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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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风显然早已料到李云会有此反应,嘴中毫无诚意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一把沾了血的椅子而已。”眼睛却一眨不眨地仍旧四下打量,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云定了定神,脸上一副如丧考妣的神色,怒声道:“萧风!”语气很是愤懑,连‘贤弟’都不叫了,显然被吓得不轻,“你刚才明明看到了,怎么不提醒我?”

    萧风丝毫没有在意李云的指控,掏了掏耳朵,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不时蹲下身来认真观察地下血迹,一副直接将李云的愤怒无视掉了的模样,头也不抬,不过好在还是应道:“哦,这个呀,我想提醒你时,你已经坐下了。我觉得,你坐一息的时间与百息的时间好像没什么没多大区别,就索性没多此一举。”

    李云一下子被噎住,哑口无言。

    这个逻辑,似乎很有道理。

    正在李云无言反对,抓耳挠腮时,萧风突然抬头看他:“叫几个人需要这么些时间吗?李兄,要不你去看看?”

    李云好不容易找出了点反驳的话,立时被噎了回去,悻悻点了头,乖乖转身准备下楼看看。

    实在是没什么推脱的理由。

    刚一脚踩出书房,却听后身后的孩子转了口气,“李兄?”李云没精打采的转过身来,“又怎么啦?”心里默默补了句“魔头!”

    此时的萧风已不知何时走到了窗前,正一抵着窗沿往窗外瞧。

    四楼是阁楼的最高层,距地面至少有四五丈高度。以这一高度足以将阁楼附近美景一览于眼底。故书房窗户可以是极好的赏景之处。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大树遮挡视线的缘故,阁楼附近并无大树,倒是低矮灌木成林,湛蓝长天与冬青绿植相衬,其间曲径以五色鹅卵石铺就,错落有致,在这雪覆春色中不出的美丽。

    萧风隔窗远眺,看着窗外美景微微皱眉。

    虽背对李云,萧风身后却似长了眼睛般,在李云刚转过身来时便十分凑巧地冲其摆了摆,只是目光却依旧并未从窗外之景上收回,语气更是听不出半分情绪来,平淡温和:“快过来!他们在楼下不远处,所以李兄便不必麻烦一趟了。倒是弟有些有点事要询问你一下。”

    李云怔了怔,有点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将信将疑。连贤弟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会知道?不是在耍我玩呀。

    他心翼翼的拿眼瞅萧风,却半分要依萧风之言的意思都没有。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过分诚惶诚恐的感觉。

    萧风见李云没反应,抬头看他。一看便看到他奇怪的不能再奇怪的面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要有多可怕,让李云如此警惕。不过,他也没有自我澄清的打算,板起脸教训道:“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快点过来,我有事要问。”

    李云看到萧风板起了脸,当即被吓的不轻,也不管萧风有没有什么阴谋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萧风跟前。

    委实是当初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

    “什么事?”他心翼翼地问。

    萧风微微眯起眸子,伸遥遥一指最近处的高树,“以李兄的身可否从这里悄无声息到那里去?”

    “悄无声息?”李云砸摸了下嘴,“这个,几乎不可能呀!先不谈高度落差,中间若无落脚之地,便是在近一些,我也不可能一步过去呀。”

    萧风暗道一声果然,想了想继而再次问道:“那如果给你些外力,比如绳索或者借力呢?”

    李云抬比划了下,抬头认真道:“这个,应该可以。不过我可不能保证。”

    萧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拿窗竿点了点窗棂上沿的一处,“有什么想法?”

    “什么?”李云一脸茫然,显然没反应过来。

    萧风有些无奈,提点道“仔细些,那不是花纹。”

    李云微微诧异,凑上前去将窗棂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番。这才发现那些细细的条纹当真不是什么花纹,而是木材变形折断留下的细纹。他略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窗棂作为窗户的框架,多是以支撑为主,风吹雨淋,日久腐朽很正常,但出现折断的现象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而且,这里是桃苑居,素有人间仙府之称,装饰布置以奢华精致为标志,又怎会允许窗棂上出现断纹?。想到这儿,李云忍不住试探性问道:“难道是当初建这阁楼时,施工者偷工减料了?”

    萧风翻了个白眼“这桃苑居怎么也建了有七八个年头了,你当所有人都眼瞎?”

    李云讪讪笑了笑,这个猜测的确有点傻。七八个年头,长不算很长,短也的确算不得短。但要看不到这裂纹就有点不太可能了。虽然裂纹处在窗棂上沿,位置并不怎么明显,桃苑居每日都会被人细致打扫,日复一日,不可能没人发现。

    萧风不再理会李云,转身自个儿搬了把木椅过来。轻轻脚踩上木椅,微微踮起脚,萧风心得一稳住窗棂,另一将窗棂上沿的木条向外推了寸许。

    似乎并未用多大力气,木条便弯出了些许弧度来。

    李云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萧风一个不心把窗棂折断。

    不过他显然是想多了。

    萧风很有分寸,很快便放开了。

    窗棂上的裂纹也并没有什么要扩大的迹象。

    萧风淡淡扫了眼李云一脸纠结担忧的表情,哑然失笑,不过面上仍一本正经,道:“裂缝间是干净新鲜的,应该是这两天才有。”

    李云眼前一亮,“与这案子有关?”

    萧风摊了摊,一脸随意,“不清楚,不过似乎是这样的。”

    转而,他又道:“下楼。那几位可是要上楼了。”

    李云点了点头,并未在意萧风后面那句话的不对劲。

    便好像算准了般,在萧风、李云二人到达二楼时,上楼的一伙人也恰好到二楼。

    为首带路的依旧是老鸨,只是相比于在萧风,李云二人面前的谄媚,在自个儿属下面前,老鸨要更让人看得顺眼得多——因为少了过分夸张的虚伪与谄媚。老鸨身后跟了一打扮清雅,身若拂柳的纤弱女子,两个身穿青衣的大块头,与一位身穿灰衣的冷漠中年人。

    那纤弱女子生了弯弯柳叶眉,巧樱桃口,肤若凝脂,目含秋水,再配上副柔弱玲珑的娉婷身段,着实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现在女子眉头轻蹙、目含哀伤的凄婉表情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既使不用老鸨介绍,萧风也能一眼猜出此人身份定是桃君无疑了。

    两个青衣大汉均面目普通,身材魁梧,想来应该是护院之类的身份。

    至于最后一人,萧风只打量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了优美的弧度。

    这有能之士含金量还真高啊。

    “女子桃君,见过两位公子。”在萧风打量几人时,桃君听从老鸨招呼,上前万福一礼道,动作甚是柔弱优美。

    “的张千、刘彪见过两位少爷,”紧接着两青衣汉子亦抱拳躬身一礼。

    倒是灰衣中年人傲气得很,只冷漠了二字“吕年!”便没了下文,高风范尽显无遗。

    萧风,李云二人冲几人点头回礼,并未计较吕年的无礼。

    李云的目光更多停留在桃君身上,美人如玉,令人赏心悦目。

    萧风却对这几人都没兴趣,只淡淡扫了眼,便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相互见礼后便是谈正事。

    李云一见萧风又是一脸漠然,立即便垮了笑脸——自己又要到费脑子的时候了——心中不禁有些叫苦。虽然与美人交谈是一件很令人舒心的事,这并不意味着李大公子在绞尽脑汁想需要询问的问题时,他还有欣赏美人的这份心情。

    思绪转了几转,李云终于找到了话茬,正要开口,耳边突听有熟悉的悦耳嗓音。

    “我们这次来是想多了解一些那日发生的事情,所以劳烦桃君姑娘将所知情况再一。”萧风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转过头来,浅笑看向桃君,补充道:“李兄与在下注意到了些许细节,所以想确定一下事情,劳烦姑娘讲的详细些。”他话语顿了顿,似乎是斟酌了下,笑得愈发温和“便从那日白天开始,如何?”

    李云十分诧异的看向萧风。以萧风刚才表现出来的态度,李云毫不怀疑萧风一定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抓耳挠腮。谁曾想,转眼竟又换了态度。这性子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桃君脸上的温婉柔弱的微笑竟不知为何有些僵硬。她甚是柔弱的看了老鸨一眼,这才轻轻点了点头,朱唇轻启缓缓道:“当日白天,女子因为身体不适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没怎么出去,没什么好讲的。那天晚上”她又将那日与李中恳所的原原本本地了遍,除了语气与表述较为清晰外,与那日其实差不了多少,当真没有半点详细的意思。

    便是以李云的迟钝性子都听出了桃君的敷衍之意,耐不住性子一直冲萧风瞪眼。萧风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认真得听桃君完,很是给面子地浅笑道:“哦,原来如此。”竟是对桃君的不配合一点也不介意。

    他抬眼扫了挤眉弄眼的李云一眼,心中有些无奈,又抬头看了众人身后漠然的灰衣人一眼,浅笑继续道:“那么,在下想再多问些问题,桃君姑娘应该不会介意?”他语气温和,连带着话语也给人一种客气至极的感觉,让人很难拒绝。

    桃君再次点头。

    萧风满意一笑,似又想到了什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不要看着我年纪,就骗我哟。”未等桃君作出什么反应,他又正色道:“敢问桃君姑娘,当日你身体不适,在阁楼里呆了一天,可有人照料?”

    桃君摇了摇头,“无人照料。那天白天桃有些事,所以并未在阁楼里陪我。我本就喜静,便也再未再向妈妈打招呼,所以那天阁楼中就女子一人。不过桃她应该是放心不下女子,傍晚回来过一趟。这点,两位大哥都可作证。”着,她抬指了指一旁静立的两位青衣大汉。

    “哦,”萧风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既然身体不适,那日怎么还会接客呢?”

    桃君面上凄哀,“刘大老爷当初在桃苑居留了一大笔银子,不得不接待。”

    萧风轻轻蹙起眉头,“这么,刘金这人霸道得很了?”语气中竟带了分愤慨。

    李云奇怪看着萧风。在他的印象里,萧贤弟的情绪可从来不是容易受外物的影响的。难道仅仅半年不见,萧贤弟就变了这么多?

    桃君面上凄哀之色更甚,“不是,刘老爷其实人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哦?”萧风这次回应的语气中带了分反问,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桃君凄凄一笑“那日女子身体不适,即使夜深了,刘老爷也没有要求女子服侍。而是抱着女子在书房窗前赏雪。雪大的很,映得窗外的景色并不如昏暗,反而美得很。刘老爷,佳人相陪,赏雪赋诗当是一件人生快事。”到这儿,她语气带了莫名的颤音,“女子便配合地碾墨,刘老爷执笔赋诗,好不潇洒惬意。”仅仅一句话,她眼中便涌起了泪水,让人看着分外怜惜,“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女子忽觉脖上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再次醒来后,就发现”到这儿,她再也不下去了,开始不停地啜泣。

    “哦。这就是当日你们为什么是在书房的原因?”萧风语气平静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刘金与姑娘可都不是什么喜欢舞文弄墨的人,原来如此。”

    李云嘴角抽了抽,果然是自己又天真了。

    微微叹了口气,萧风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水囊来,十分善解人意地递给桃君,“别怕,一切都过去了。”萧风的语气平静,似乎并不是安慰人,但不知为何,竟让人生不出什么厌恶的情绪来;而且,他竟的不是节哀,也不是什么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而是别怕!

    桃君怔了怔,梨花带雨的俏脸上毫不掩饰惊诧,呆呆看着萧风那张似乎毫无心的笑脸,有些失神。

    在场中人有反应过来的,也不由怔了怔,觉得甚是别扭。

    见桃君止住了啜泣,萧风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你与柳愤是旧识?”

    桃君与众人都怔住。

    原本看桃君泣不成声,众人都以为萧风会撇下桃君,转而问其他人。谁也没想到的是,即使桃君已是梨花带雨,萧风仍没有要怜香惜玉,先搁置一下的意思,话锋一转,转而问起来其他。看来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到底还是个孩子,竟不知缓一缓的道理。

    桃君轻轻摇了摇头。

    萧风耸了耸肩,“那姑娘与鹤听洪是如何相识的?”

    李云皱起了眉头,萧贤弟这又要搞什么鬼?

    桃君以绢擦掉脸上的泪水,语气略带沙哑道:“那时女子因柳郎之事躲在角落落泪,恰好被鹤郎碰上。鹤郎是个体贴人的,当日他与女子讲了不少话”

    “不是,你就这么着就与他互生好感了?”一旁李云沉不住气,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口。

    萧风有些不满地瞪他一眼。

    李云讪讪缩了缩脖子,不过仍瞪眼作求知状。

    桃君柔柔地点了点头,有些羞赧。

    李云忍不住瞪大了眼。

    “哦。”萧风倒没表示出什么惊讶,淡淡应了一声。

    接着,他又问了个让人有点难堪的问题。只是他得认真,话语又是温和平静的,着实让人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冒昧问一句,鹤听洪现如今待你如何?”

    桃君脸色微红,“一如初见。”

    这次即使李云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见不住惊讶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萧风又抬头瞪了李云一眼,这人当真没眼力劲得很。

    李云有些赧然,连忙解释道:“不是,桃君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他还未完便被桃君打断:“女子知道,鹤郎是个好人,是我委屈了他。”

    李云更加赧然。

    萧风无奈摇了摇头,随即温和道:“既知如此,便好好待他。”

    李云不可思议睁大眼,这个不该是男子之言吗?这话合适?

    再看桃君也一脸惊诧。

    场中其他人面色古怪。

    萧风却似没见到众人表情,话题瞬间拉回,正色道:“在下想知道那夜姑娘醒来后看到了什么,姑娘可否成全?”

    桃君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轻柔道:“之后的事,桃君被吓坏了,并未留意。”

    “哦。”萧风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神色平静得认真点了点头,“也就是,在无头鬼来之前,刘金已经出事了。所以无头鬼也不一定是杀人凶。”

    众人齐齐一怔。

    在人们的常识中,这种鬼鬼祟祟的现象,一般便是证明这人心中有鬼,也就是,越奇怪的人就越可能是凶。所以在人们心中,无头鬼就已与凶无疑了。

    李云反应不慢,几个呼吸后问道:“不对呀!那无头鬼没事找事来干嘛?难不成还是想让别人误会,他就是凶?”

    萧风笑了笑,并未向李云解释这个疑惑。他抬头看了眼桃君,语气平和道:“对了,姑娘,出了这种事,为何不见桃姑娘的身影呢?在下想见上一见。”

    “真是不巧,两天前桃便有事回乡省亲了。公子若真想见恐怕要等上些时日了。”桃君语气略带歉意。

    “呵,好巧!”萧风摸了摸鼻子,接连两次碰壁,似乎是有点尴尬。

    “那姑娘可否桃?”难得看到萧风尴尬,李云挺乐呵的,随口接了话题。

    “嗯,当然可以。”桃君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桃要比女子上几岁,是妈妈派给女子的贴身丫头,为人智活泼,很讨厌喜欢。她虽是下人,女子与她交情却甚笃,平日里我们都是以姐妹相称的。她并非本地人,而是隔壁县的。家中有位体弱的父亲,家境也并不富裕。最近他父亲似乎患了重病,所以才会匆忙赶回家省亲”

    萧风静静听桃君讲完,突然开口问道:“姑娘是杨川人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刚才的尴尬只是众人的幻想。

    “嗯,女子祖籍杨川县。”桃君略显诧异的点点头。近八年的在外流离颠簸,她竟也是乡音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