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侯爷铁了心要冒最后一次险, 他不是宣文汀,侯爷老了, 无所畏惧。规矩摆着, 人定的,也要由人来破。
边个会嫌钱多?傻得嘛?
香港再不久便回归, 特区定会有新法律。他们要在此之前,赚上一笔后好洗白。洗白之后,可再没有这样赚钱的好机会。
“阿南, 现在时代变了,要固守你老豆那一套规矩,我不介意,但要看情况嘛,你知不知啊?”
傅时津抬眼, 看向侯爷, 再看朗聿凡。
当年, 义合搞毒搞黄,O记钟柏年将义合搅得天翻地覆,没办法, 弟兄们都要活,老不死的老柴守着江湖规矩, 不服皇家警察, 他们不想活,下面弟兄不一样,陆良趁此一乱坐上话事人位置, 下了令,义合今后一概不碰毒,表面如此,背后就不知了。背后太乱,乱的陆良也无法阻止控制,话事人又怎样,妨碍人发财,照样横躺弥敦道。
如今黑白交锋,底子早成一盘散沙,可沙砾中却也藏刃,或明或暗,是人是鬼不分。曾经的陆良不够狠,不够毒,不够狡猾奸诈,怎能在这群恶鬼撕咬中存活?
今天,他若学陆良固执,若不狠,不毒,不狡猾奸诈,在这群恶鬼中谈论什么良知,明日,是他横躺街头,或是绑上石头沉于维港,永无见天之日。
他怎会不明?唯一不明的是,朗聿凡是如何服一向不问世事的侯爷。
傅时津沉默地抖了抖指间的烟灰,“我没有异议,只一点要求。”他抬起头,微微笑,“不妨碍我做督察就好。”
闻言,宣文汀看向傅时津,大笑出声,对侯爷讲:“阿南是做差佬做上瘾啊。”
侯爷眯眯眼,也笑:“有大好前途,边个肯做烂仔啊?皇家警察,有名有份,为什么你做?”笑笑地着,话锋一转,“阿南,现在,不是我们妨碍你啊,是钟柏年啊。我听讲,朗少已安排好,只等阿南你接手唐绍坤案件。”
傅时津思量了片刻,起身,将烟掐灭按进烟灰缸中。“挡路的人,我会解决掉。”他看向朗聿凡,朗聿凡同样也在看他。
站在傅时津身后的张家诚努力做到面无表情,他看了眼傅时津。
了无波澜的面孔下,藏着的又是什么样的面孔呢?
这条路,他若讲良知,那些人就白死。
他既已成恶鬼,不如干脆做到底。
这一晚,无人为他留灯。他回到欣荣大厦,推门进屋,一片漆黑,本该回家的人没有回家。孕育爱意的房,此刻空荡荡。
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露台门大开,十二月的冷风吹进来,窗幔拂动,在灯影下抚着地上的人影。傅时津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忍耐着没有沾口,他静静地看着指间的万宝路慢慢燃着,冷风吹着,他仿佛毫无知觉,燃了一截烟灰,风一吹,烟灰断了,散了一膝盖的灰。他抬手,轻轻拂了拂,也看了眼腕表,原来已过凌。
他到底还是沾了口,在吞云吐雾间,眼前恍惚,却又好清晰好清晰地望见过去。
望见过去的尖沙咀、弥敦道、重庆大厦,是闷潮的夏日。
彼时陆良尚在,而他陆钦南,冲动狂妄,因这样的性格,惹来祸事,遭人背后一刀,后背开血花。他逃到重庆大厦,躲进一间没关门的房内,大气不敢喘,无声掉着眼泪,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冲动行事?就算老子是陆良,也不该冲动狂妄。
住在重庆大厦的凤姐推门进来,望见血流不止的少年,多见不怪,扔了一件破衣裳丢在他身上,骂了一声死扑街仔。下面有人追喊上来,凶神恶煞的,凤姐堵在门口,风骚依旧,照旧招揽客人。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和男人能做的事情不仅仅只Kiss,很可惜啊,死扑街仔不幸运,看一眼就算他赚大发,不好妄想欣赏到最后。
当他见到傅时津,满腔的后悔变成怨恨。
他冲傅时津大吼大叫:“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凭什么要我做鬼啊?!”
傅时津按着他肩膀,“如果可以,我宁愿是我。”
“事已至此!你当然这样讲!你知不知我会死!”
事实是,他真的快死了,疼死了。
傅时津的脸,刻着他的面孔,一模一样,回回看一眼,都愈发怨恨。
他是人,血肉之躯,怎会不知疼?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太多,疼痛感渐渐麻木。
“事已至此,你必须继续往前走。我会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做大佬?做话事人?还是帮我死啊?今日,我被砍一刀,明日?讲不好是一枪爆头啊!”那时的陆钦南很怕死。
傅时津为了帮他往上爬,死了一个卧底,从公馆楼上摔了下来,是活生生地被人从楼下推了下来,掉在他眼前,血肉模糊,一下子就染红了他的视界,他吓得脸色发白。陆良按住他发抖的肩膀,讲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被逼着往前走,被逼着失去了良知,失去了疼痛感,失去了怕死的本能……
恍惚中发现,他所见的过去,全是红色的。他一身血,一身肮脏,洗不掉了。
忽然间,有人过来,拥住他。
指间一颤,香烟掉地,他回过神来,望见钟霓的脸。
钟霓钻进他怀里,冰凉的手穿过他衣服下摆,想要借一借他的暖。
这一秒,他恍惚中所见的红色,都变了。
他望着昏暗的墙面,眼神温柔,接受她带来的冰凉冷意。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钟霓趴在他肩头,端详着地上相拥在一起的影子,一言不发。
其实也无需她回答,因为他已经吻过来。
他记忆里肮脏的红色全换成了她的“颜色”。
她是他所有的颜色。
只是他的。
死扑街仔,真够可怜,爱着一个日后随时会拔枪指着他的女人。
*
坤叔的案子移交至重案组,傅Sir身为坤叔的徒弟,自然而然是该要避嫌的。案子移交至重案组的第二天,Madam关找上傅时津,坤叔的案子交由傅Sir调查,第二天下午,正式成立新组深入调查坤叔一案。该组成员包括钟霓、江月、程宇年等人。
傅时津心知,专门成立组调查坤叔一案的目的最后是为了拉下总警司钟柏年。
他看着组员名单,思量片刻,划掉了钟霓的名字。
钟霓坐在会议室内,转弄着手里的中性笔,看着前面白板上标画出来的线索,视线一转,定在傅时津身上,目光若有所思。坐在一旁的江月撞了下她胳膊,声问:“还担心傅Sir?这件案子上头都交给傅Sir查了,你还担心什么?”
傅时津在警队的名声,凛然正直,公私分明,人人皆知,有人讲如果他不是从CIB调到重案组,要不了多久,他一定是CIB总督察最佳人选。上头将案子交给傅时津,意味着无需避嫌,更意味着上司信任傅时津。
担心吗?倒不如讲是担心她自己的防空洞。
会议结束后,程宇年带着其他几个同僚去审问先前在韩定场子里带回来的几个马仔,像是接收到钟霓的眼神提醒,不得已,他也安排钟霓去审讯室。
“姓名。”钟霓看着眼前的黄毛年青仔,声音压得很低。
黄毛年青仔迅速扫了眼钟霓,不耐烦道:“你们最多可以留我24时啊!还有3时啊!记得要找法官申请啊!”
“名字啊!”
黄毛年青仔往后一靠,抬脚架在桌上,一副“还有3时,我可以慢慢跟你耗”的态度。旁边的警员恶声恶气也问了一声,自然同Madam钟一样,得不到回答。钟霓眉梢一挑,有些恼火,起身,绕到黄毛年青仔身侧,捏着手里的笔一弹一弹的甩弄着,突然就甩到了年青仔脸上,年青仔捂住脸,瞪着钟霓,又看了看监控,确定监控还开着,腾地站起身,指着钟霓,“臭八婆!咪以为你系女人,我就唔敢动手啊!”话音一落,指着钟霓那根不懂事的手指也遭笔杆轻而有力的一击。
钟霓没多少耐心,按住年青仔的后颈,用力往桌上面一摁,“我最后问一次,名字!”
年青仔对上钟霓的目光,暗骂数遍,“我忘了!你先让我想——”
“拖时间?”钟霓一巴掌甩在年青仔后脑上,“拖一分我揍你十分,信不信?”
被个靓女差婆揍,边个能忍啊?年青仔被几下就老实了。
讲来讲去,18岁年青仔什么都不知,钟霓也无心跟他认真,毫不留情击他做大佬的心。
钟霓歪着脑袋审量年青仔,拿着笔嫌弃地戳戳他的黄毛,“18?你搞什么啊?18岁,拜托你醒目一点啦,做什么烂仔啊?想当大佬啊?省省吧你,做大佬没一个好下场。”
年青仔不服输,拍开她的手,“做大佬有什么不好啊?威风凛凛,身后有弟啊——”
“弟?哈?你连我都不过,你收什么马仔?”钟霓按住年青仔的肩膀,难得会同他讲废话大道理:“做烂仔,把不到靓妹仔啊,边个靓妹仔肯跟烂仔拍拖?你以为拍罗曼蒂克啊?八点档肥皂剧是骗人的啦,华仔电影有无看过啊?烂仔下场好惨的。”
18岁的年青仔懂什么啊?
“哇,八婆,你也讲电视剧是骗人的啦,你还同我讲华仔?切。”
同审讯室的警员闻言,忍不住发笑。
钟霓从口袋里抽出几张港纸递给他,他抬头,神情怪异,“八婆,你做乜啊?你收买我啊?咁少?”
钟霓忍无可忍,捏着港纸往他脸上用力一扫,“的回去啊!”
年青仔愣了愣,不要白不要,抓过港纸就往口袋里塞。出了审讯室,他突然喊了声八婆,钟霓回头看他,眼神凌厉,他挠了挠后脑勺,声讲:“你收买我,我可以给你提供消息。”
钟霓眉头一挑,眼神四处一扫,走近他,按住他后颈,同同僚讲送他出去。
“我没有收买你呀。”
“你刚刚给我钱啦……”
钟霓推着他走了几步,“你可以给我提供什么消息呀?知不知你这种人给差人提供消息叫什么?下场不比反骨仔惨啊。嗬,不是还要做大佬吗?为这么点钱就要给我消息?”她松开他,后退一步。
年青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做人弟,无非是找口饭食啦,帮人看场子收收费啊,做大佬?”他哼笑一声,“不好做青天白日梦的。”
“嗱,你想查半年前的事?半年前,我没有记错,有个差佬坠楼死了。”
钟霓眉头蹙起,“你还知道什么?”
年青仔用力摇头,“不知,你想知?我回去查咯。”着,笑着朝钟霓伸手,拇指食指搓了搓。
钟霓丢给他一个地址,讲到时有消息再见面,讲完,转身走人。
年青仔摸了摸鼻子,转身跑下楼,才离开西九龙警署,就被人拖进一辆奥迪车内。
朗聿凡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弄镜片,问:“她信你了?”
年青仔摇头,“这么快就信我,差佬没这么笨的,放长线慢慢钓咯。先生,我收钱办事,你放心。”
朗聿凡笑着戴上眼镜。
秘书请年青仔下车,又多给他一叠港纸。年青仔掂了掂手里的港纸,又拿出Madam给的几张港纸,哼笑了一声。
四天后,CIB传来新消息,坤叔一案牵扯到总部某位总警司。
而后,钟霓被上司傅Sir勒令停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