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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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贝壳被面目狰狞凶恶的海兽心翼翼地托在脊背上,妖皇玉神动了动腿,换了个姿势,歪头瞅着上方两个身长玉立的人类青年:“怎么,问你们一句话就这么难回答?”

    荼婴脊背上的寒毛像是过了电一样,几乎是本能地抬招出长刀横在了荼兆身前。

    他的刀刚刚提起,一道无形的锋刃就划破了空气撞上了刀刃,半空中金铁之声乍响,四散的水花迸溅开来,荼婴绷紧了一张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一道快的他差点没看清的东西,竟然是玉神随射出的一道水刃。

    作为水刃的针对者,荼兆倒是从头到尾颜色未改,大袖在狂风暴雨中翻卷,身躯岿然直立不动不摇,好似天地翻转间一根定海神针戳在当中。

    “好胆识。”玉神收拢一双纤纤玉,搭在腹部,不咸不淡地赞美了一声,“不过现今的修真界这么宽容了?一仙一魔,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而立,不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吗?”

    荼兆平心静气道:“仙魔不两立已是多年前的旧事,妖皇陛下沉睡多年,不知世事几经变幻也是正常。在下此番前来,是为解决陛下初醒引起的天象变动,还请陛下谅解。”

    玉神笑起来:“崽子,你是哪家的娃娃?现在主事的是谁?竟然只派了你们俩来和我这事,他们是和你们有仇吗?”

    她丝毫不认为自己凶戾的名声有什么不好,大大方方地将这事给了出来。

    荼兆敛袖颔首为礼:“太素剑宗代宗主荼兆。”

    玉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点:“太素剑宗的?那他呢?”

    身娇体软的美人将视线落在了荼婴身上:“血脉双子,怎么一个修了仙,一个入了魔?”

    荼婴冷冷地自报家门:“魔宫,荼婴。”

    殷红的嘴唇慢慢地弯起来,玉神懒懒地用拢了一下落到臂弯的衣衫,随意一借力,轻飘飘地站起来,一脚便踏出了那只莹润的大贝壳。

    暗沉发灰的天穹下,如火的长绸飞卷在风中,长至脚踝的黑发与红衣缠绕在一起,如神女蹈风踏月而来,自空中升腾起一束熊熊烈火。

    绝艳的美人勾起精雕细琢的红唇,眉心一尾玲珑鱼描着金色的细边,栩栩如生,只是随意当空一站,便有了冠绝天下的风采。

    “太素剑宗,老熟人了啊”龙鱼化身的妖皇娓娓动听地叹息一声,素插入巨浪中,慢慢搅动两下,拔出一柄流漾着浅蓝海水的长剑,长剑随着出水的长度凝聚锋刃,在末尾收束出一道狠戾毒辣的深深血槽,由水凝就的剑体仍旧往复流动着,美不胜收。

    而直到玉神抬这一刻,荼婴荼兆才看见她腕上垂落的两道长长锁链,乌沉沉不反射一点光线,像是能吞吃掉所有投注其中的光芒,束缚住面前纤细的美人,将她身上那种弱不禁风的气质衬得更加鲜明。

    不仅如此,粗大的铁链与窈窕艳丽的美人这样的对比仿佛是红袖帐中香里那一痕雪白的足尖,或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绫罗绸缎下一截素白如玉的颈部肌肤,总能惹人浮想联翩,在极致的粗暴蛮横中寻求令人颤栗的一丝情欲痕迹。

    是谁给妖皇锁上了这样的铁链?

    是谁能禁锢住海中最嗜血的凶兽?

    荼兆敏锐地看见,那束住妖皇腕的铁环下,还密密实实地裹了一层锦缎,像是怕磨破了女子晶莹的肌肤一般——明明自龙鱼化形而来的妖皇有着不输于灵器的强悍防御,这种行为简直可以是多此一举。

    正是这种多此一举,给了荼兆莫名怪异的感觉。

    他们的视线被妖皇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明艳的美人轻轻旋转腕,铁链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声响,她低低笑起来,声音依旧如缠绵耳语,穿透风雨递到他们耳边,撩拨起一阵火烧般的酥麻:“上古陨铁,火烧不融,刀劈不裂,正是拜你太素剑宗的好宗主所赐——啊,我都忘了,他最是厌恶魔族,既然现今仙魔融洽,想必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神女立在暴雨中大笑起来:“死的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惜不能亲拆出他的头骨做酒器!”

    这话实在是得大逆不道,作为太素剑宗门人,荼兆无论如何不能坐视宗主被这般侮辱,尽管他不知道那位束缚住妖皇的宗主是谁,但是算一算时间

    应该是师尊的师爷那一辈了吧?那就是他的师祖,万年前纵横七界的剑道奇才元昇君,身死道消于飞升的九重雷劫下。

    不过镇住妖皇是多么大的功绩啊,为什么宗门内没有一点关于这事的记录呢?

    荼兆没有多想,打断了玉神的话:“师祖身死道消多年,身后清名不容毁损,妖皇若不慎言,荼兆敢情一战!”

    玉神眯起眼睛,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华贵皮毛的猫儿,细细地打量着荼兆,琉璃似的眼珠里泛着清透奇异的光彩:“清名?我有哪一句话得不对么?崽子,你们这种伪善,都是一脉相承的吗?”

    问话犹带尾音,三尺青锋随心落入掌中,荼兆猛地抬挥剑,方才还站在数百尺之外的妖皇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海水凝就的长剑被荼兆的剑锋死死抵住,那张芙蓉牡丹般华美的面容与他相隔不过数寸,荼兆甚至能看清对方伶仃似蝶翼的纤长睫毛。

    “好身法,”玉神耳语般地在荼兆耳边喃喃轻语,下一秒便被荼兆发力一掌推出,妖皇腰肢拧出了一个柔软可怕的角度,从中直直对半后折,避开了这股掌风,长剑反削向荼兆脖颈。

    这一剑被荼婴的长刀挑开,玉神眉梢一动,似笑非笑:“哎呀,你们也玩二打一吗?我可是纤纤弱质的女子啊。”

    荼兆面不改色,避开这位“纤纤弱质的女子”毒辣锋利的剑刃,淡淡道:“陛下笑了,世上谁不知道龙鱼的威名。”

    双子心意相通,攻守之势浑然一体,妖皇功力被铁链束缚了不少,几番换下来,竟然没能占到一点便宜。

    玉神身形疾退,猎猎红衣舒展在风里,逶迤而下的红绸直直落到了海面,与腕脚踝上的铁链绞缠不清:“龙鱼又怎么了,龙鱼就不会死了吗?”

    她声音里带笑:“我可是世上最后的龙鱼了,你们就不珍惜一下我吗?”

    荼兆简直要被这无理取闹的话气笑了。

    你为什么是世上最后的龙鱼你心里没点数么,部分龙鱼是嗜杀成性,在屠戮别的物种时被围攻死的,大部分龙鱼是在和同族厮杀时被同族弄死的。

    简而言之,龙鱼这一族到了只剩下一条的地步,完全是你们自己作的啊!

    荼兆没有答话,提剑飞身而上,荼婴紧随其后压阵,玉神朝后飞退,眼里不见搏命的慌张,反而泛起了兴味灼热的笑意,嘴角的弧度拉大,张狂至极而又滚烫热烈的傲慢从她的眼神里流淌出来,这个笑容贴在她脸上,好似偶人精心绘就的面具裂了一道缝隙,充满扭曲非人的怪异。

    承继自明霄剑主的一剑当空落下,浩荡灵气冲开妖云密布的天穹,一瞬间,云层后璀璨的金色阳光循隙落下,在荼兆荼婴和玉神中间割开一道泾渭分明的冷金长河。

    这一剑劈下,玉神圆润的瞳孔迅速转化成兽类的竖瞳,紫色的瞳孔收缩调整,第一次将面前白衣的青年纳入眼中。

    下一刻,荼婴从荼兆身后如鬼魅般掠出,顷刻之间连斩六十八刀,满月银辉破空而来,玉神不退反进,足尖在海兽脊背上一点,厚重坚硬的鳞甲瞬间凹陷下去数尺,深蓝血液泅出,海兽发出低沉嘶鸣,玉神不以为意,提身纵跃,长剑随意横竖一画,巨浪便在她面前织出了宽逾百丈的屏障。

    六十八刀全数落在海水织就的屏障上,也只是割出了数丈的空隙,随即便被翻涌的海水抚平,玉神抬将中长剑扔进屏障里,长剑脱便化成几束水花,她立在虚空中,神态懒倦:“不跟你们打了,打坏了我的孩儿,你得去你祖师爷那里跪地请罪去,我就不欺负你啦。”

    她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一瞬间把荼兆都打懵了,他中长剑去势未消,眼见着要穿透水屏,而玉神竟然真的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只能拧腰折身在半空舞了一式流云来去剑,定在玉神面前,一向冰雪一样冷凝的神情隐隐有了裂痕。

    荼婴与太素剑宗没有关系,话也少了点负担,他看看玉神戏谑的笑容,又看看兄长惊疑不定的表情,张口就问:“什么孩子?”

    玉神眼波流转不言不语,身形飘然落入那只巨大贝壳里,恢复了之前慵懒散漫的斜躺姿态,左自然地搭在腹部,仿若无事般反问:“什么孩子?”

    她言行都顺畅得不得了,好像之前的话只是恶劣编造了来骗荼兆玩的,但他们俩还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了她的左下。

    真的?假的?

    妖的话不能信,可是万一是真的?不然她为什么不拿别的事编造,偏偏用这个?

    不太素剑宗的宗主,怎么可能和妖皇

    荼兆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思绪搅成了一片稀里糊涂的浆糊,竟然产生了一种想逃回白玉京好好扫扫地静静心的渴望。

    荼婴挑眉:“玉神陛下方才还你是世上最后的龙鱼。”

    玉神眼帘低垂,脸上显出了一点不耐烦:“是啊,我是最后一条龙鱼,难道我的头我的尾巴不是我的一部分吗?你们的话怎么这么多?滚!”

    妖皇用实际行为诠释了一遍何为喜怒无常,刚才还是笑眯眯的,转头就厉声呵斥起来,荼婴没有被吓到,自家哥哥凌乱了,他还记着他们是为什么来的:“这雨——”

    身姿绰约的美人眼风带刀:“海兽朝圣,妖云汇聚,下点雨怎么了?不过死几个人而已。”

    带毒渗血的话从她口中掷出:“或者你们大可去坟墓里把死人挖出来,让他们使些龌龊段来降服我,看看这次我会不会让这锁链沾到我一星半点。”

    妖云汇聚是对她极为有利的天象,无数海兽汇集,将妖气聚拢在她身边,完全不用她辛辛苦苦化用自己的妖力去培育龙鱼蛋,这种好事可遇不可求,如果来的不是荼婴荼兆,她根本不会费力气上来打发他们。

    不过她抛出的大概也已经吓到荼兆了,他冷着一张脸踌躇半晌,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收剑远去。

    玉神看着两兄弟结伴离去,松了口气,合拢贝壳盖子,命令海兽遁入海底,继续睡觉。

    荼婴飞出了几十里才追上荼兆,他绕着兄长转了两圈,试探着问:“哥,你觉得妖皇肚子里真的有你那个祖师爷的孩子吗?”

    这句话一出来,荼兆就极隐蔽地哆嗦了一下,他板着一张硬邦邦的脸:“我不知道。”

    荼婴拉长了声音:“嗯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荼兆微微提高了声音:“阿婴!”

    “好吧好吧我不了,可是这雨该怎么办?”荼婴乖巧地转移话题,“妖皇不肯约束海兽停雨,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荼兆脚步忽然一停,喃喃道:“他们”

    荼婴没听清,疑惑地转头:“什么?”

    荼兆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方才,妖皇驱逐我们时,到她被铁锁束缚,用的词是‘他们’——除了元昇君,还有谁参与了镇压妖皇?”

    元昇君已身死道消多年,太素剑宗也没有任何一点他镇锁妖皇的记载,或许找到其他人,就能找到克制妖皇的办法呢?

    荼婴想了想:“妖皇有提及元昇君仇视魔族,想来那些人应该与魔族无关,佛门倒是有降妖的传统,可是我没有在那条铁链上感知到一点佛光,仙鬼更是少有往来,隐成对立之势,那就只有”

    荼兆轻声:“历代太素剑宗宗主继任前都会由巫主先行占礼,巫族与太素交好,阵法一道,正是巫主所擅长的。”

    白衣高冠的道子若有所思:“起来,我们离开东阿王府之前,我遇到的那个孩子,倒是与天衡星君容貌酷似,而且希夷君也盘桓在东阿王府左右到底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  大鱼也是个喜欢胡八道的家伙,她的话听个高兴就好,不要相信哈哈哈哈,不然就会像大兔一样被骗得一愣一愣的。

    大兔:曲折离奇的脑回路最后居然撞对了方向,不愧是气运之子。

    评论区有宝宝龙鱼听起来很像金龙鱼,我想了半天诶嘿你的有道理啊!我怎么我念龙鱼总觉得少了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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