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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空弹。

    承受空弹的人脸上是露着笑容的, 开枪的人是脸色惊慌,嘴唇都因此发颤。也许是只剩今晚, 一恢复了陆钦南的本性, 恶劣根性便忍不住,要一口气从平时包裹住他自己的斯文白衬衫钻出来, 全都要展现给她看。

    告诉她,心甘臣服在她身上的人不是傅时津,是陆钦南。

    钟霓静了几秒, 恼怒至极,连续扣动扳机,扣动第三下时,陆钦南握紧了她的手,沉住眉头, 告诉她:“里面真有子弹。”

    闻言, 钟霓心一抖, 强装镇静,握着枪用力戳向他的腹部,“第一发是空弹, 刚刚扣动两次,你猜这下还是空弹吗?”

    情|欲褪了颜色, 只剩一双微微发潮的眼望住他。

    陆钦南伸出手抚摸着她的眉尾, 也抚掉她额上的细汗,他只是望着她,没有任何言语, 握着她细腕的手,宽厚粗糙,该是最廉价的镣铐,却慢慢松了力气,由得她扣动第四次扳机。

    钟霓皱起眉头,明明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却仿佛仍有人握着她的手,教她、催促她扣动扳机——

    陆钦南面色无异,沉默地看着她。这把枪是真有子弹的,知她有胆,却不知她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开枪。一时间,他心总难免被空了一下。

    ——是空弹。却也让两人心理绷到极致。

    钟霓脖颈绷紧,用力吸了口气,整个人窝在沙发上,握着枪的手愈发用力,指尖发白,指背绷住,骨节因而格外分明。

    陆钦南看着她,“还有两次机会。”

    左轮枪,六个弹巢。

    钟霓拿着枪的手一抖,突然用力朝他身上扔砸过去。陆钦南接住枪,笑了一声,开弹巢给她看。钟霓稍稍缓和的表情一刹阴云密布,她腾地起身,跳下沙发,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刚刚她若是再扣动扳机,一定是命中红心啊。钟霓一手揪着他发皱的白衬衫,一手在他脸颊边慢慢握成拳,他倒映在她眼底的模样,是已失去了傅时津的斯文温煦。

    他真的不是傅时津。

    钟霓眼睫一颤,推开他。

    防空洞已崩塌,她所有安放于防空洞里的情感都失去了安全防护,仿佛一瞬失去了底气。她走了几步,腿一软,脚步踉跄,摔倒在地毯上。

    陆钦南将子弹卸下,枪与子弹都随手扔到沙发上,单膝跪地,拉过她的右手,揉弄她因为开枪而紧张的手心肌肉,腿软亦是他造成的,他沉默地帮她按摩腿。

    钟霓抱着左膝,静静地望着他,她以为他是傅时津,她以为傅时津是她最安全的防空洞,可眼前是假象,最安全的防空洞早就被人代替,是她不自知。怪她太愚蠢,怪她太痴迷他营造的假象——是假象吗?

    钟霓想起姑父的话——

    “你有无想过,如果傅时津卧底那半年时间让他变了呢?他如果变节了呢?阿霓,如果,如果傅时津变节,你要如何?公事公办?你做得到?”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做不到,我是警察,他犯法,我抓他。”

    想的一直都是傅时津卧底半年变节,却从未想过他不是傅时津。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忽然,陆钦南问她。

    钟霓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目光若有所思,不作回答。

    陆钦南静了片刻,抱起她去浴室,帮她清理、按摩,处理左膝上的擦伤。方才还明明针锋相对,现在她还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侍候,他眼里带笑,趁她闭眼享受时,从身后凑近她,捏过她下巴,迫使她侧过脸来,与她亲吻。

    钟霓睁开眼,在浴室间温热的雾气中望住他。

    陆钦南如何混进警队?钟霓想了很多种可能,CIB混得过去,重案组混得过去,可内部调查科如何混得过去?内部调查科那些都不是简单的人,除了姑父高楚杰,内部调查科高级督察刘锦荣出自保安科,警队明日之星,为破案是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会放过陆钦南不查清楚就让他回归警队?她想不明白,在内部调查科的调查下,怎会有漏网之鱼?

    钟霓蹙着眉,歪着脑袋审视他。一模一样的脸,难不成连指纹、血型都是一样的?不对,她想错了,一个能模仿傅时津的人,事情一定做全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警队有问题。

    望向对方时,模样不变,眼神是一回比一回陌生了。卧室的昏暗使所有情绪都被遮掩。男人搂紧身边情人的细腰,一遍一遍地亲吻她的手指,在昏暗的地方,迎上她敌意、审视的目光,再如何陌生,谁都望不到。

    真可怕,昔日义合会四九仔,一步一步爬上社团堂口大佬位置,只差一步即是社团坐馆,明抢暗夺,要活,也要防人背后插他一刀,从未有此刻,贪婪一分温情,即会上瘾,妄图再贪,再贪。陆良警告过他,出来混的,生死难定,更不可贪心,凡是须适可而止,多贪一分,是成弱点。宣文汀找过算命的,帮他算一算命,讲他贪即是大错,悲苦之象。

    似乎他身边很多人都信佛,相信因果报应,不愿造太多孽,故而从不亲自动手,借别人的手去沾血,宣文汀是这类人,侯爷也是这类人,陆良更是,可反抗命相信因果报应的结果呢?善良是愚蠢,人蠢赚不了大钱不讲,是要低人一等,做烂仔啊。陆钦南不愿意低人一等,他当然要往上爬,世上无人爱他,不是吗?做乜要顾忌因果?

    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忽然想起了陆良喋血街头惨死的模样,想起他的警告,愿意相信所谓的因果。

    也许是梦中场景变为现实,陆钦南难得不再做噩梦,从未睡得如此安稳,更让他安稳的是,钟霓不像他梦中那样冷漠。

    然而一觉醒来,他的臂弯空荡荡,没有钟霓的痕迹,他彻底清醒过来,出了卧室,四处寻人,不见她人影。昨晚随手扔在地上的枪与子弹都不见了。

    他按住后颈,转身找到自己的手机,Call张家诚,告诉他后路该铺上了。如今,身份在钟霓这边暴露一半,不出多久,她一定会知他是义合“祖宗”。

    秘密尽头是真相,真相尽头是恶果。钟霓犯了蠢,她是自愿吞下尝受到了鲜味的一颗恶果,甘之如饴。

    西九龙警署食堂区茶餐厅。

    钟霓在江月嬉笑的目光下扯了扯衣领,遮住脖颈间昨晚留下的痕迹。“大B哥怎么样?”

    江月收起笑容,摇头叹气,“命大,死不了,但昏迷不醒,这一撞,不死也瘫啊。你知是谁开车撞的吗?你突然找上大B哥?为的什么?”

    钟霓捏着手里的奶茶吸管,锁眉沉思。现在警队有问题,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知可以相信谁,眼下,江月是她唯一可以绝对相信的人,此外,是姑父,她在想要不要去找姑父,可偏偏潜意识里有顾虑,若姑父知傅时津不是傅时津,是什么后果,不用讲。

    她暗恼,失落,为自己崩塌的防空洞,却又不理解,防空洞塌了,她应该会很暴躁,像当初在警校那样,无视规则,破坏纪律,完全不符合做为警察。

    为什么?

    真爱他?

    讲笑!

    “阿霓!你做什么啊?!”江月按住她突然捏爆鸳鸯奶茶纸杯的手,“哇,Madam,昨晚你搞过火?耶稣看不过去,踢中你脑袋啊?”

    钟霓回过神来,看了眼被捏爆的奶茶纸杯,忍耐着躁火,吐出一口气。

    “哈!是啊,耶稣题中我脑袋,要叫我发癫啊,我要告耶稣啊!神父讲神爱世人,神佑世人!讲来讲去,都是在欺骗广大信徒啊!你也不用信了,耶稣是骗子啊!”

    江月愣了愣,倒不是第一次见钟霓这样暴躁,是第一次见她明明昨晚搞过火,隔日却这样暴躁,不该同以前一样目含春意?

    曾经相信耶稣,请他保佑傅时津平安回来,回来的不是傅时津。神同陆钦南,制造了一个甜蜜谎言。

    她低头,望见指间的钻戒,价值不菲的钻戒令甜蜜谎言更真实,真实的像是她与陆钦南之间的谎言信物,比文身更像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信物。

    因为停职,钟霓想进重案组难上加难,陆钦南早已下命令,不许Madam钟进重案组一步。她一双眼看谁都像看犯人,看到依旧装模作样的陆钦南出现在西九龙警署,高定四件套西装,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衣冠楚楚,矜贵凛然,若不知那副披着傅时津面皮下的真面目,她一定会拜倒在他西装之下——曾经拜倒,算她犯蠢,只痴迷表面。

    西九龙警署地下停车场。

    钟霓拦住要开门上车的陆钦南,“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陆钦南转过身来,左肩抵靠着车门,眉目浮现淡淡的笑意,耐人寻味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所想念之处。他右手朝她伸出,“先把左轮还我。”

    钟霓扬了扬右眉,气定神闲,哼笑,“怎么?还想玩你开一枪我开一枪的把戏吗?”

    陆钦南敛眉不言,收回右手,好一会儿,他才问她要做什么交易。

    “我要回警队,做为交换,我暂时不会暴露你身份。”

    陆钦南低头,抬手,手指拂开袖口,望住腕表上的时间,听到她的话,眉头一抬,“回警队,好查我?”

    钟霓本没算骗他,算承认时,她忽然变了脸,上前揪住他的条纹领带,“查你又怎样?我是警察啊,你是什么啊?你是人是鬼我都不知啊,警察查你,理所应当。”

    陆钦南垂眸,握住她细腕,将条纹领带从她手里抽出来,搓揉着丝质软滑的条纹领带,声音低了几分,“知不知这领带上面是什么味道?”

    钟霓睨了眼他手里的领带,认出这是昨晚她碰过的领带,脸色顿时一冷,抬脚就朝他腿上踹上去,他往侧面一躲,避开她的腿,反手拉过她的手圈住她上半身,用眼神指了指侧面角落里的监控。

    钟霓咬牙切齿,侧目瞪他,微微笑:“要装傅时津就装的像样点!哈,忘了,阿Sir,我钟意斯文温柔的老公啊,要装做我老公呢,请你装得像一点啦,OK?”

    陆钦南扣着她胳膊,半圈着她的身子,看她侧脸,目光从她耳垂流连至她颈间的怀表项链,这是监听她的工具,多看一眼,都好膈应。

    他目光落在她光秃秃的无名指上,不见钻戒,目光沉了下去。

    “你钟意斯文温柔的?”像傅时津、林知廉那类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