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割发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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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最初是无序的,或者,在文明之前没有秩序。

    所谓的没有秩序,不是秩序不存在,而是指秩序是混乱的、无意识的。

    对初一来,大汉就是无序的。

    这里的人残忍且野蛮,并且不以为耻。

    而每一个活着的人,不管是以“狩猎者”姿态活着,或是以“猎物”的身份活着,他们都认同这是理所当然的。

    初一觉得,这是一种相对满足后的自我放纵。

    历经上古至战国、春秋,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活地十分艰难。

    那个时候,他们勇于反抗,并且不容易得到满足。

    就像饥饿太久的人,吃多少都觉得饿,哪怕身体上没有饿的感觉,但饿已经成为恐怖基因,深植脑海深处。

    享受、舒服只对相当少的一部分人。

    自大秦一统天下,二世而亡,刘邦以低微的身份获得天下。

    这种穷人暴富的感觉,让刘邦满足,所以他只会想着匈奴给他的耻辱,而不会想着开拓。

    后有汉武光兴,爆发出饥饿者饱餐后最后的一丝恐怖:远驱匈奴,兵锋可指西域。

    从此之后,大汉只有内忧,无有外患。

    四百余年,哪怕时至今日,南北门户依然只能对大汉造成擦伤,还远远谈不到伤害。

    这种情况下,统治阶级只能把无限的精力用于内部掠夺。

    玩外人的时候,还会考虑一下不要太过分,免得他们反抗,玩脱了。

    自家的东西就不怕了,反抗了就按死,因为彼此相熟,彼此了解,更能探寻彼此的底线,所以显得更加惨无人道。

    初一制定严格的军纪,预防的是穷人乍富后的得意猖狂,但何尝不是这种自我满足后的内部倾轧呢。

    这些道理他懂,但他很难跟这个时代的人讲得通。

    就仿佛在大汉随便找个人,告诉他不要随地吐痰,他只会觉得你脑袋有屁,精神有病,而不会觉得你有素质或是修养。

    幸运的是,这是一个不怎么讲道理的世界,所以他可以不讲道理的设置规矩。

    “赵大脚是我的亲卫,既然是他做错了,你们不愿他受罚,便惩罚我。”

    初一回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对着官衙中唯一站着的彘道。

    “天王,此事乃赵亲卫的过错,怎能罚于天王。”

    翁老首先站起来反对,其他头领跟着起身反对。

    初一摆摆,望向翁老,问道:“若这种事情可以发生而没有惩戒,那太平道中致太平的世界如何达到?”

    翁老无言以对,目光望向李头领。

    “天王乃将主,哪有士卒有罪,罚于将主的道理,李某愿传令亲斩赵亲卫。”李头领冷声道。

    在座能出这话,做出这事的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杜头领,他开口,杜头领便不再话。

    “你得对,但我想起公孙县尉谋杀我的时候,赵亲卫对我有救命之恩,斩他,我于心不忍。”

    初一一脸心痛的道。

    这自然是装的,若最初他是真想杀了赵大脚,但冷静下来后,这种心思也淡了。

    若身边人犯错就杀,那谁还愿意跟着自己?

    这终究不是后世,造反也不是过家家,一时愤怒杀了他不后悔,可若是冷静下来,还为此杀忠心之事,他做不到。

    “这”

    众人一时无语,杀也是你,不杀也是你,那到底杀不杀?

    不要初一的人,便是官衙中的一众官吏也不知做什么表情是好。

    “嚓。”

    初一突然抽出右腿外侧的匕首,吓了众人一跳。

    “天王不可。”大彘飞快起身,便要扑向初一。

    “都给我坐好了别动,我还不至于自裁。”

    初一怒斥一声,盯着大彘坐回原位,之后伸解开自己头上用黄布做成的发箍。

    盘的一丝不苟的长发落下,初一甩甩头发,拉起一缕望向众人。

    “赵亲卫是我的身边人,我日夜传授依然不能让他知廉耻、晓礼仪,此事,我之过,今日割发代首,以儆效尤。”

    初一完,不等别人阻止,中匕首划过一道寒光,一缕发丝斩断。

    “彘,拿着我的头发给赵大脚,告诉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四十军板,给我狠狠的打,打残了,我养他老。”

    彘上前接过初一的一缕发丝,用力的点点头。

    “李头领,任命你为纠察队长,拥有纠察全军不法士卒之责,首领以下,可先斩后奏。”

    初一望向李头领,目光炯炯。

    “我们是强盗还是军人,取决权在你中,只希望利刃交给你,不要让我失望。”

    “诺,必不让天王失望。”

    李头领用力捶打胸口,心潮澎湃。

    他为人严谨,少言寡语,是真心信仰太平道,想建立一个太平世界。

    初一的一番处置,正对他的心思,初一把纠察权交给他,他只会做好。

    “先跟彘去打赵大脚,然后辛苦些多巡查,不杀几个人,他们只当军纪是玩笑。”初一嘱咐道。

    “诺。”

    李头领再次捶胸,转身跟着彘走出官衙。

    初一回头望向一众官吏,微笑道:“管教不严,惹出了麻烦,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连道不敢,同时心惊初一治军之严。

    “若诸位在执行正常公务期间,我士卒中有违法犯忌之人,尽管捉拿,若拿不住,告知李头领便是。”

    初一温声嘱咐,言真意切。

    “梁某代良乡百姓,谢过天王。”

    梁主薄再次参拜,这一次,诚意满满,许多官吏都自觉的跟着参拜。

    哪怕官匪不两立,这样的治军,也值得他们尊敬了。

    初一自然谦虚几句,然后与众人细细商议治理上的一些问题。

    管理一个县衙复杂也复杂,不复杂也不复杂。

    若统治稳定,事情便不会多,但如此多事之秋,自然是千头万绪,光是治安就是大问题。

    初一请这些老大来,也是为了让他们约束下,不要趁着这段混乱时期制造麻烦,破坏良乡。

    老大们自然应下,初一可是会为了军纪割发代首的狠角色,这要是犯在他中,有死无生。

    会议顺利进行下去,甚至因为这件事儿变得更加顺利一些。

    彘和李头领带着初一的一缕头发快速来到公孙县尉家中,这里是案发现场。

    早已得到消息的赵大脚光着膀子跪在公孙府邸门前,等着彘等人到来。

    “你可知错?”彘上来便问道。

    赵大脚望着彘中的一缕头发,强壮的汉子双眼通红。

    “俺知道错了,你们往死里打,只要打不死,俺就还跟着初天王,为他拼命,为他杀人。”

    赵大脚大声的道,同时傲然的扫视周围的士卒。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下次这种错误,却也不会再犯了。

    “今有赵大脚,枉顾军纪,玷污公孙府邸细君,初天王割发代首削其死罪,又言语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四十军棍作为惩罚,棍下若残,天王养活。”

    李头领觉得这是个宣扬军纪的会,把事情向左右大声宣布了一遍,给士卒听,也给附近大着胆子来看热闹的百姓听。

    “初天王仁义啊。”

    “那是,我家靠着初天王的生意才活下来的。”

    “活人无数,积德行善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多是好话的。

    初一统治良乡地下势力这一年,是良乡治安最好的一年,也是经济大发展的一年,受惠者甚多,这也是百姓们敢于出来看热闹的原因。

    “行刑。”

    李头领冷冷的站着,不再废话。

    左右有人上前要按住赵大脚,却被赵大脚左右拨拉两下,全部推开。

    “天王要打俺,俺就受着,不用你们按。”他硬气的道。

    上前的士卒询问的望向李头领,李头领点点头示意可以。

    “啪。”

    板子狠狠落下,赵大脚的后背立刻淤青一块,可这么疼的一下,他却吭也不吭,只是咬牙硬挺。

    “啪。”

    又是一个印记,与之前的交叉在一起,看着就疼。

    “啪、啪、啪”

    一下下板子落在身上,赵大脚额头满是汗珠,但他就是不叫,死死盯着彘中初一的那缕头发。

    十下过去,赵大脚终于疼的哼出一声,但他也聪明,开始喊话。

    “俺不应该不听天王的。”

    “啪。”

    “俺错了,使劲打。”

    “啪。”

    “俺就看那公孙家不是好人,害了天王。”

    “啪。”

    “俺不霍霍百姓,俺就是看不顺眼公孙家。”

    “啪。”

    “俺给天王拔的箭,那箭都射进肋骨里了。”

    “啪。”

    “俺看着心疼,天王待俺好,俺就杀他仇人。”

    “啪。”

    “杀不了仇人,俺就欺负他家人。”

    “啪。”

    “天王不欺负孤儿寡母,俺明白了,俺以后也不欺负。”

    “啪。”

    “俺不知道啥了,俺就听天王的。”

    “啪。”

    “好汉子。”

    不知道谁,率先开口叫好,惹得一阵叫好声。

    “赵大脚是好汉子,讲忠义。”

    “初天王也是好汉,为民做主,不糟蹋百姓。”

    “太平道都是好汉,跟着初天王的都是好汉。”

    百姓们连连叫好,甚至压住了板子声,也压住了赵大脚的声音。

    听着一声声叫好,疼痛没让赵大脚流泪,这话语却让他落泪了。

    “还打么?”

    彘向着李头领轻声问道。

    李头领看着赵大脚的样子,再看看周边的叫好声,给打板子的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

    板子继续落下,但已经轻了不少,只是在场的百姓,并没有注意。

    而哪怕注意了,他们也不觉得这不对,只会更大声的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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