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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龙回去的路上, 特意带了一份福州肉燕回去,到了门口, 却停了下来。林阿芬从一辆豪车下来, 往回走的路上,边卸妆, 擦掉口红、撕下假睫毛……恢复往日简单的模样回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丧龙后退着,站在暗处,听到关门的声音, 他才出来,拎着东西推门进去。林阿芬一如既往做家务,帮他整理房间,看到他回来,一脸笑容。

    丧龙望着她, 沉默中, 他听到她喊他龙哥。

    他心里泛着酸涩, 将手里的拎着的福州肉燕放在桌上。林阿芬是福建人,在香港是好久没吃过福建的食物。她惊讶,“你怎么会买到?”

    “路上碰到的。”

    “你这几天回来好早, 不忙吗?”

    丧龙拉开椅子坐下,沉默着低下头, 好久后, 他抬起头看她,“你有难处,可以跟我讲。”

    林阿芬目光躲闪, 她微微垂着眼,“你看到了?”

    丧龙捂着脸,没回答。

    “龙哥,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呢?

    他不是大富翁,没有正经工作,住不起洋楼别墅,更别有什么好未来。混古惑仔的,哪有什么好未来。

    林阿芬有负担,她要承担她的家人生活,她要很稳定的现在与未来。尝受过了如梦如幻的温暖,突然撞见了现实,她站不稳了。

    她走到丧龙身前,摸着他的头发。

    丧龙握住她的手,仍是低着头,“阿芬,我还是那句话,你有难处,你可以跟我讲。”

    哪有什么难处,现实是难处吗?

    林阿芬沉默着,一言不发。丧龙慢慢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捂住眼睛,问她:“你等不了我吗?”

    “龙哥,你别这样……”她伸手想要触碰他,他猛地后退,用力撞到桌子,桌上的杯子倒了,滚到地上,哗啦地碎了。

    丧龙转过身,大步离开这间狭窄的房子。房子狭窄,他的心也是狭窄的,狭窄的只可以拥有一段感情、一个未来。明明已经都在憧憬未来了,想要所爱之人喜乐安康,明明都已经在计划了,阿妹将来会做医生,祖宗的事情做完之后,他会和林阿芬一起结婚,一束鲜花,一枚戒指,存钱买个地铺,开一家店……

    丧龙一路哭到了正月茶楼。

    钟霓从柜台拿过两瓶酒,转身往回走,对程宇年讲:“我讲我请客,没讲一定要来正月茶楼,为什么你一定要来这里?你知不知这儿大吃一顿,我薪水都不够花啊。”话讲完,她停住脚,身子往后一仰,看见站在后门边上的丧龙,“咦”了一声,将手中两瓶酒利落地扔给江月。江月措手不及,幸好程宇年手快,两手都接到,刚要开口骂人,人不见了。

    钟霓轻步走到丧龙身后,用力拍了下丧龙肩膀。丧龙被吓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钟霓的脸,连忙抹脸。

    看到一眼泪花的衰仔,钟霓愣了愣,“哇,有无搞错?衰仔你眼进花了?”

    “没花啦。”丧龙低声回应。

    “真的有开花啊,一朵朵亮晶晶的水花啊。”钟霓按着丧龙的肩膀,“怎么回事呀?谁欺负你啊?”

    丧龙“切”了一声,“谁敢欺负我啊。”

    钟霓眯起眼,摸了摸下巴,“难道你失恋啊?”

    丧龙踢了下脚边的易拉罐。

    “被我讲中?”钟霓咂舌,沉默片刻后,她突然哼了起来,“找一个承认失恋的方法,让心情好好的放个假,当你我不心又想起她,就在记忆里面画一个叉……”

    “哇,有无搞错,Madam你唱歌这么难听?”丧龙擦了眼里,转过身,一口亮牙重新亮出来。

    “哈?难听比不过你啊歌神。”钟霓拉住丧龙的衣袖,扯着他进茶楼,拉着他到自己那一桌坐下。江月正喝悄悄喝了口酒,被辣到吐舌,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干干净净的寸头,戴着一颗耳钉,牛仔外套,讲话间失笑时会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亮牙。

    江月眨了眨眼,突然朝他伸出手,“嗨,靓仔。”

    钟霓刚坐下,听到江月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嗨,衰仔,这位也是Madam啊。”

    程宇年没好脸色地看着丧龙,“边个啊?你随便拉人进来,有无问过我啊?”

    “是我请客,你管!”钟霓倒了一杯酒用力放在程宇年面前,“喝啊,不是要喝穷我嘛!”

    丧龙安安静静地坐着,对上另一个Madam,心神紧张,倒还是老老实实介绍自己,“龙年。”

    “龙年?你龙年出生?你刚成年啊?”

    丧龙摇头,“姓龙,出生那一年是除夕,家里人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知他失恋,一顿明明是要敲诈钟霓的大餐变成失恋大餐。

    钟霓:“失恋呢,吃蛋挞最合适啦。”

    程宇年:“屁啦,失恋要喝酒。”

    江月看着丧龙,笑起来,“失恋呢,不如去唱卡拉OK啊。”

    钟霓想起丧龙唱张学友时的魔音,顿时摇头拒绝,“不行!”

    “失恋最大,你讲不行无效啊。”

    昔日油尖旺飞仔龙,也沦落到被女人甩到哭。飞仔龙拿着话筒,流着眼泪唱张学友的吻别,转过身,突然收到一张蓝白格子手帕。江月请他拿手帕擦眼泪。

    钟霓站在沙发上,摇头晃脑唱华仔的歌,唱到走调。程宇年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摸出震动的手机,看到是傅Sir的电话,立即起身离开包间。

    丧龙没接手帕,江月笑着直接帮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自顾自讲:“我从没见过男人失恋会哭成这样。你一定好喜欢她吧?”

    他不知到底是为什么而哭,是为现实而无奈地哭,还是为林阿芬哭呢?在这昏暗的包间里,什么情绪都失了颜色,只剩手帕在微弱的灯光下显现着方格形状。

    再回去时,林阿芬已离开,房子收拾的好干净,床单被套、衣服都泛着淡淡的清香。丧龙掀开锅盖,是准备好的晚餐。

    可惜,他做不成大富翁,最多只可以做个不倒翁。

    收到祖宗消息,丧龙驱车回到正月茶楼。

    傅时津坐在后院,饭后有饮浓茶的习惯,荣叔知他饮茶口味也刁钻,便亲自沏一壶浓茶,端送过来。钟霓从楼上跑下来,看见丧龙,微微笑,凑近傅时津,端过刚放到他手边的浓茶,呷了口,有些烫,更有些苦涩。她皱了皱眉,吐出黏在唇间的茶叶,放下茶杯,摘下他的腕表就要上楼。

    他拉住她,“你拿表做什么?”

    “怀表时间不对,我拿着研究一下。”

    傅时津松了手,由得她拿去。钟霓又跑上楼,傅时津在后面喊了一声,“慢一点跑。”

    楼上脚步声更是噔噔噔得响着。

    今晚有事,便过来一趟,钟霓正好在附近,唱过卡拉OK,也喝过酒。他训不得她,也暂时没空训她。有傅时津,无傅时津,她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惯了,讲做傅太不合格,也没想过要去做个合格的傅太,她只想做傅太,没有合不合格一。

    丧龙在钟霓眼里是傅时津的线人,时常出现在正月茶楼,总觉不对劲。钟霓捏着腕表,站在走廊上,放轻脚步往回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却被荣叔告知,傅Sir带着丧龙出去办事了。

    钟霓若有所思地看着表盘里转动的秒针。

    车子一路开到码头。

    乌黑的夜,乌黑的浅海,没有一点霓虹,周遭只剩乌黑。

    丧龙下了车,听见身后的呜咽声,回头看,是跪在地上的阿河。他惊怔不解,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血腥的空白。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凭借记忆里那些场面猜测此刻。

    阿河是他手下,是他兄弟,阿河出事?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跟着出事?

    祖宗要亲自动手吗?

    阿河做错什么?还是他做错什么?

    阿河被绑着,满嘴的血,一张脸写满挣扎,看到丧龙,那张脸又隐隐爬上一丝微弱的希望。丧龙转过脸,看傅时津。

    傅时津走到他身前,按着他肩膀,推着他走向阿河。

    走到阿河身前,他才看清阿河的脸,脏兮兮的,一嘴的血,一双眼布满红血丝,也像是溢满了血。他心翼翼地问:“祖宗,阿河做错什么事啊?”

    傅时津按住丧龙的后颈,“丧龙,你跟我几年?”

    “……六年多了。”

    傅时津下意识想看腕表,才想起腕表是被钟霓拿走。他望了望阿河身后乌黑的海,是一眼望不到头,连这儿的风也吹不到头,只管一个劲儿地吹。

    六年,长了。傅时津用力按着丧龙的后颈,叫他去看清阿河的脸,“知不知他是谁?”

    丧龙不敢想,猜想在看到阿河被绑起来的那一瞬早就变成真的了。但还是不敢想,他跟了祖宗有六年,那阿河呢?阿河跟他有三年啊。三年,长不长,短不短,也是长啊。

    丧龙腿发了软,跌跪在阿河身前。阿河无神的眼终有了动静,他挣扎了起来,看傅时津,又看丧龙。

    “他是差佬的卧底,专门查我,三年时间,飞仔龙,你会不知?”

    丧龙当然不知,是人是鬼,谁分得清?三年,一个差佬在他身边潜伏三年,称兄道弟,讲讲笑笑,昨日讲那位靓妹眼睛够亮,明日讲这位靓妹腿够靓,不知多开心。

    “原来差佬也会做鬼啊?”丧龙抬起头看向阿河,揪住他衣襟,质问理由,“你查祖宗啊?你查他啊?你要搞他啊?为什么要这么做?祖宗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要你做二五仔啊?”

    阿河后仰着头,看着乌黑黑的天。

    “……龙哥,对唔住,我系差人。”

    傅时津冷漠地望着他们,拿过身边马仔手里的枪,扔给丧龙。丧龙惊慌地看向傅时津,“祖宗……”

    “解决他。”

    丧龙看向阿河,手里的枪在发烫。他摇头,他做不到,他往后一退,抓住傅时津的裤腿,“祖宗,我做不到啊,放过阿河,放过他这一次,好不好?”

    “我放过他,谁放过我?”

    “阿河待在我身边三年,三年时间,他早就知你是祖宗,机会很多,若想反你,他早已通知差佬啊!”丧龙跪着,“祖宗,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他没做坏事啊!”

    傅时津看向阿河,笑了一声,踢开丧龙,走近阿河,一手薅住阿河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阿河,你自己讲,你有没有反我?”

    阿河睁着腥红的眼,看着他,沉默地闭住眼睛。

    “我很意外,差佬安排的卧底居然会在我身边安然无恙待了三年。”傅时津松了手,蹲下身,慢慢解开他腕间的绳索,“有机会搞我,为什么没告诉Madam关?”

    阿河睁开眼,看着傅时津,“你大范围禁毒,严令禁止社团任何人贩毒,这一点,让我直觉你是好人。”

    傅时津扔了手里的绳索,站起身,笑出声,突然冷住了脸,一脚将阿河踹下码头,跌进浅海里。丧龙惊怔,趴到岸边,喊阿河。

    傅时津脸上无喜无悲,沉默地看着眼前乌黑的一切。

    禁止义和社团任何人贩毒的不是他,是前CIB警员、前义合话事人陆良。

    他转过身,坐上车,按住发疼的脑袋,急躁地去摸裤兜里的香烟,忽地想起什么,手指一顿,去摸另一侧口袋里的发圈,拿出来,慢慢圈住自己的手指,也圈住自己急躁欲要发狂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一天一支烟,今日已食过一支了。

    作者有话要:  龙年:取自尊龙先生电影名《龙年》;

    “对唔住,我系差人”:《无间道1》梁朝伟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