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他太平静, 平静是如陆钦南,从来不是正义阿Sir傅时津。撅断了半截燃烧的烟, 指尖漾起一片腥热, 又好快散去,如烟如雾, 带不起一丝疼。
豪华包间异常安静。
宣文汀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正邪不分的男人,不多一会,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后退几步,坐于软椅上,阿粒站在他身后,按抚他肩膀,面对着傅时津, 在宣文汀看不到的角度与他相视, 是作出提醒。
宣文汀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 “你话提醒到我,未婚妻,未婚嘛, 不如已婚?”
男人眉头微蹙,一丝不快转瞬即逝, 看向宣文汀:“契爷意思要我娶个差婆?”
“阿南, 你现在是警察,有身份,若是攀上钟柏年这位总警司, 不是更有身份?”
他倚着椅背,抚了抚西裤膝盖部分的皱褶,“阿雪知道会闹的。”语气温柔,像是怨宣文汀此番意思,又像是暗示今后结婚对象是宣雪——
宣文汀侧过身,“阿雪年纪,不懂事,你不用管她——还是讲,你不满意我安排?”
阿粒按捏男人肩膀的动作顿了顿,为掩饰失误,她干脆挪开手,端起桌上清水浅浅喝了一口,缓解此刻压抑的情绪,余光望着坐在椅上的衣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满意?还是不满意?为阿雪?
怎样做都是错。
他要如何做?
年轻男人掀起眼帘,如实讲:“要我娶差婆,今后我还有脱身机会?”
人很简单,在乎生死,就有弱点。像是无形间得到一个保证,宣文汀笑了,笑得满意,笑得欣慰:“有钟柏年这块踏板,你将来若做警司,何愁脱身问题?”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Madam钟所讲的伟大志向,她要做英姿飒爽女警司——他若是坏人,做违法之事,她就要抓他,她是要做女警司的人。
黑色桑塔纳于午夜的九龙城区缓速行驶。
丧龙老老实实开车,却是心不在焉,在珀丽酒店时,傅时津面无表情从房间出来,关上门的那一瞬,丧龙望见宣文汀笑意满满且皱巴巴的嘴脸,再看傅时津,面无表情是蕴着滔天怒气,隐忍而不能爆发。
他从不是一个擅于宣泄情绪的人,只能一口一口消化所有隐忍下来的情绪,从他十几岁要一人独自扛起自己脆弱生命时,他就只能如此做。爹地陆良一遍一遍地讲,你的命自己扛,你要做人做鬼,都你自己扛。
所有,他都需自己扛。
他不是傅时津,一条命有两位正义和善的阿Sir保护。
十几岁的傅时津在做什么?明亮学堂、翻开书本、念书考试;
十几岁的陆钦南在做什么?要学看牌,帮大人做背后老千,被发现,软弱孩是得一顿暴——
最终是要做恶鬼。他要比恶人恶,也要比鬼更恶,恶得过人间,囤满隐忍,活着,自身都成地狱。
傅时津身在天堂。
陆钦南身处地狱。
男人闭上布满疲惫红血丝的眼睛。即是如此,恶鬼也窥得傅时津天堂一角,仿佛是要见到自己有希望的明天。
“公司的事情,你暂时不用管,交给老周,我需你帮我查鬼佬庄。”下车前,傅时津回头,补充,“飞仔龙,趁这个机会,不如做明白人?我可以帮你洗白身份——”
“祖宗,我讲过,我不会反你,我跟定你啊,你不用讲几多,我知我做什么,我知我阿妹需要人照顾,她自己应付得过来,她懂事,你帮她找学校,她不知多勤力,念书很认真,将来只会比我出息,”着,丧龙笑了一声,“我跟你,已够出息了。”
傅时津敛眉,淡笑,按了按他肩膀。
乌云遮月,午夜在悄然消逝。
丧龙回到自己住的的屋邨,进了房,脱了衣服正要往床上躺时,被坐在角落的人吓了一跳,又忙穿上衣服。许是近期做事太累,累到胆子都累呛了。他睁睁眼,开了木桌上的台灯,灯光不太亮,只够照明一块区域,天花板垂下的电线钨丝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角落的人是林阿芬,穿着惨白的裙子,脸色亦是如此,好似鬼魅。
丧龙哽了一声,“林阿芬?”
单喊她阿芬,好古怪,阿妹也叫芬,这个阿芬那个阿芬分不清,叫林阿芬全名最自在。
自那一日何老板事件后,林阿芬犹如真正失足女。她不怪怨丧龙,这一点让他有些愧疚,但愧疚太奢侈,他哪给得起。
“……你怎么了?”
林阿芬默不言语,只是偷偷抹眼泪,声音细细又柔柔,“今日,我寄钱回家,电话跟阿婆了一声,阿婆在电话里跟我讲弟考试第一名,老师奖励他一支钢笔,阿弟高兴哭了……我忽然想起我从未买礼物送弟。”
原来是家人亲情作祟。
丧龙不擅长安慰人,只干坐在一旁听她讲话,他只擅长倾听。
林阿芬擦掉眼泪,忽然靠倒在丧龙肩上。
无言无语,也是安慰。
是天父教世人相亲相爱——
有人学会了,有人忘记了。
新日驱散昨夜,如天父光临人世,光芒普照大地,晶莹水珠点亮山路间草丛。钟霓擦掉脸上的细汗,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休息。一路跑上山顶,山路弯弯曲曲,上来时难,下去就很容易。
眨眼间,她好像看到有人跑上来了,待人越来越近,穿过一片片樟树灌木丛,沿着水泥山路阶梯跑上来。
她睁大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站起身,要控制不住脚,要跑下去——
停!她要醒自己,面对傅时津,要矜持,矜持亦是保持防空洞稳定,稳定,则“兴趣”才会长久,更换爱人,消耗精力、时间,多难呀。
她要他上来陪她看日出。
如她所愿,傅时津来到她面前,同她一起看日出。她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翘着腿,笑眯眯看他,“你怎知我在这儿呀?”
“碰巧。”
闻言,钟霓愣了半会,“巧?巧得也太远了吧。”傅Sir住的地方离这山路光是步行起码也有一时路程。
他侧身而立,光影覆在他脸上,因他脸庞轮廓而凹凸不平,一半明亮一半昏暗,他眼里有一半的柔光,却是有她全部的身影。
天父要世人相亲相爱,那一定也是天父要她情难自禁,要她恋上他英气脸庞,要她痴迷他眼底温柔暗夜——哪怕日光高升至头顶,也拦不住她要沉溺下去,去寻有月光的黑夜。
她按住胸口,悄悄抚平自己激烈的心跳。
“傅时津,你看那边。”别一直看着她。
傅时津定定看她片刻,随她意愿看别处,看刺眼新日,看山下一览缩的九龙,这一瞬,他真像是站在上帝视角,俯视众生。
钟霓悄悄来到他身后,看他后背,想要试试从身后拥住他会是什么感受……到底是不敢妄动,怕自己的不矜持而吓到他,最后无奈只用手指抵住他后腰。
傅时津回头望住她,不言一语。
她眉头一挑,慢慢收手。他侧身,垂眸,及时握住她的手,他看着钟霓,身后是温柔天光。
钟霓呆滞凝望着他。
清微风拂过山顶。傅时津掀起眼帘,“不早了,下去吧。”他断她漫无目的的思绪,松开她的手,转身下山。走不过几步,身后人又抓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都运动过,手心都容易泛汗,傅时津稍稍挣开,她不满,又好心退让一步,只勾住他的手指。
“傅时津,你真是碰巧?”
“嗯。”
钟霓撇嘴,一脸不信,却要得意洋洋,只当是傅时津对她太思念,几时不见就要“碰巧”一回。
她走几步,忍不住要跳。山路石子多。他用力扯住她手,“好好走路。”
钟霓哼笑,“我当你是男友我才听你话……”一直做她男友,她才有听话理由,最好是做她老公……啊,“老公”称呼太令人发麻了。她使劲摇了摇头,甩掉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但她又卑鄙恶劣,想用结婚这种方式彻底稳固自己的防空洞,好再也无惧“飞机大炮”靓过关之琳。
两人一起下山,途径钟家别墅,傅时津便松开她手。钟霓默了片刻,揪住他衣服后摆,正当要开口问他要不要进别墅时,姑妈在二楼阳台冲他们喊了一声,目光锁定傅时津,叫他们进来。
这是“傅时津”第一次进钟家别墅。钟霓拉着他进屋,但又担心姑妈讲话,站在玄关处,凑到他耳边,声讲:“无论我姑妈讲什么你都当作耳旁风,不要听进去,你听我话就好。”她声讲着,好担心好担心,担心的无意识间讲话都温温柔柔的。傅时津眉眼染上笑意,听见钟嘉苇走过来的声音,歪了歪脑袋,向她示意。她立时站好,保持男女适当的距离,懂分寸,好让长辈满意。
傅时津很懂礼,先是道歉,清扰了。钟霓站在一旁,不讲一句话,全凭他自由发挥——好像比以前还要懂礼貌?这样姑妈会不会满意?
准备早餐时,钟霓先让菲佣出去,主动进厨房,故意喊傅时津进来端盘子,冲他使眼色,用唇语讲:你一定要很担心我——
她突然叫了一声,手被烫着了,眼睛迅速一红,望着他。
傅时津绷住脸,看着她,最后算是怕了她,无奈至极,拉过她的手,顺着她意思,表露出很担心很担心她的样子,安抚她被烫疼的手,做给站在厨房外的姑妈看,好叫姑妈对她的男友满意。
他的担心像是真的,真到姑妈真的有些满意,改变过去印象,眼神敌意都少几许。钟霓不由得要偷偷赞叹他演技。
傅时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乱来,真烫到点算?”(点算:怎么办)
“又没烫到,反正目的达到就好,过程不重要。”
目的啊……
被烫红的手急需他的安慰,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做出什么可以让姑妈很满意的行为,如果能顺便满足她那自然是最好啦。
傅时津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对着她急需安慰的地方吹了吹,凉凉的,柔柔的,像羽毛扫过,而那双眼睛始终只看着她。
……也许,再过不久,他的目的也要达到,而过程也不会重要。
高楚杰从书房出来下楼,于餐桌前见到傅时津,愣了愣,再看妻子和阿霓,不禁一笑。“傅Sir,你好久没过来,今天怎么有空?”
“他陪我跑步。”钟霓大声讲。
钟嘉苇睨了她一眼,见不得她这样得意又要炫耀的样子,“食饭。”
钟霓立时噤声。
早餐结束,傅时津先与姑妈道谢,与高楚杰一同离开。钟霓也想跟着走,钟嘉苇喊住她,讲:“还有几天你要复职,趁你有时间,我要跟你谈谈。”
钟霓浑身紧张,“……谈、谈什么?”
“你想跟傅时津结婚?”姑妈开门见山,直接得好吓人。
她看姑妈脸色正常,于是毫不犹豫点头。
“那傅时津呢?”
厨房一幕,她已见过傅时津担心阿霓的神情,那应当不是装出来的,但不够,至少,在结婚这种事情上,不能只阿霓想。
果然,如她所想,她的傻女阿霓一脸茫然,连眼神都黯淡下去,“我不知他想法。”
钟嘉苇拉着钟霓坐到沙发上,耐心跟她讲:“阿霓,你知我最疼你,我不可能让你随随便便就结婚,我必须要比你更看透他真心,这是我身为你长辈必须要做、要看清楚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知。”钟霓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想法,“那如果他有结婚想法,姑妈你便同意?”
钟嘉苇看她一眼就知她脑子里算计什么鬼主意,柔声警告她:“你不要耍花招,结婚这件事情很重要,若真要结婚,不是几桌宴席这么简单,整个九龙城区名门望族都要为你婚事祝福。”着,她顿了顿,“你如果耍花招,得不到我跟你姑父祝福。”
姑妈的威胁太管用,钟霓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耍花招。她要得到世人真诚祝福,她要傅时津得到她家人的祝福,于此,她的情感防空洞才更完美属于她。
她想起那一日在傅时津家里,他断她的另类求婚,是不是因为没有这方面想法,所以才那么急不可耐地断她?
作者有话要: 修5/12。删改病句、粤语,增添细节,不妨碍初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