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她的防空洞, 一点都不安稳。
受了伤不跟她讲?和半年前他突然失踪有无区别?有危险任务,他不讲, 照常回复她短信, 讲尚未收工,要她食好喝好, 回家路上心。
她以为失去傅时津半年已经够能忍耐,实际上却正因为失去他半年,情感积蓄太满, 无处可放,她对他的忍耐就濒临边界,以至于这段时间,她贪婪享受两人之间氛围,近乎病态地想要占据, 没有爱意, 荒诞上演到最后, 目的变成结婚。
江月没讲错,她是变态,甚至病态。
从见到傅时津那一日后, 她便要渴望这个人。她失去的感情营养,要从他身上汲取。
为什么是他呢?
她想了想,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日的傍晚太红艳, 也许是那日爹地训斥她,要求她离开,再也不要进钟家老宅一步时, 她掉了眼泪,是他一手揩掉,拾起她坚强面具,握在手里,又轻轻给她戴上。
不懂事的女仔,第一次汲取到营养后,便不知餍足。
原来,同爹地一样,是位差人,跟在坤叔身后,像个吊靴鬼。(吊靴鬼:跟屁虫)
不知不觉,成了她心里不可告人的艳鬼。
艳鬼阿Sir是个好警察,警校优秀生,以第一名毕业,连爹地都讲,傅时津日后是要坐他的位置。
爹地对这位阿Sir的未来比对自己女儿的未来还要关心、期待。
她明明有爹地、妈咪,却好像没人爱她。
心有艳鬼,便滋生渴望。
她渴望第一次无意间汲取到的营养。
她浑身颤抖,控诉着自己的不满。失去过半年,半年无营养,她快要干枯,怎么可以忍受再一次的失去?
傅时津抬起胳膊,捂住右耳。鸣声越来越大。
——“我不想再失去你。”
他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钟霓对傅时津的感情。
她在他怀里控诉的基础是源于对傅时津的感情。
不想再失去。
好像一句咒语砸在他身上。
他觉自己的心再往下沉,沉到最底了,却想不到还有更深的底,没有尽头。
“钟霓。”男人推开她,揉揉她眼角,揩掉她眼泪,“我没事,你也没有失去我。”
“你要提前告诉我,如果……”钟霓使劲摇头,没有如果。她忽然安静了,抬眼盯着他,擦掉眼泪,讲:“还是请你提前告知我,我不想我刚结婚就没有老公,你提前告知,我好找下家。你讲对不对?”
傅时津眉头一挑,失笑:“你已经跟我结婚——”
“原来你也知我们已经结婚,那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可不可以给我个预防针?痛,我不介意。只请你先告诉我,不要再跟半年前一样,你知不知我很反感这样毫无预兆!你让我失去你半年,好,没理由,没身份要求你,现在我是你太太啊,我可以光明正大要求你啊!”她一口气吐出自己心中所怨,讲完便喘气,一口气讲好多话好累。
讲完话,得不到回应,只得傅Sir发愣,她抬手敲上他额头,“归位啦!耶稣不会关照警署!”只有关公镇守。
今日,天空好蓝。
傅时津忽然拥住傅太太,贴着她耳畔,“我知了,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向Madam钟报告,好不好?”
钟霓不作声,摸到他耳朵,轻轻触摸。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子弹不是擦过耳廓,而是正中红心。她闭上眼睛,想起之前做过的噩梦,用力抱紧他的腰,埋进他肩颈里。
肩颈里一片湿濡,他呼吸都疼了。他不是不怕死,是太有把握,白头佬开枪,不中,即便中也要不了他的命。无数个黑夜都好漫长,做烂仔,被人追砍伤,是他的家常便饭,早已炼出一身硬骨头。
傅时津——
他多想以陆钦南的身份告诉钟霓,告诉她,无间狱恶鬼,没那么容易死翘翘啊。
他叹气,安抚受了伤的狐狸,在她耳畔满是愧疚、自责地道歉。“钟霓,你知不知有一句话点讲啊?”他轻拍着她发颤的脊背,笑了,“祸害遗千年。”
钟霓在他怀里噗一声闷闷地笑起来。
傅时津一边叹气一边笑,擦掉她眼泪。“眼泪这么多,流给我一人解渴就够,千万别流给别人看,知不知?”语毕,他轻轻吻她湿漉漉的面颊。
“流给别人看会怎样?”
“我也不知。”他笑容淡淡,眉头匪气一挑,“要不然,你试试看?”
流给别人看,他大概会很生气。
没得缘由。
她只能靠进他怀里索取慰藉、软弱、掉眼泪,这些东西,他安抚,他帮她消化,这些他都可以做到。
傅时津,斯文彬彬,温柔和煦。
陆钦南,狠厉无情,阴险卑劣。
但,现在,陆钦南是傅时津,傅时津的斯文彬彬、温柔和煦,陆钦南可以做到,并可以做到最完美。
然后,彻底取代他。
他垂眸,收起眼底阴鸷,只表露温柔。
安抚好Madam钟,万事大吉,事事顺心。原来宣文汀讲的话还是有真的,哄好身边女人,真的会万事大吉、事事顺心。
鬼佬庄被廉署扣押十几个时,欲要放人时,新闻爆炸,想放也放不了。在民众眼里,香港警方容不得一点污渍。
“白头佬死了,那些叔伯先不讲,鬼佬庄是宣文汀收买,他被拉下马,宣文汀第一个怀疑对象一定是你。”张家诚很焦躁,越想有这个可能越焦躁,“怀疑到你,他一定也会怀疑到我啊!”
傅时津按住他肩膀,正要什么时,张家诚的手机响了,是宣文汀别墅号码来电。傅时津抬抬下巴,让他安心接电话。
接了电话,是阿粒的声音。她讲今晚几个叔伯会来半山别墅。
“点算?”张家诚看向傅时津。
傅时津捏着指间香烟,慢慢转弄,片刻后,他摁进烟灰缸中,烟尸已堆成山。
“今晚,我们过去。”他沉眸看向张家诚,“放心,你是堂堂正正的警察,他们无需怀疑你。”
张家诚噤了声,有句话,他差点就要讲出来。
那些人不怀疑我,但一定会搞你啊。
入夜,收工。
傅时津从办公室出来,喊住钟霓。几个同僚都望住他们。
钟霓眉头一拧,回头,抢先讲话:“今晚,我有事啊。”讲完,用力推了下程宇年,“走了。”程宇年看了眼傅时津,靠近钟霓,声讲:“当着头儿的面搞我,你什么意思啊,我职级比你高啊,懂不懂礼貌啊你。”
两人靠得太近。
傅时津面色无异,面上仍带笑,看着他们,无需他开口讲今晚不回去了。他点头,“嗯”了一声,侧过身,摸上袖扣,指腹用力按压上去。
钟霓一手拧过程宇年的手腕,暴力地推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喊住推门进办公室的傅时津。
“Bye。”话音一落,人立即闪了。
傅时津站在办公室门口,怔愣片刻,按压着袖口的手指倏地松开,无声笑笑。
*
出了警署,程宇年大喊大叫:“钟霓!我警告你啊,你再跟我动手,信不信我还手啊。”
江月冷不丁哼笑:“明明是同期,点解你做督察,我跟阿霓做你下属啊。”
一个男人哪里干得过两个女人,且其中一个动不动就十足暴力,哪里干得过?于是,程宇年怂了,举手认输、认错。
“OK,OK,老规矩,我请客埋单,请两位女王饶过我。”
钟霓按住程宇年的肩膀,“今晚,不用你请客,我请你去拳击馆,我停职一个月,很久没跟你练拳。”
程宇年扭扭脖子,立时不怂了,“OK。”
练拳比认怂请客简单,不过也不简单,钟霓一定要问他关于昨晚的情况。
傅Sir是她心头艳鬼,爱意浓烈,变态又病态——江月当初跟他讲钟霓恋上CIB傅Sir,他完全受到击。
他是警校最靓的仔,点搞比不过一个成熟的老阿Sir?
是因最靓的阿Sir早期初恋,是如噩梦般夭折。
到了拳击馆,两人缠上拳击绷带,上台对。有人围观,场面热血,为台上靓女助威,年仔够靓,可惜是个仔,拳击馆女士数量没有男士多,喊起来也是弱弱的。
程宇年听着一群男人为钟霓呐喊助威,心生烦躁,一圈在护栏上,冲他们凶了几声。钟霓一拳袭过来,程宇年避之不及,颧骨被击到。
他捂住脸,错愕:“钟霓,你来真的?”
钟霓又一拳袭过去,程宇年暗暗骂人,抬胳膊挡住钟霓一圈,一边挡一边讲:“我认输,我认输。”
底下一群唏嘘:
“搞乜啊?个扑街仔,没就认输!刁那妈!”
叼你妈嗨,程宇年在心里回骂。骂完,程宇年做回击,一拳一拳干上去,谁也不管了,反正他们俩从到大,从疼到大,早就不知疼。
钟霓瞥了眼底下骂程宇年的几个男人,一拳在护栏绳索上,绳索用力弹动,她一腿跨过去,先下台。程宇年看着钟霓利落下台的背影,抓了抓头发,也跟着跳下台。
江月凑到程宇年身边,哼笑了一声:“年仔,初恋情又再次燃烧?”
也许是上台拳,热血沸腾,他头脑也跟着热,声“呸”了一声:“我嫌命短啊,还烧?再烧就发骚了啊,Madam!”
江月噗嗤一笑。
他们在后面讲笑,钟霓一脸严肃,按住程宇年肩膀,拖着他坐到凳子上,他好似被当做犯人一样对待,钟霓是那位冷面Madam,只顾审问他。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Uand?”
程宇年一脸冷漠,被她一瞪,只好点头。
“傅时津开枪了?”钟霓问。
程宇年往后一靠,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钟霓扇了下他的手,“你想被我揍?”
“就这样啊,我握着枪,当时对着白头佬,傅Sir在我身后,我只想着是威胁吓吓白头佬,让他放下枪的,我没胆开枪啊,是傅Sir一手——”他拉住钟霓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握住,“一手这样握住我的手,对准了白头佬,然后我听到枪声……”
程宇年眼神茫然,松开钟霓的手,“也许是我开枪了。”
钟霓蹙眉,戳了下程宇年的脑袋,“你白上警校啊,跟我几多年,一点进步没有,警校有无教你怎样卸枪啊?”
程宇年捂住额头,“钟霓,你不知,你不知,当时枪声就在我面前响起,只差一点,是只差一点,傅Sir是在我身后被爆头啊,如果……”他捂住脸,“我很庆幸我开枪啊。”
如果没开枪,傅时津就是死。
钟霓坐到他身侧,“年仔,谢谢你呀。”
程宇年抬起头看向她,眼眶红红,“你黐线喔。”
钟霓笑了:“年仔,今晚我请客啊,你想吃什么,我埋单。”
江月见两人谈妥,凑过来,“我呢?”
没有程宇年,那一枪该多危险。
危险入了夜。
傅时津眯起眼,看着眼前人拿着高尔夫球杆对着自己,缓慢起身,慢条斯理开了酒瓶塞,倒酒,捏着杯沿放在唇前晃动。他望向对面桌前的几个叔伯,“韩叔,你的仔啊?”
一杯威士忌喝尽,菱纹玻璃杯倏地朝眼前的年青仔脸上砸上去,与此同时,身后的丧龙夺了年青仔手里的球杆,傅时津一手接过,没有任何犹豫,直朝年青仔胳膊上抡过去。
坐在后客厅的阿粒静静往住这一幕,身边佣人迅速低头。阿粒轻声细语:“不看就不用怕。”
此时此刻,他是陆钦南,本性尽露。
年青仔痛叫出声,双膝跪地,哭喊阿爸。
男人神情冷漠,望住韩叔,轻笑:“韩叔真是老了,年青仔不好好念书,放他出来逮人就咬,磕了碰了,哭喊爹地。”他摇头失笑,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凛冽收住,扔了球杆,坐下,回到斯文彬彬的面孔。
“白头佬拿枪对着我,我不搞他,难道留着让耶稣送他上天堂啊?”
韩叔阴着脸,身后马仔扶起韩叔的儿子,带出客厅。
“陆生,好歹是韩叔的儿子,你点搞下那么重的手?”韩叔身后的男人讲。
男人捏了捏手掌,转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放轻了声音:“韩叔,契爷念你们旧情,你们跟白头佬搞东搞西,契爷不管,我也不多问,但如今白头佬搞出这么大的事,鬼佬庄被拖下水,你们搞东搞西,日后难保不拖我们下水。这年头,赚钱重要,可没命怎么花啊?”
他抬眸,盯住几位叔伯,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宣文汀身上,“契爷,你发话。”
宣文汀转着手中的念珠,许久后,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老韩啊,现在是年青仔的天下,我们都老了,跟不上时代,老做以前的事情,日后儿孙怎么做人啊?今日不同往日,差佬都死盯着我们,我们身边有乜鬼我们都不知。阿南开公司,你们收到的利是难道很少?值得你们要跟白头佬一起搞丸仔啊?若不是阿南,昨日死的不是白头佬,搞不好是我啊!”
“阿南,一切照壹和集团的规矩办,得让他们明白,如今没有义合,只有壹和集团。”
傅时津捏住婚戒,笑得云淡风轻:“韩叔,刚才怒火上头,还请你见谅。”话讲完,丧龙递上一沓厚厚的纸袋放在韩叔面前。
一笔医药费。
是警告,也是侮辱。
丧龙静静地站在傅时津身后,看着那些叔伯点头同意今时今日的规矩。今时不同往日,赚钱要靠脑子,不是非要靠最赚钱的丸仔。搞多丸仔,日后下场不用讲,一定有够惨——丸仔从古至今,害人家破人亡,报应会反弹。
今晚,宣大姐在外拍广告,不在家,傅时津难得不受纠缠,也不多留,先走一步。途径后厅,手里的白色药瓶避开宣文汀和佣人视线交给阿粒。
阿粒默默收下。
张家诚在外面等着。
丧龙一出来,抬脚就往张家诚车上踹,张家诚眉头一皱,没作声,只盯着傅时津。
傅时津抬抬手,“无事。”
张家诚松了口气,他真是太怕死了。
丧龙见他这么胆,乐不可支:“张Sir,你是堂堂正正的警察,你怕乜啊?”
“你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我信祖宗。”
过了午夜,傅时津才回到欣荣大厦。一进门,便是他的逍遥园,丢盔弃甲,做完美的傅时津。
钟霓穿着睡裙,坐在客厅看碟片,望见傅时津,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踩上地毯,扑到他身上,趴住他肩膀,摸着他的耳廓,柔声问:“现在还疼吗?”
男人眉梢眼角荡漾浓烈的笑意,“疼的话,你算怎样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