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十二)
燕无纠扭股儿糖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大眼睛骨碌碌转着,观察着梵行的神态,恰到好处地估量着梵行的底线使坏,那模样娇蛮又不惹人厌烦,反而充满了孩子气的天真顽皮。
他在地伤快围着梵行滚出了一朵花儿的形状,蒲团上的僧人面色为难却还是垂着眼只笑不答话,燕无纠见此就知道这事八成是不可能的了,他放弃得也干脆利落,坐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草茎,随抓起一根泛青的枯草叼在嘴里,凑近梵行,摆出了一脸痛心的模样:“阿弥陀佛,大师你修行不到家啊,看到我这种混混,你应该抓起你的棍棍咵嚓一下把我薅出去,然后对我念上几声回头是岸才对嘛。”
梵行耐心地纠正他:“出家人一般不叫它棍棍,叫降魔杖。”
燕无纠百无聊赖地叼着草茎子哼哼两声,听梵行继续:“这庙不是我的住所,我为何要赶你出去?你既然不认为你做的事情是错的,那贫僧就是再多的回头是岸,也是无用功。”
燕无纠用舌头把草茎拨到左边,又拨到右边,舌尖顶着腮帮子鼓出一个滚圆的包:“唔你这种奇奇怪怪听不懂的话的时候就很拿诶。”
梵行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燕无纠歪着头瞅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青涩稚嫩的脸上摆出了大人的严肃表情,准备从另一个方向进攻展开第二轮谈判。
与此同时,刚刚醒来的燕母正与燕多糖坐在一处,把教她怎么刺绣。
昔日钟鸣鼎食的大家族里出来的管家娘子,就算不是专门的绣房里出身,掌握的技术和眼光也比寻常农妇优秀不少,用来教一个燕多糖是绰绰有余了,母女二人头碰着头,低声絮语,气氛倒是温馨非常。
一片梅花的花瓣逐渐立体饱满起来,燕多糖按照母亲教的又下了一针,犹豫了一会儿,旁敲侧击问道:“娘,昨晚你睡得怎么样?”
燕母的针穿过绸子,闻言抬头看向女儿,茫然地眨眨眼:“昨晚挺好的,怎么了?你睡得不舒服?”
燕多糖迅速低下头避开了母亲的视线,含糊地:“也不是我昨天迷迷糊糊,梦到你出门去玩儿了”
燕母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傻孩子,真是睡糊涂了,娘不是一晚上都在家吗,你是梦迷了吧。”
燕多糖没有立刻答话,过了半天才:“可能是吧。娘,那个师父好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昨天一直在给我们燕府的故事。”
燕母停下针,轻轻拍了下燕多糖的额头:“他知道什么了?我们不过是寻常贫苦人家,有什么值得人家惦念的?好好走针,这件喜事莲莲能进三钱银子呢。”
燕多糖嗫嚅着嘴还想什么,最终没有,乖乖巧巧地顺着燕母的指引将注意力放到了绣品上。
一旁的燕母里是一件更为繁复的喜鹊登枝,她走针的速度很快,但在燕多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之后,她的脚渐渐慢了下来,将若有所思的眼神放到了远处。
燕无纠在破庙里缠着梵行闹了一会儿,又被梵行按着头学了些字,扁着嘴将这些字死记硬背住了,一被放开就哧溜一下弹起来,如泥鳅入海,瞬间跳到了梵行的掌控范围外:“我记住了记住了,下午捻春阁要摆台子呢,我去帮忙,顺便蹭点饭,明天见啦和尚!”
孩中气十足的声音不消片刻就远去了,梵行教他认字念书,也教他什么是常人眼里的礼义廉耻,却从来不曾阻拦他去那些花街柳巷,燕无纠依旧要四处奔波找活儿干,不过比起之前,无需惦念燕母的治病钱已经让他松快了许多。
花街夜晚开张,从日落热闹到天明,下午就要开始准备晚上所需的各色吃食布置,燕无纠常常去帮忙跑腿儿,运气好能混上几枚铜板,还能捞几个馒头包子回家。
这活儿要一直到入夜才结束,大堂里翻台的速度很快,燕无纠有时要足足忙活上半夜,一刻不停地东奔西跑,给厮姑娘们传东西,还要脸上带笑讨人喜欢,嘴甜会来事,又得注意不被客人瞧见,工作量大得很。
窈春知道有些客人有喜欢孩的变态嗜好,便总是急着打发燕无纠早早离开,但有时候人不够他被留下也是常有的事。
燕多糖熬了药让燕母喝下,见天色晚了燕无纠还没回来,就有些坐立不安,但燕无纠三令五申不许她去接他,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会遇上什么,正在天人交战,燕母先出声了:“啾啾有什么时候回来吗?”
燕多糖皱着眉:“没有他总是这样,回来得时早时晚的。”
燕母站起来:“我去接他。”
燕多糖下意识就要反对,燕母好声好气却不容置疑道:“我会去拜托那位师父同我一起,你在家好好等着。”
听到这里,燕多糖要反对的话就没有出口,如果是那位师父同行,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燕母披着渐沉的夜色敲响了破庙的门,朝昏黄烛光中看过来的梵行鞠躬施礼:“梵行师父,信女有一事相求。”
梵行看着她,先是儿子求他,现在又是做娘的来求他,这一家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他这么想着,站起来去扶燕母:“女施主有话直。”
燕母的眼神往外看了看,面上呈现出一点犹豫之色,梵行会意,这类有心事难以启齿的香客他遇见的多了,方丈教过他一个对话模板可以往里套用!
于是他踏出庙门:“庙清贫,一旁景色却还不错,女施主不若边行边讲?”
二人沿着破庙旁的路慢慢往前走,耳边听得溪水潺潺,燕母沉默了许久,第一句话就是个惊天霹雳:“啾啾不是我的亲子。”
梵行眼帘一动,没有什么,燕母见他这个反应,心中明白了大半:“大师果然知道了,是糖糖昨晚了什么吧?这孩子年纪,沉不住气,有什么就什么”
她闭上嘴,又叹了口气:“啾啾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今天和以往很不一样,到底还,心里也藏不住事,我养他几年,他心里想什么,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都知道了,梵行是个不会谎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也不再隐瞒,坦诚地点头:“他都知道了。”
燕母露出了一个苦笑:“我本想一辈子不告诉他,将他当做我的孩子养大,可是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也是我们母子缘分尽了。他的性格和夫人很像,年纪就有勇气扛起一家子的生计,我养他几年,他也照顾了我几年,算是两清了。”
“我早看出他不是能安安心心做一辈子糊涂人的性子,他还那么的时候就敢出门赚钱,天生就是要做人上人的,我们在他身边不过是拖累他,况且他身世如此,就是叫他安于平凡,他也忍不了几年。”
这个女人看透了自己养育了几年的孩子的灵魂:“他心里有一团火。”
梵行察觉到她只是需要一个听众,也乐得不话,任由燕母自由发挥:“大师云游四海,见识广博,又看中了啾啾的天分,愿意收他做学生,信女感激不尽。啾啾还,无论是要报仇还是要走一条别的路,我总希望他能平安顺遂,不要这么就凭着一腔热血做出决定。”
“大师渡人无数,能否带啾啾离开京师,四处看看,等他见识多了,到了做决定不会后悔的年纪,再让他回来?”
这些话里熬着一腔慈母的心头血,一字一句都满是煎熬的爱意,梵行听完了她的话,神色动容:“阿弥陀佛,女施主慈母之心,贫僧岂忍拒绝?”
燕母松了口气,状似无意地问道:“大师来找我们,是得了谁的嘱托吗?”
梵行再次搬出了那套糊弄燕多糖的辞:“故人所托。”
燕母想了想:“这故人,是与燕家有旧?”
当然有旧,要是没有联系突然托人找才叫奇怪吧,梵行于是回答:“确是有旧,关系匪浅。”
燕母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这位故人,可是燕家的血脉?”
梵行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然而他的沉默也仿佛给了燕母一个答案,她了然地点点头,不问了。
月色清透,照在溪水上,像是洒下了满把的碎银,她不问了,梵行倒是有了问题:“前几次相见,女施主对啾啾挂心得很,便是昏沉迷梦中也声声切切喊着啾啾,不愿他离开你身边,贫僧冒昧,可否多问一句,您口中喊的那个啾啾,是贫僧的学生,还是您的亲子?”
燕母的脚步一下子停下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避开梵行的视线,强颜欢笑:“当然当然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当初婆婆带走他,我为此伤心了这么多年,久久不能释怀”
梵行“哦”了一声,转身沿着河岸继续走,声音波澜不兴:“贫僧方才还心中疑惑,若您疼爱养子至此,怎会放心随意将他交给贫僧,原来是贫僧误会了。”
跟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体一哆嗦,心出了一层汗:“不,我不是”
她咬住嘴唇,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心中有股燥郁之气升腾上来,让她浑身不安。
梵行还是不紧不慢地着:“不过到啾啾出门赚钱,贫僧有个疑惑,当初燕夫人没有转交女施主钱财金银以照顾他长大吗?听燕姑娘昨晚的话,贵家不应当穷困至此。”
女人正心烦意乱,话走得比脑子快,脱口而出:“二郎好赌,家产多半被他赌完了,若不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珠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什么森冷的东西要从胸口破出,让她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梵行重复了一遍:“好赌。”
他抬头看着那轮不甚圆满的月亮,眼角漫上了一点慈悲如莲花的笑意,声气温柔:“好赌之人绝不会无故停戒赌女施主,可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燕母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个身形纤瘦挺拔的僧人,有那么一瞬间,她从这个清透悲悯的僧人身上,感知到了某种高高在上的、令她感到恐惧的情绪,她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昨晚?不我昨晚睡得很早,什么都没做。”
梵行没有回身,轻柔地戳破了她单薄的自我保护:“不,女施主你忘了吗,你出来寻过贫僧。”
女人的瞳孔一缩,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惊骇:“我出来过?”
梵行道:“是啊,出来过,并且也是在这条溪边,女施主还记得什么吗?”
“也是在这条溪边”燕母的眼神渐渐放空了,她眼神时而混沌时而清晰,呼吸也急促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发着颤,忽然抬起,对着站在溪边的梵行脊背用力一推!
毫无防备的梵行被她大力一推,直接滑进了溪中,这条溪两岸极高,好似一条深幽幽的谷,他反应极快地单攀住了岸边,脚尖下就是湍流的水面。
饶是被忽然推入了生死险境,梵行面上也是静谧平和,眉眼里不见丝毫惊惧愤怒,只是静静望着燕母:“女施主为何要害贫僧?”
浑身哆嗦得厉害的燕母这回反而镇定下来了,她低头望着梵行,一张苍白的脸上镶嵌的一对眼珠子明亮灼热得骇人,慢慢弯下腰,伸去掰梵行的指:“你要带走啾啾。”
梵行冷静地:“这是女施主的请求。”
燕母深吸了一口气:“不,就算我没有这么,你也会带走他的你就是来找他的,那个故人——”
她将一张苍白得可怕的脸凑近梵行,幽幽地问:“那个人,是不是燕凭栏?”
梵行掀起眼皮,尚且一言未发,燕母就从气管里挤出了两声抽搐似的笑:“我就知道!只有他!燕家遭了难,主家都没人了,分家也落魄得不得了,只有他!他早早背叛了主家,现在平步青云当了大官,他是不是要把啾啾送给皇帝讨赏?他以前就是这么干的!”
她的状态已经有些疯魔了,用力掰开梵行攀着岸边的一根指,口中喃喃:“我不能让你带走啾啾,你们都会害了他,你们都要卖了他二郎,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卖啾啾,啾啾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你”
她一根一根掰开梵行的指,大脑昏沉,呓语不断,也不知将梵行认成了谁,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两人的上,也砸在了一只忽然伸过来的上。
“娘”地上散落着几个馒头,零散一路掉了几丈远,来人气喘吁吁,脸色白的和燕母不相上下,声音干涩不成调子,“别别这样”
燕多糖跟在他后面奔过来,啾啾都回家了娘还不见踪影,他们便一路寻了过来,谁知正看见了娘将梵行师父推下去的惊悚场景,清冷的夜风也将她断续的话传到了他们耳边。
燕多糖扑过去,连拉带抱地将燕母拽起来远离岸边,燕无纠则站在原地,看着梵行自己轻巧地翻身上来。
燕母神情还是混沌茫然,一会儿喊二郎一会儿喊啾啾,燕多糖紧紧抱着她,忽然大哭出声:“娘,你醒醒吧,爹的死不是你的错!是他要卖了啾啾,你不是故意要推他的娘,你醒醒吧!”
作者有话要: 所以那些钱为啥没了呢,因为她老公赌光啦,赌光了之后又要把啾啾抱走卖掉,燕母拦不住他,情急之下就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河里溺死了,也因为这事儿把自己给整得有些疯。
你们就没有发现这个家里父亲的角色缺失了咩,燕多糖叙述的时候也刻意绕过了他,评论区里有个大宝贝儿问过一句二郎,我当时心就提起来了,幸好她没有继续猜下去守住了我最后的尊严和岌岌可危的脑洞
嗨呀,好几天没有和你们唠嗑啦!我今天拎了个瓜回家,贼甜!大宝贝儿们有没有吃冰西瓜鸭,夏天的冰西瓜真是世间一绝有没有,一口下去爽到飞起!我吃瓜,猫猫看我吃瓜,并且在一边喵嘤喵嘤叫,这种人生的快乐,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感受到一点嘿嘿嘿。
好了不了,吃完冰西瓜,抱起软毛猫猫擦嘴,噫,享受。
感谢大嘎的地雷和营养液!攒了半个月一起放上来,一翻能翻好几页,有种自己是很厉害的大神的感觉!感谢大嘎满足了我这不要脸的愿望虚荣心膨胀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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