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明志

A+A-

    夜已深,喧闹一天的良乡早已在安静中睡下。

    这一天之中,良乡的百姓经历了太多。

    早上的声声战鼓,上午城外的战斗,中午太平道军士的入城,下午传遍全城关于赵大脚犯军纪后的惩戒。

    直至太阳落山,全城的官吏依旧在四方走访,安抚民众。

    他们不复之前凶戾模样,在初天王的士卒陪伴下,他们一个温柔的如同绵羊。

    一切好像都恢复成以前,甚至感觉变得更好了一些,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时间太短,一切还没有呈现,但他们总觉得,未来不会太差。

    他们能安稳的睡个好觉,初一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忙完了会议,又跟老大们交代了一番,初一开始巡查全军。

    每一什、每一伍,初一都亲自沟通交流。

    哪怕时间再短,他也尽量拍拍大家肩膀,问个好。

    等一切都忙完了,初一走向公孙府邸,还有些人要安慰,还有些人要见见。

    “赵大脚,我听你挺英勇的,怎么还哼哼上了?”

    还没进门,初一便开口问道。

    “天王?”

    卧床上药的赵大脚一个激灵便要起身,结果扯动背部伤势,疼的咧嘴。

    “躺着躺着,起来做什么。”

    初一上前按住他,望着他背后的伤口。

    “要是华神医在,就好了。”

    自从初一开始杀人续命之后,华神医便不告而别了。

    “俺没事,等好了,俺还为天王杀人。”

    赵大脚憨笑着道,全不顾疼痛引起的脸部痉挛。

    “那也要等你好了再。”

    初一从旁边人中接过伤药,亲自为他上药。

    “你恨我么?”

    一边上药,初一一边问道。

    “不恨,是俺不对,俺不听话。”

    赵大脚握着拳头,忍着上药引来的灼烧道。

    “我本来想杀你的。”

    初一把药末抖在赵大脚的伤口上,发现他打了一个激灵。

    “害怕了?”

    “不恩有点。”赵大脚憨厚的道。

    “你跟大黄一起来到我身边的?”初一转换话题问道。

    提起大黄,赵大脚有点伤心,他跟大黄感情很好,也是最早跟着初一的一拨人。

    “恩。”赵大脚低声应了一声。

    “大黄啊,已经死了,我刚刚去看过他的儿女,都很坚强,都是好孩子。”初一道。

    赵大脚点点头,他突然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做那龌龊事,而是后悔没有去看看大黄的儿女。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还有很多人要去照顾,现在就放纵,太早了。”初一再次轻声道。

    赵大脚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却又有点没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把人带进来。”初一对外面道。

    在赵大脚疑惑的目光中,公孙县尉的细君迈步走了进来。

    她低着头,身体有些瑟瑟发抖,但是不敢反抗初一的命令。

    “抬头让我看看。”初一开口道。

    公孙县尉的细君缓缓抬头,脸上有一个巴掌印,还没有消散,可见赵大脚下多狠。

    “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好好的姑娘,被你糟蹋了不算,还打人家。”初一把上好的药瓶放在一边,抱怨道。

    “我我把他当成公孙狗贼了。”赵大脚羞愧的道。

    “公孙狗贼的脑袋我都割下来了,你要能见到他,就活见鬼了。”

    初一起身,来到旁边坐下,同时示意公孙县尉的细君也坐下。

    “她我调查过,也是个苦命的娃,只因为好看被公孙县尉收了,他们没有子继,如今她又被你糟蹋,想要许给别人难了,这事,你负责。”

    赵大脚瞪大双眼,完全不明白初一的意思。

    “你娶了她,我不管做大做,都随你,但她以后的生活,你负责。”初一肯定的道。

    “啊。”赵大脚张大嘴,完全不知道什么。

    “有意见?”初一开口问道。

    “可可她是天王仇人的细君,俺怎么能在身边留着天王的仇人?”赵大脚耿直道。

    “我与公孙狗贼有仇,与他家人又没仇,他的少君(正妻)和子继我都能留着,一个细君我还当成仇人?”初一轻斥道。

    赵大脚眨巴两下眼睛,又打量女子几眼,见她漂亮端庄若天仙,一时间闹了个脸红。

    “我看你也有心。”初一调笑道。

    “啊俺俺没有。”赵大脚无力的反驳道。

    “你啊,早点结婚时,给你老娘生个孩子才是正事。”

    初一对他完,扭头望向女子。

    “我这兄弟虽然粗鲁了一点,但人不错,也忠义,想来他的事迹你也听过,对于我的决定,你有什么想法?”

    “奴奴”女子讷讷,不敢言语。

    “你要是怕他或是反感他,这事就算了,我们兄弟不强人所难,我主要是想着,以你现在的经历,将来一个人生存困难。”

    初一轻声道,很怕吓到眼前人。

    “奴家愿意。”女子红着脸,完就低下头。

    她是有点怕赵大脚,但不是因为那件事。

    没入公孙家门前,她是做皮肉生意的,那种事情她也习惯了。

    她怕他野蛮,今天下午真的吓到他了。

    但听了赵大脚的遭遇后,她对这人还是挺佩服的,而且他也受到了惩罚。

    只是想想以后的生活,她就觉得没有未来,自己本就不干净,入了公孙家虽然是妾,但总有个容身处。

    不想初一给了活路,她自然愿意。

    “好,这是你情我愿的好事,你们自己商量是做大做,这事我不好管,只希望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这里就留给你们了,我还有事,走了。”

    初一起身,又来到赵大脚身前,伸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

    “再打你娘子,我打你啊。”

    “额不能,不能。”赵大脚讷讷的道,全没了之前的英雄好汉模样。

    “哈哈哈。”

    初一大笑着转身出门,便见到等在门外的翁老一脸好笑的望着他。

    “成人之美,好事好事。”

    这般解释了一句,初一带着翁老离开公孙县尉的府邸,向着悅女楼而去。

    悅女楼是刘龟爷的产业,以前是,现在也是。

    “悅女楼,日进斗金啊。”

    初一站在楼下,望着装修典雅的悅女楼感慨道。

    “听有段日子没开了,每日只有刘龟爷自己在里面醉酒笙歌。”翁老在一旁道。

    初一点点头,可以想象刘龟爷的惨状。

    被整个良乡地下势力排斥,上头还有公孙县尉盘剥,暗中还有初一残部大敌,日子不好过啊。

    想来今天听到初一带人破城的消息,他更心如死灰。

    “敲敲门。”

    初一开口,自然有亲卫上前敲门。

    里面人听是初天王来了,不敢阻拦,立刻引着进入。

    初一左右观看,只见纱帐弥漫,灯光摇曳,确实是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美景。

    “初天王。”一脸微笑的刘龟爷走上前唤醒左右观看的初一。

    初一回头,只见刘龟爷一脸疲惫,但眼睛还算清明,脸上也没什么恐惧表情。

    “刘龟爷。”

    初一拱回礼,不再开口,跟着刘龟爷被引入内室,坐下。

    他不开口,刘龟爷也沉默着,沏茶、倒水,直到把一杯茶水放在初一桌子上,才缓缓开口。

    “初天王取了我首级,可否放过悅女楼中可怜女子?”

    刘龟爷开口,让初一有点意外,但初一的回答,更让刘龟爷意外。

    “我不是来取你首级的。”

    这就是初一的回答,他望着身前的茶杯,谨慎起见没有喝,但他确实无意杀刘龟爷。

    不是因为他大度。

    “为何?”刘龟爷诧异问道。

    “因为什么呢?”

    初一抬起头思索。

    “因为你没什么威胁,也因为你我共事之时还算愉快。”

    “就这些?”刘龟爷依旧不能接受。

    要知道汉朝最强盛的汉武时期,便是以复仇统合全国意志对匈奴征战的。

    所以复仇,在汉朝很流行,是一种普世观。

    “也不止。”初一摇摇头,望向刘龟爷:“天下板荡,厮杀四起,十数年后,不知还剩多少人,到时候人应该很宝贵。”

    他隐约记得,有数据三国时期人口从五千万有余杀到一千万不足,是真是假不好,但即便夸张,真实数据也应该很惊人了。

    他杀过人,在这个世界。

    未来,他只会杀得更多。

    他要学会宽恕,否则注定杀人如麻,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至少现在不希望。

    “这”刘龟爷一时不知什么。

    翁老也微微诧异,他以为初一来复仇,结果不是。

    “今天就到这里,我来只为宽慰你的心,也让其他人看看,不让他们扰了你们的生活。”

    初一起身,他要做的已经做了,到了他这个位置,一个姿态,就够了。

    “谢天王不杀之恩。”

    刘龟爷赶忙起身大礼惨败,双腿并拢,额头贴在地上。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好好活着,乱世来了,大家都很艰难。”

    初一没有再多什么,绕过跪地的刘龟爷,走出悅女楼。

    翁老紧随其后,亲卫们一路跟随。

    走在良乡街道上,月光照亮路,初一徐徐而行。

    他不话,众人都沉默着。

    “有时候我们要学会宽恕。”

    初一突然开口,翁老诧异的抬头。

    “我们的敌人会越来越多,可杀之人也越来越多,但人都死光了,还建什么太平世界,那太平世界,又建给谁看?”

    “天王胸有四海。”翁老恭维,也是真心话。

    初一嗤笑,他忽然想起黑暗草垛中那个不曾见过的女人,她死的时候没有挣扎,仿佛世间也没什么值得眷恋的。

    这不是他熟知的世界,他长大的世界,是那个每个人都努力的活着,身上插满了管子依然拉着医生的,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番的世界。

    那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可能不是最美好,但至少比这里好。

    “若有一天,我嗜杀成性,你要劝我。”初一道。

    “定不负天王嘱托。”翁老拱。

    初一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月亮,感觉比两千年后还要亮一些呢,心中忽然想起天道中的一首诗,便大声诵出。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前世不知多少次喝醉后与朋友一迎一合的喊着的诗句,如今再,却突然明悟:此时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想要的舞台么?

    “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初一突然冒出一句,面露猖狂。

    “不知你我相见之后,老曹你要怎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