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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这才满意了,赐了座,吩咐开宴。
这顿晚饭更像是家宴,来的都是王太后那边的人。田蚡自不必,方才就想着插话。另有平阳公主一家,还有田胜修成君。也不知请东方朔这个外人来做什么,听他们这些话堵心?
东方朔心里不高兴,脸上可没敢表现出来。依旧恭敬的敬了酒,还祝刘彻早生贵子。声音虽然诚挚,但刘彻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再加上田蚡起哄凑热闹,弄得心里更不爽快。
王太后倒是高兴,将霍去病塞在刘彻与卫子夫中间,恨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去造人,明日就能生出儿子来。
酒过三巡,添酒的喝酒的都慢了下来。田蚡端着酒樽,一步一晃的走到东方朔桌前,笑道:“东方朔,我敬你一杯。”
东方朔连忙起身,道:“下官不敢当。”
田蚡乐呵呵笑道:“什么不敢当,今日来的都不是外人,我便明。我田蚡能当上宰相,你东方朔出力不少,就冲这,我也得敬你一杯!”
王太后也笑道:“先前彻儿与我东方朔是忠臣,哀家还有疑虑,以为彻儿言过其实。此次事后,哀家果信你是栋梁之才。你就不必推辞了。”
刘彻一直兴致不高,听见王太后话,更是蒙上一层暗色。如今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东方朔的话,窦太后死了,他却还不得自由为何故。那个曾被栗姬压制时柔弱的母后,对自己疼爱有加舍不得自己受苦的母后,为了求得自己皇位安稳而心翼翼的母后不在了,她正像是窦漪那般,慢慢展露了她的野心!她,也想要控制这个天下!
皇上,毕竟血脉亲情,您真能割舍的下?刘彻想着东方朔的话,手不禁发颤起来。
卫子夫心细,见刘彻浑身轻颤,声问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刘彻抬起迷茫的眼,看着温柔可人的卫子夫,低低问了句:“如果你有了朕的儿子,也会如此么?”
“皇上,您在什么呀?”卫子夫没有听清楚,追问了一句。
刘彻重重一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清明有神。他转对王太后道:“母后,儿子喝多了,先同子夫下去歇息了。”
王太后满意的一笑,催促道:“哀家知道了,你们快去吧。”
卫子夫红着脸,扶着刘彻下去了。
东方朔放在桌底下的手捏紧了,脸色也隐隐泛白。卫青关切的握住东方朔的手,道:“大哥,你没事吧。”
东方朔摇摇头,起身道:“臣多谢太后娘娘赐宴,可臣不胜酒力,先告退了。”
王太后点头道:“今日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
于是众人躬身请安后,各自散去了。
马车上,霍去病早已睡熟,东方朔半倚在卫青身上,眉头皱着,像是遭受什么痛苦一般。卫青叹口气,手抚上他的眉间,低喃道:“大哥,你这是何苦。……我又是何苦呢。”
第一卷结束,太皇太后崩
没想到皇帝给卫青建造了府邸不,建成后又让霍去病也搬过去。诏文写的冠冕堂皇,称体恤霍去病少失亲父,其母再嫁生子,为免厚此薄彼,经过一番考察之后觉得卫青人不错,能照顾好霍去病,于血亲也合,所以卫府落成后,让他们俩收拾收拾行礼,一起搬过去。
林晓北怒了。
他冲进宫找刘彻问原因,却被告知刘彻正在陪卫子夫,没空见他。林晓北也来了脾气,你丫不见我是不,我还非守在门口等你出来!
侍卫们不让他靠进,他就在外面等。杨得意体谅他身体不好,就给他送了个软垫。于是林晓北就这么舒服的坐着,一直到月兔东升。
刘彻终于出来了,卫子夫穿着略有散乱,一脸娇羞的送刘彻出来,俩人见到林晓北,俱是一怔。
“东方朔,你在这里作甚?”刘彻开口问他。
林晓北站起来,随便行了礼,语气不快:“皇上该知道原因。”
刘彻皱眉:“朕为何要知道?”
“呵,皇上发了那样的诏文,难道就没想过臣会进宫来么?”
“怎么,你对朕做的决定有异议?”
林晓北翻了个白眼,谅他也看不清楚:“回皇上,臣确实有异议。”
卫子夫见刘彻要动气,连忙开口笑道:“皇上,您与东方大人好好谈谈吧,君臣哪有闹别扭的。”
刘彻语气也缓下来:“还是子夫脾气好,不跟这东方朔似的,仗着朕宠他脾气愈发大起来。”刘彻转头对林晓北道,“朕今天还真得好好跟你谈一番。东方朔,你随朕过来。”
林晓北不能让女人见笑话,于是压抑住火气随刘彻走了。
未央宫当初是萧何主持建造的,当时国家穷,所以建的地方,永巷离刘彻的寝宫只有几步路。俩人沉默着,只余月光照在身上,拖出长长的身影来。
到了刘彻的寝宫,吩咐人都退下去之后,林晓北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您究竟是何意,臣愚昧,还请您明示!”
刘彻一脸奇怪的看着他:“朕做了什么事令你想不明白了?”
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林晓北眼睛冒火:“您为什么要霍去病也搬去卫府?”
“哦,你这个啊。朕做的难道不合理?朕怜惜霍家那孩子从没了父亲,听子夫卫青为人忠厚,又自抚养霍去病,故而朕让霍去病跟着卫青,这难道也有错?”
“可臣是霍去病的干爹,臣难道就不能抚养他么?!”
“你也自己是干爹,如何比得上亲舅舅?”
林晓北还要再,猛然一想,我跟他争这个干嘛,刘彻还能派人天天跟踪观察不成,到时候接霍娇娇回来住不就好了么。刚想到这里,又听刘彻淡淡:“哦,对了,朕特地从宫中拨了几个伶俐侍女,皆是貌美,品德良善,照顾一个孩子,绰绰有余了。”
一听这话,林晓北霎时瞪大眼睛,脸红脖子粗的,就差出口成脏了。
刘彻却眼睛里有笑意,对林晓北道:“朕考虑的还算周全吧。”
周全个屁!
林晓北瞪了一会儿,眼酸,只能败下阵来,无奈道:“皇上,您究竟为何如此针对微臣,还请您念在微臣忠心的份上,给句明白话。”
刘彻没回答,转而:“爱卿晚上没吃饭吧,正巧朕也饿了。得意——”着,扬声朝外面喊一声。杨得意推门进来,道:“皇上有何吩咐?”
刘彻道:“东方爱卿饿了,你给弄几道菜端来,再温上壶紫金醇。”
杨得意略有疑惑,这两人明明方才还吵着,怎地现在倒要把酒言欢?这紫金醇可是最好的御酒,刘彻也不是日日都能喝上的。“诺。”杨得意领命去了。
林晓北却不知来头,只是彻底没脾气了,也罢,今天就看看你刘彻到底卖什么关子。
杨得意办事效率还是很值得嘉奖的,没一会儿便提着食盒进来了,摆上饭菜之后,又为两人斟了酒,这才退了出去。
刘彻为林晓北夹了一个丸子,放到他碗里,道:“东方朔,一转眼,你来长安有四载了吧。”
林晓北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吃了,还真别,御膳味道就是不一样,这珍珠翡翠丸子吃起来真是享受,他点点头,道:“是有四年了。”
刘彻举樽喝了口酒,叹道:“朕还记得你拉着一牛车的竹简,对朕‘皇上,草民这一车竹简可都是宝贝,您要是都读透彻了,治国安邦平天下便轻而易举。’朕当时就在想,这人真是狂妄,明明刚及弱冠,哪里来的自信。朕有意冷落你,只封了你个公车令。没想到没几天就有人来报,你出言恐吓侏儒。”
“正巧朕读了你所写的谏言,心里颇有感触,便想着考较你一番,你果然对答如流,朕心里赞赏你,也不计较你胡言,提升你为伴驾侍郎。后来得意举荐司马相如,朕便让你一同去临邛将他接来。”
“回长安后,你让得意带话,你路上劳累,得睡个五天才能醒,任何人都不得扰。朕心里骂你狂妄,却果真不曾扰你。”
林晓北喝着酒,沉默着,随着刘彻略低沉的嗓音,似乎看见了东方朔在他来之前的所作所为。明明没经历过事情,却像放电影一般,在他眼前播放着:初来长安时的胸怀天下与自信,被冷落时的焦虑,恐吓侏儒时候的睿智,以及去临邛时因看上卓文君而跟司马相如比试了一场。原本空白的脑海逐渐填上鲜活记忆,他甚至看见他乡下老婆儿子的模样。他大饮了一口酒,突然分不清此刻他到底是林晓北还是东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