遇见的那些施主了。”

    他高兴地笑起来,一脸满足:“太好了,他们果然为我佛所感化,大彻大悟了。”

    男人的指尖在几上弹了弹,脸上露出了一点好奇:“敢问梵行大师,与他们谈论了什么经义,效果如此之好?”

    他的视线在对方纤瘦修长的身体上转了一圈,就听得悲天悯人的年轻僧人叹了口气,脸上微微一红:“惭愧,梵行**力不到家,他们刚开始不愿意听,贫僧只得使出了‘当头棒喝’之法,使他们顿悟”

    当头棒喝之法。

    男人叩着几的停下了。

    佛门常常以当头棒喝之法使初入佛门之人顿悟,具体施行方法正如字面意思所言,就是拿根棍子对人脑袋一击,十分简朴,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成分。

    但是简单的一击能让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自缚投案么?

    男人又想起了信件中被他忽略的轻描淡写的“鼻青脸肿”四个字,目光迟疑着落到年轻僧人身上,在他中那根沉甸甸的降魔杖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脑中不期然地冒出一个念头:

    被这根降魔杖打的话,应该会很痛吧?

    梵行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沉默了,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

    男人眼看着面前这个模样乖乖巧巧的和尚从耳朵到脖子根都泛起了红,一种难以言的滋味从他心头掠过。

    谁能想象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好欺负的和尚,居然会是个武僧呢。

    想必那些匪徒挥舞着刀志得意满地向着他冲上去的时候,也没料到世事会如此无常吧

    作者有话要:  匪徒:一个和尚!虽然和尚油水不多,但是他看起来就好欺负!的们随我上!

    梵行: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都不认识啊啊啊紧张到失语

    匪徒:交出买命钱!

    梵行:鼓起勇气快要紧张到哭出来等一等,打劫是不对的,我佛慈悲,施主

    匪徒:呸!逼逼叨些啥玩意!臭秃驴交出钱财!那根棍子也留下!还有你的念珠!上头的玉看起来值点钱。

    梵行: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他们在对我话!快窘到窒息降魔杖感化匪徒jpg实在不知道该什么了那就礼貌性问一下吧施主,皈依我佛吗?

    匪徒:#¥%&p;*#¥皈皈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梵行:太好了!果然佛法魅力无穷!

    匪徒:你强你什么都对

    我们的佛子,法会上很能,法会外很能打,这些匪徒突然冲出来就对他话,把社恐佛子给吓到了,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走正经感化的路,只好降魔杖警告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