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被人缠住的差佬这会儿终于得空,傅时津也挂断电话,转身朝洗手间方向过去,负责监视他的那人立时紧跟上,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没回头,声音不冷不淡:“这么喜欢跟,不如彻底一点,进来?”
穿着便服的差佬站定,表情讪讪,踌躇片刻,退远了。
进了洗手间,他一脚踢开里面还有人的厕间门,里面蹲厕的人杯吓了一跳,正要发作时,傅时津单脚踢向下一个厕间门,门被踢得震颤,没人,但够吓到旁人。
那人急忙忙拉上裤子,这男人面相太凶,惹不起惹不起,那一脚若是踢到别的地方,必然完蛋。
傅时津反锁上洗手间门,用力推开洗手间的窗户,窗台缝隙里有烂了的烟蒂,混在窗户的铁锈中,无人清理。
他靠着洗手池,身后是一面镜子,镜面斑斑迹迹的,好脏。镜中的背影宽阔却单薄。
他抬腕,看了眼腕表,目光却定在腕表旁的发圈上。发圈有些旧了,松紧程度不如开始那般紧了。
他拉住发圈——松开——弹回,手腕间皮肤被得隐隐发麻。
烟瘾犯了,浑身骨血都在疯狂跟他叫嚣。他捂住嘴,仿佛是回到前不久,钟霓在他掌心留下的温郁还未散去,如烙印。
烟龄超过十年,仅靠半年时间,根本无法彻底戒除,连简单的戒都难以做到,犹如吸食丸仔。
他想起钟霓柔软的唇。
还有她给予的抚摸。
也许是想得太多,愈发渴望,便愈发烦躁。他用力抹脸,转过身,对上镜面。镜子里的人,面容削瘦,似是他,又不是他。他不认识镜中的人,也不想认识。他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用毅力缓解烟瘾带来的痛楚与烦躁。
出了洗手间,他拉了下手腕间的发圈。
它湿了,会吸水,还会潮湿地缠着他的手腕。
Madam 钟今日好靓,笑起来更靓。
有多靓?
靓得过关之琳张曼玉吗?
他回病房,员警仍跟着他。CIB已经提交报告,恢复他警察的身份,但上头还是安排警员监督,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提议。
他喊来外面的警员,问及 CIB 张家诚,最好让他过来。警员出去联系,没一会儿便回来告诉傅时津,张 Sir现在在开会。意思是来不了了。
傅时津站在病房窗户边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街景,翻动手腕,瞄了一眼。
已过正午。
开会?会议主题不用想他都知,他带出的地那批货,货量大,且货源不清不楚,制货点是在香港还是其它地方都不知,情报不足。CIB 高级督察张家诚为人功利,且新官上任三把火嘛,O 记督察刘政也不是好角色,两方情报根本没可能及时共享,都想争功——你拖我,我拖你,如果只有一方能活,干脆大家一起死。
傅时津抬手,轻轻敲着表盘,手指忽然顿了顿。
今日,宣文汀去了沙田马场,那么,今日马场应是有赛马活动。大厅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坐在厅内看电视的大部分都是一些住院病人,无线电视台正重播电视剧《大时代》,丁蟹癫狂质问玲姐……
傅时津走过去,直接换台,后面一群人抗议叫唤。换到赛马直播频道,没一会儿后,后面人安静了。
沙田马场活动已经开始了。
赛马直播,讲解员声音粗糙尖细。
“比赛继续进行!”
“Nimble在慢慢加速!”
“最后四百米!”
“黄雀还差1.5个马位!”
“最后两百米!黄雀反应迅速!最后两百米!超过Nimble!黄雀超过!居然超过了!”
“黄雀前面无马!”
……
新马黄雀跑了第一,出乎意料,半场欢呼,大半场开口臭骂,赌什么马都输光光。
钟霓得意一笑,转身见林知廉伸出手,她意思意思与他击掌。
“钟姐,你眼光不错。黄雀是新马,没上过战场,没想到这么勇敢,Nimble可是上一届全港马王。”
“初生牛犊不惧虎嘛,马王又怎样?越是称王,老得越快,老了就该给年轻的让位呀。”
钟霓目光清明。
闻言,林知廉怔了怔,继而一笑。
——老了就该给年轻的让位。的有那么点意思,是自身存有野心,还是过于自负?
眼前这位姐与他平时所见的富人名媛姐大相径庭,旁人依靠的自信是由家族财富、地位衍生,她似乎不是,像是自负,可能自负不恰当,应是自身骄傲与自信融为一体,只有她自己。
“黄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搞唔好,会赢连名字都要占几分。”钟霓回头看他,轻笑:“林少爷,你取名不错。”
林知廉站在她身侧,仔仔细细看她的笑眼。
耐看的女人,怎看都耐看,看得久了,印象比上一秒多,也深。深了,就有想法。
靓妹靓仔站在一起,坐在后排的钟嘉苇越看越满意,和林太聊得是愈发投机,话题从林少爷身上扯到钟霓身上,扯来扯去,无非是男女感□□。
钟霓回头瞥见这一幕,头皮发麻,她对林知廉:“林少爷,可别忘了。”
“钟姐有喜欢的人?”
钟霓睨了他一眼,“有没有,跟你无关。”
林知廉笑笑,走近她,柔声道:“钟姐,我忽然发现,在上一秒,我已经对你有兴趣——”
钟霓立时断他的话,“不要你觉得,你觉得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呀。”
什么叫兴趣?这位林少爷根本什么都不懂,男女之间的兴趣,像她对傅时津的那种“兴奋”才叫兴趣,林知廉这种自以为是的兴趣,屁都不是,无非只觉得有趣而已。有趣不是兴趣,有趣会变成无趣,男女之间最怕无趣。
她跳下阶梯,裙摆也随之拂动,两条腿仿佛可盈盈一握。林知廉看着她,她在他眼前笑,秋日阳光很伤人,别家女士进了阳光区域,戴宽沿帽抑或撑洋伞,只她大大方方享受阳光,任由鼻梁雀斑恣意张扬。
她笑:“林少爷,男人言而无信,会好衰的。”
秋日阳光从她脸上得到了如春日笑容。
她笑笑地完话,转身跳下阶梯。
林知廉站定片刻,乐呵呵地解开领扣,露出锁骨。他迈开腿,跟上她脚步。
Nimble输了,只听马会经理介绍,宣文汀才决定买定Nimble,哪想到会输给一个嫩马,他太讨厌输了,尤其是输给一匹“嫩马”。他坐在棕色真皮沙上,阖着眼,懒得再看马场,马会经理点头哈腰,同他再介绍另一匹马,从老马介绍到嫩马。
宣文汀笑起来,声音在喉咙里颤,朝马会经理招招手。马会经理心惊胆战朝他走过去。
阿粒柔若无骨地手搭在宣文汀干瘦的手背上,“汀爷,我讲黄雀会赢,你还不信我,喏,你输给我啦。”江南女人的普通话比广州话动听悦耳,娇娇的嗓音听得软糯,一句本该不合适的话,听起来也怪好听的。
男人输给女人,好与不好看男人态度——
宣文汀大笑,笑得开心,也笑得不屑。他搂住阿粒,笑:“是,是,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女人中断了老男人的怒气,却也不代表他会放过马经理。
宣文汀搂着阿粒的细腰,离开贵宾室。身后马仔按住马会经理的熊肩。
丧龙回来的时候,马会经理已经从衣装革履的肥佬变成红色肥猪,真够扑街。丧龙被血气刺的浑身哆嗦了一下,喊来马仔,让他叫人过来处理。
丧龙走到走廊上,走了几步折回来,抬头便看到 Madam 钟正走上楼梯,往这边走过来。
叼!风水轮流转,转到他扑街!够衰!
丧龙转身就走,走着走着便跑。
钟霓走到贵宾室门口,看了眼里面情况,本能使然,迈开长腿迅速去追丧龙。后面林知廉看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马会经理,场面见红,他皱了皱眉头,按响贵宾区的快捷通话,喊人来处理。
钟霓边跑边脱了高跟鞋,抬手朝前面人身后砸上去——如投掷铅球。丧龙回头扫了一眼,吓得跑得更快,边跑边跳,避开 Madam 钟扔过来的鞋子。
哪有人比他还衰?上次在医院见过一次,一头时髦马尾太特殊显眼,因她是Madam,好危险,他痛心剪掉马尾,留寸头,丑到哭,今日是被追到哭——他终明白什么“街头疯追四九仔,热血洒街头”就不是虚话!Madam 钟是靓到好猛!
走廊些少有人,畅通无堵,跑到电梯,电梯迟迟不开,跑楼梯,哪里想到他刚下去要转弯,Madam钟好勇猛,直接从楼梯上方跳了下来,扑住他,一手按住他肩膀,迅速反扣上他胳膊。
丧龙差点要吓哭。
钟霓气喘吁吁:“你跑什么?!”
叼……老母……丧龙想爆粗口,但在油尖旺见多差人,混久了,就自然而然体会到一个道理:在差佬面前,装乖总没错——何况是在西九龙重案组Madam 钟面前。
丧龙缓了缓口气,“姐……是你吓得我,你气势汹汹,我胆如鼠。”嗬!他居然用了两个成语!一定是学生仔弟影响了他。
钟霓轻轻拍了下他脑袋,蹭到了一手的汗,往裙摆上擦了擦。
“切,跑啊,你还挺能跑的啊。”
丧龙摇摇头,“不跑了不跑了。”
钟霓松开他的手,站起身。丧龙这才看见她膝盖上红了,方才直接扑过来,膝盖磕到地面,光想想都疼。丧龙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被她逮到。
她眯眯眼睛,“你刚刚做乜啊?”
丧龙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我看到有人被,准备喊人来咯。”
钟霓审视一番后,摸向他衣服口袋,丧龙大喊大叫:“姐,你唔好非礼我个衰仔——”
“边个非礼你呀!”钟霓嗤了一声,“跑。”
“啊……不跑,不跑了。”
“跑不跑?”
丧龙有些懵了,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钟霓后退一步,下巴抬了抬,示意他往楼下跑。“跑啊!”
丧龙琢磨不透她,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钟霓眉头一皱,作势抬脚:“衰仔,你再不跑,我踹了啊。”话音未落,人已经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钟霓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揉揉膝盖,看到林知廉,冲他挥手。林知廉见她一人站在楼道间,拎着她扔掉的高跟鞋走下楼。
“你没事吧?”
“吶,刚刚那人是贼,我得去抓犯人,”钟霓冲他双手合十,“麻烦你帮我跟我姑妈讲一下啦,委婉一点,拜托拜托!”
林知廉刚想话,她人已经如风一般跑下楼了。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鞋子,她这是光脚追贼?不知是警察姐傻得无可救药还是真勇猛无敌。
林知廉为瞒住钟霓去向,并没有直接回贵宾室,但路上遇到钟嘉苇,未见到钟霓,只见他手里的鞋子,她心下了然,但仍问林知廉关于钟霓去向。林知廉笑笑,答:“钟姐在洗手间。”
绅士做派,他一做到底,又维护女人恶劣行为。
谁家长辈不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