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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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耶, 这么容易就让你找到了, 这是主角待遇啊。海泠,情况比较复杂,可以算找到, 也可以算没找到。

    因为站在那儿的不是高。

    是一个穿着连帽夹克衫, 背着登山包的外国人。

    他背对海泠站在祠堂门口,高仰着头望向房檐,仿佛在寻找檐下的燕子窝。海泠上去叫了他一声——用“喂”叫的;他转过头,眯了眯眼, 又摆出那副“你是谁”的表情了。

    海泠你在这儿干嘛?J,你在这儿干嘛。

    海泠你是来找高的吗?J你也是来找他的?

    海泠一愣,她, 他真的在这儿?你看到他了?

    J,没有,我只是把这一带的村子挨个走了一圈,刚好走到这儿。

    完他转回脑袋, 走进祠堂去了。

    海泠犹豫了一下, 也跟着进去。她看到正中央的神位上坐着一尊泥塑,面目模糊, 身上的彩衣落满尘土。供桌上是空的,单放了两座烛台;烛台上的大红蜡烛倒是新的,又粗又长,还用金粉描着一行看不清的文字。

    海泠,这儿供的是谁, 这村子的祖先?

    她看到神位上方挂着一块朱漆斑驳的匾额,颜色很旧了,字迹又草;她看了半天也只能认出“娘娘”两个字。

    (我那看来不是祖先,是神佛啊。海泠就你聪明。)

    大概是看她一直盯着牌匾,旁边的人开口,不用看了,她早就不在这里了。

    海泠,谁?

    J用眼神指了指神位上的泥塑。

    海泠,可是门口的香炉还有人点香,这蜡烛也是新的啊。

    J,只是这里的人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而已。

    海泠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J,叹什么,这个时代不需要她,她早就该死了。

    海泠,明明是现代人的信仰淡泊了,跟“该死”有什么关系?而且这里还有人在祭拜她,她怎么会死?

    J,她只是不在了,不是死了——就像她只是该死,并没有真死。

    海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张嘴闭嘴就是死,还跟她抠字眼。但是她又想不出话来反驳他——她连这神位上是哪位娘娘都不知道。

    虽然山村的祠堂里供着的,多半也就是个保佑村子风调雨顺的神仙——这怎么就不被需要,就该死了?

    她憋着一口气正想顶回去,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朝祠堂过来了。

    海泠转身一看,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眉清目秀,穿了身干干净净的碎花衬衫,齐耳短发的发尾整齐得像一条线,看来刚剪不久。

    那姑娘刚抬腿跨过门槛,看到大厅里的两人,抬起的腿僵在半空,不知该落下还是收回。海泠正想自己是游客,旁边的人一声不吭,拉了她就走。

    门口的姑娘又愣了一愣,收回脚步为他们让出通路。擦身而过的时候,海泠转头多看了她一眼,正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短发姑娘很慌张地把头低下了。

    海泠本来还想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学生,但看她这么害羞,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反正电影只是让你找J,现在人找到了,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海泠,哪有这么容易。

    虽然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电影嘱托她的时候,曾经告诉她,如果找到了J,就把他带到随便一台开着的电视机前面——或者电影院的大屏幕更好。现在他们身在山村,大屏幕自然是不想了,然而海泠兴冲冲地跑到对面的卖部,发现店里连台黑白电视都没有。

    倒是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里屋窗边,缝着一双厚厚的鞋底。海泠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探出头来,操着漏风的瘪嘴,买啥?

    海泠刚要开口,旁边的外国人又转身走了。

    海泠只好再追上去。对方本来就腿长步子大,一走快了,她得跑着才能跟上。海泠“呼哧呼哧”地跑着,你去哪儿,这么急干嘛?

    J下一个村。

    海泠有个人想见你,你能不能稍微等一下。

    J果然停下脚步了。

    他转头又低头,朝她一看。

    J,你讲错了,想见我的肯定不是人。

    完他又迈开步子朝前走了。

    海泠“呼哧呼哧”地继续追。她原来你也知道,那你是故意在避开他……他们吗?为什么?他们要找你干嘛?

    海泠,怎么活的死的都要找你?

    J飞快地了两个字——“烦人”。

    海泠闭嘴了。她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是她,还是那些要见他的神灵——总之还是闭嘴比较好。

    她跟着J在巷里拐来拐去地走了一阵,转眼竟然到了村口。她又看到远处的洋楼和大黄狗了。海泠有些难以置信,她真亏你认得路,就我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要在里面转晕了。

    J指了指左手边,,公交站。

    然后他自己朝右边一转,又折回村里。

    海泠看看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看看刚才见过的大黄狗,看看天上一步步西斜的太阳——又看看那个走得头也不回的外国人。

    公交时刻表上写着,踏香村和市区,一天只有三班车,错过就得等明天。

    海泠考虑了2秒——等明天就等明天。

    公交车明天还会来,但这个外国人,明天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就转头追上去了。

    J没有什么,也没问,只是略放慢了一些速度。这一次他走了一条与刚才不同的路。不知道是因为路线变了,还是天色晚了,海泠发现两边的村民多了一些,有男有女,大多粗手大脚,肤色黝黑。他们也许一辈子没出过这个村,也是第一次看到外国人,一个个的眼里都直勾勾地透着好奇和警惕。

    海泠在旁边也承担了许多不怎么善意的眼神。

    J看也不看他们,直接往前走。他很熟练地在巷子里穿梭来去,就像走在回家路上。

    天色更暗了一些,附近民宅里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

    海泠饿了,但她不知道这个人要走到什么时候,又不敢开口问——怕再被他“烦人”。她只好边走边朝四下看,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她在人群里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刚才在祠堂见过的那个姑娘。

    海泠下意识地步子一慢,多看了她一眼。

    又是视线突然的相触,对方又低了头,飞快地挪着步,躲进电线杆的阴影里了。

    海泠觉得这姑娘有些奇怪——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不像是会下地干活的样子。

    倒不是她看上去懒怠,只是这么白净纤瘦的胳膊,怎么想也抡不动锄头。

    海泠想,她大概是从村外来的——比如嫁过来?

    我会不会那姑娘也是神灵?海泠,你想太多了。

    虽然当时她脑中也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然而下一秒,立刻被现实脸。

    她听到听到旁边围观的村民,瞧瞧,棍子也来了;旁边的人马上接话,肯定又是来抓他媳妇的。

    海泠下意识地朝前一看:一个高壮的年轻汉子从路那边朝她俩相向而来。汉子脸上泛着一层汗光,肩头的肌肉鼓得快把衬衣绷坏了。

    他大步流星走得飞快,皱着眉红着眼,像头被激怒的牛。他的视线只在外国人的脸上扫了一扫,马上准确地落入人群。

    人群立刻散开一个口子,让出了那根电线杆,和电线杆后的姑娘。

    海泠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于是边走边回头看,然而身旁的人并没有放慢速度,她没看上两眼就落在后面了。

    她一边声叫着等等我,一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那个叫“棍子”的男人伸出肌肉虬结的胳膊,一把揪住姑娘的手腕,把她从电线杆后面拖了出来,像老鹰抓起地上的鸡仔。

    他压着嗓子了两个字——“回家”。

    ——海泠觉得情况不太妙,她想自己也许应该停下来再观察一会儿。然而两边的村民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男人拉着自己媳妇也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追不上了。

    海泠想起刚刚在祠堂遇到那姑娘——她是去祈求里面的“娘娘”保佑什么的?

    J一直走到村子边缘才停下来。当时太阳已经快要完全下山,海泠留意过,这一路上她几乎没有见过路灯——一旦入夜,整个村子都是一片黑暗。

    海泠你到底要去哪儿啊?现在这里连个能吃饭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她四下望望,两人现在大概已经出了踏香村,一条黄土路通往更西边的方向。左右两边是稻田和林子,没有房舍,最近的人烟在五百米开外。

    J,我不能在人太多的地方停留太久。

    他要是你能在黑暗中走路,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海泠为啥,你这么急吗?

    ——完她明白了:因为会有很多“人”去找他,身边光是有自己一个,就够让他分心了。

    J在林子附近寻了一块比较开阔的空地,熟练地生起篝火,然后支了一个帐篷。

    装备都是从登山包里拿出来的,他大概一直背着这些东西到处走。

    他你就睡里面吧。然后给了海泠一点干粮。

    海泠没带任何吃喝——她根本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发展。

    她原本的计划是,过来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到任务目标,要是没有,那就坐末班车回家,明天再。

    但现在再回头也来不及了。

    海泠看看渐渐黑深的天幕,又看看那堆的篝火,,那你呢?

    J,我大概有一百年左右,没有在屋顶下睡过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