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傅时津笑笑地望着她的脸。唇线分明的嘴唇, 漂亮而挺的鼻子,藏着倔强的眉眼, 过肩长发因为脱头盔乱了一些。他一直都有仔细地看她的脸, 而这一刻,‘仔细地看’, 这目光更像镌刻,要深刻于心房。
他的问题也许是吓到了她。
钟霓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琢磨他的问题, 一眼望尽他身后的霓虹,没有再犹豫,坐到他腿上,双手缠上他腰身,凑到他耳畔, 看见他右耳廓上的疤, 眼睫一颤, 埋入他脖颈间,闭了闭眼,声音轻轻, 却好清晰:“爱呀。”
她很清楚自己的回应多么虚弱,她蹙着眉吻着他的脖颈, 细细的, 轻轻的,像是歉意。爱不爱,盖棺定论,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爱呀。我爱你。有区别的。
傅时津在心里夸赞身边的女人,垂眸望了她一眼。夸赞是夸赞,不满是不满。他推开她,捏着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有好多话要讲,可一对上她的目光,那些话全都无需再讲了。
他低头吻她。一吻制造一份想象,想象她的是另一番话。
想象都已在脑海中成型了,钟霓突然推开了他,两眼异常清亮地望着他,声音也格外清晰:“我爱你。”
他微微发怔。
想象城堡轰然倒塌,干瘪的灵魂被压在下面,难以呼吸。
天父不曾慈悲。
他笑了,“嗯,我知。”
钟霓望着他,前一秒的怔愣,下一秒的笑容,像极了她和姑妈参与那些名流场合上那些人的笑容,是假的。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于是,她重复告诉他,我爱你。她乱七八糟地吻着他。
他笑着回应她的亲吻,“我知啊。”他抱起她,离开飘窗,也顺手拉上窗帘,走了几步,示意她下来。她看着他的眼,摇摇头,又亲了亲他。
傅时津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她坐到床上,一手拿过被她扔到床上的手机,想要看一眼,她又给扔了。
“钟霓。”
“亲我。”
“……很晚了。”他笑出声,“操劳过度,下个月就不是三十,是四十啊。”
“没关系,我讲过好多次,我不嫌你老气啊。”她想再大胆一点,摸着他的耳垂,吻过他的喉结。原来两人做过一些事情后,浓烈的情爱也会令人上瘾。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望不到他眼里的真诚笑意,愈发急躁,亲着他的力度也越来越没了分寸。
傅时津捉住她双手,摁到她身后,“钟霓,很晚了。”
她固执,“亲我。”
短暂对峙后,他认输,顺着她的意思亲她,也深入地吻她。大概是想象城堡塌了,他没办法再维持温柔。
爱或不爱这种问题,口头上从没有答案。
他认输了。
钟霓做了一个梦,梦见此时此刻,她和傅时津相拥而眠,可一睁眼,她惊觉自己紧紧抱住的是一具满是鲜血的身体,她惊地推开他,却怎么推都推不开,抬眼一看,是傅时津的脸,额头溢出血淋淋的洞口——
她惊地睁开眼,望见的是黑乎乎的天花板,她哽咽了一声,转过脸,是傅时津的脸。她松了口气,原来是梦。
噩梦是反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转过身,贴近他怀里,重新入眠。
第二日,如钟霓所愿,她可以参与B组的案子,她一参与,其他人都可以参与。傅时津起初的目的只不过是找借口让钟霓远离他所接触的案子,现在是让她越靠近越好,她的背后是钟柏年,即便闹得再凶,宣文汀那些人不会对钟霓怎样。
如今警队情况复杂,他不能只靠张家诚,必须再找一个可靠之人。
张家诚受伤住院,楼亦棠似乎是被刺激到了,傅时津不出面,她便让丧龙亲自带话给傅时津,让他来一趟茶楼。
丧龙苦着脸,同傅时津讲:“楼姐今日心情好暴躁,非常可怕。”
傅时津抬头看了眼楼上,今日茶楼暂停营业,对外讲要修整坏处,也方便他和楼亦棠交谈。他将车钥匙扔给丧龙,让他检查下车子。
傅时津一来,荣叔便得亲自泡茶,又浓又苦。
楼亦棠一见他,只冷着脸,哼笑,哪怕再对眼前这个男人心存怨意,也不忘做正事,将查到的关于“蓝钻”的情报全告诉他。
先前查到的是宣文汀将蓝钻送给一位银行老总,最近查到的是,宣文汀存放了一笔钱在银行,至于是什么钱就不得而知了。
傅时津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思考着楼亦棠的情报,宣文汀存放的也许不是钱。
“消息来源可靠吗?”
“我让人去银行查了,消息无误。”
傅时津面无表情抬眸,“你亲自去,再查一次。”
楼亦棠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知不知我亲自去要付出什么代价?”
傅时津轻轻放下杯子,看着她,不发一言。楼亦棠拎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口,端着杯子用力朝桌上一泼,拿过旁坐椅子上的挎包,起身离开。
楼亦棠气呼呼下楼,丧龙笑嘻嘻讨好,还没讲几句话,就被楼姐重重踩了一脚。楼亦棠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路货色!”
“哎,什么一路货色?楼姐,你讲什么?”丧龙再追着问,只剩楼亦棠背影了。真不知祖宗又做了什么惹到楼姐。
傅时津看了眼振动的手机,是阿粒的短讯。阿粒讲昨晚半夜来了一位客人,称之朗少,他们在书房待了两个多时,具体谈什么不知。他将短讯删掉,重新倒一杯热茶,沸腾的茶雾盈盈绕绕间,他眯起眼望向茶楼窗户外的行人车流,悠闲地晃着杯中的茶水。
丧龙跑上来,直接坐在傅时津对面,往墙面一靠。
傅时津问:“阿河最近怎样?”
“阿河无事了,只是腿……”丧龙低了低视线,轻笑,“算了,他要做二五仔,总要食一顿教训。”
傅时津呷了口茶水,“让他过来见我。”
阿河潜伏三年,这三年有很多机会可以将他的事情告知于Madam关,偏偏没有,是托了陆良的运气。阿河认为他是好人,每回一想这一声“好人”,总叫他发笑。
丧龙扶着阿河上来。
二楼只剩下荣叔。
阿河一手撑着桌角,艰难地站在桌旁,傅时津挥了下手,示意他坐下。阿河不肯,丧龙干脆强制性让他坐下。
“阿河,你没有同Madam关讲我的事情,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你们差佬,一向听从上级命令安排,怎可能会认为我是好人,就不听Madam关的话?三年时间,还是讲,你情愿做烂仔?或者,你另有算。”
丧龙睨了眼阿河,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阿河手指蜷了一下,“因为坤叔。”
傅时津神色波澜不惊,“唐绍坤?”
“我是坤叔从警校带出来的,我相信他为人。”
“你相信他,跟我有乜关系?”
阿河抬起头,“坤叔和你见过面。”
“你确定是我,不是傅时津?”
阿河眼神认真,“我确定。”
傅时津笑了一声,起身,用力按了按阿河的肩膀,“我断了你一条腿啊,你还认为我是好人?”
这一瞬,傅时津忽然觉得眼前一幕似曾发生过,相似的问题,他也问过当初的警校生张家诚,当时他的回答是——
阿河低着头,“我相信我的直觉。”
——“做警察,直觉和证据一样重要。”
傅时津笑了。你们做警察的,个个都傻的,张家诚是,连死去的傅时津也是,阿河也是,很多人都是。做警察,有什么好?他永远不会理解,可他的记忆里有一个人曾经告诉他做警察有什么好。
丧龙送阿河离开,再回来时听见楼上茶壶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