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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秦夫人已是六十岁的人了，此刻回到娘家，却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被母亲罚站。她已经站了半个多时，兄长家几岁的孙儿孙女时不时从楼梯探出头来悄悄看她，孩儿心里指不定有多好奇吧？

    而她母亲罚她的原因就一个，怪她不该欺负儿子。

    她干嘛欺负自己儿子！她没有。

    餐桌边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漫不经心走过来，瞥见楼梯拐角偷瞄的两重孙，再看向已经做姑奶奶的女儿，严肃道：“你要是觉丢人，不服气，可以不站。”

    “……”秦夫人沉默。

    “我都八十多岁了，从来没有过哪个孩子。你倒好，拿包包砸我外孙，哼。”老太太杵着拐杖，即便身形矮，一脸威严却丝毫不减当年。

    秦夫人嘶声道：“妈！我是气狠了，我……”

    “你要什么我都知道。”老太太断她：“你以为拙朴光顾着给我告状？他什么事都告诉我，不管多忙，他只要有空就飞来京城看看我和你爸，哪怕忙得只喝一口茶，你呢？他是再好不过的孩子，你还对他不满意。”

    “妈……”秦夫人垂下头，倍感委屈。

    “委屈啊？”白发苍苍地老太太严肃地盯着女儿：“当年你把女婿带回来，你爸稍微多问几个问题你就气得跳脚维护，我们欺负你男朋友就是欺负你。”

    秦夫人一脸恍惚。

    “轮到你当妈怎么就学不会做人？拙朴是你亲生的吧，难不成是捡的？”

    “妈！”秦夫人气急。

    老太太哼道：“你欺负他喜欢的人，不就是欺负他？”

    “根本不一样！”

    “你的爱人是人，他的爱人不是人？”

    见女儿被堵得无话可，老太太叹气，心中哪有不怜惜：“我看你是病得不起，女婿走了后，你连娘家都很少回，无非是怕我逼你再婚。”

    秦夫人泫然欲泣。

    “结果我什么都没逼你，你却在逼自己，逼我外孙。你怎么那么傻，他既然对那个孩子念念不忘六七年，你还看不穿？当年你爸心里一百个反对你远嫁外地，可他都装在心里不，最后欢天喜地嫁女儿，因为那是你选的人，我们怎么会反对。”

    老太太惋惜道：“你看，你自己选的爱人没错，你们恩爱一辈子。现在他死了，你仗着自己是妈妈，欺负他唯一的孩子，你这样他的脸，他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秦夫人浑身颤抖，泪如雨下，收都收不住。

    老太太怅然，她这女儿多么可怕，恩爱一辈子的丈夫突然去世时，周围的人都在哭，唯独她一滴眼泪没掉。仿佛哭出来，就认了。

    秦拙朴匆匆赶来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剪花。

    “拙朴！”

    “姥姥。”秦拙朴亲昵地和老人拥抱，张望四周：“我妈呢？”

    “她睡着了。”老人仔细将实情了，秦拙朴长呼一口气，“这样我爷爷也能放心。”老爷子一直最担心他妈妈，怕她总有一天会想不开……他又何尝不是。

    “你姥爷预约了袁老明天上门来给你妈妈看病。她这样早该吃药，年纪上来了哪能情绪过激，越控制不住越可怕。她拿包包砸你，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地行为。你那个对象现在怎么样？姥姥一直盼着能见见他，被你妈一闹肯定坏事，难为你了。”

    秦拙朴揉揉眉心：“我有急事想找妈确认，我等她醒来。”

    太阳渐落，秦夫人终于苏醒。大哭过的缘故，此时地秦夫人无比憔悴，看着老了一大截，却没以前锋锐。

    “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求证。”

    秦夫人有气无力地点头，知道儿子问的肯定和陆英有关，奇怪的是她很平静。

    “陆英那时候突然离开我，是不是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姥姥暗叹，秦夫人抹抹脸：“ 你明知故问。”

    秦拙朴豁然抬头：“我知道？”

    秦夫人怔住：“当然知道，你为这跟我大发雷霆追出去找陆英，还以后不回来……”她当时简直要气炸。

    “那我找到了吗？”秦拙朴急问。

    秦夫人站起来，古怪地看他：“找没找到自己不知道？你是不是没睡醒？。”

    “那我去了哪里？”

    秦夫人下意识回答：“我又没跟着你。”

    “我为什么只去机场就回来了！”秦拙朴很不甘心。

    秦夫人吓一跳。

    “你当时一个人跑出去，一星期后才回家里来，那以后你就没提过陆英……”她当时几乎百分百以为陆英会被儿子带回来，都想好了以后眼不见为净躲着就是。结果儿子独自回来，她琢磨多半是陆英跟他断了。忍不住赞叹陆英识趣，心中又颇为愧疚。

    “我回来没什么？那一周我去了哪里？是不是栖霞镇！”

    秦夫人摇头：“你回来就天天忙着上班，没提他。你去了哪，你不记得？”

    “我离开了一周？”秦拙朴不敢置信。

    秦夫人仿佛听不懂。

    “果然不可能只去机场……”

    秦夫人绝望，她怎么看儿子不对劲？老太太也严肃地站在一旁关注外孙，屋中气氛一时凝固。

    “姥姥，明天让袁大师帮我也看看。”

    老太太凝重地点头，满眸忧心。

    突兀地手机铃声响起，秦拙朴恍然回神。看到屏幕上第一次响起的来电显示，他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难看的脸色柔和许多。

    “陆英。”

    “额……你知道是我？”陆英很意外，他可没告诉过秦拙朴自己的号码。

    秦拙朴失笑：“我连你家都知道，何况是手机号码。”

    “哦……你检查还好吗？”

    “检查结果没事，找不出原因。”

    “那多半就是没毛病。这样你不能怪我刺激你晕倒……”

    “你就是怕我怪你？”

    陆英撇嘴，“怕你妈……”万一知道儿子被刺激晕了，秦夫人又来怎么办！

    秦拙朴郑重道：“别怕她。她以后不会对你怎么样。”

    希望如此。

    “哦，我要上班了……”

    “陆英，你特意记了我的手机号？”

    陆英忙道：“你办了会员卡有记录。”在他家晕倒，什么得问候一下。

    “你们店的味道很好，以后我还会去。”

    “跟我没关系。”陆英不想多，嘟囔道：“你好好休养，别跟着我了，见面吵架总归不好。”

    秦拙朴气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以后不跟你吵。”

    “那你到做到。”秦拙朴晕倒是真的吓到他，陆英心情很复杂，他想不明白秦拙朴为什么口口声声着完全不存在的事，哪怕再见还是无果。比起别的对错，健康平安地活着就行了。

    “陆英，你答应我一件事。”

    听着对面低沉压抑地嗓音，陆英按断通话的手指微微顿住。

    “别去扫大街了，好不好？”

    ……

    “爸爸，今天怎么没骑车来接我？”

    幼儿园门口，陆崽崽奇怪地跟着爸爸步行离开。

    “电不够，今天我们走回家可以吗？”陆英声音温和。

    “爸爸……你是不是哭过？”陆崽崽不安地盯着陆英微红的双眼。

    陆英正想反驳，陆崽崽又：“爸爸别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陆英眨眨眼，在儿子面前坦然承认：“好吧，是的。”

    “爸爸为什么哭？有坏蛋欺负你是不是？”

    陆英微笑：“没有坏蛋。”

    “那你为什么要哭？”

    “爸爸有很想要却要不到的宝贝，难受，想哭。”

    “爸爸别难过，等我长大就把宝贝买给你。”

    “有的宝贝花钱买不到，比如星星……”陆英摇头：“爸爸只难过一下而已，以后就不会了。因为你才是爸爸最爱的宝贝。”

    “真的呀？”

    “真的。”陆英大力点头。

    陆崽崽笑眯眯跳几下：“嘻嘻~~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来~”胖手直招呼。

    陆英配合低头，听到儿子在耳边悄声言语：“爸爸，你也是我最爱的宝贝哦。我最爱最爱你！”

    陆英一把抱住他，蹭了蹭。

    “爸爸也爱你。”

    “我肯定比你爱我更爱你~”陆崽崽强调。

    “不，肯定是爸爸爱得更多一点，就多你一分。”

    陆崽崽不高兴，拔高音量：“哼，我的爱比你多两分！”

    “那我就三分。”

    “我爱爸爸四分！”陆崽崽握拳加码。

    “我爱崽崽多五分。”陆英笑眯眯晃手。

    陆崽崽跳脚大吼：“我爱六分，七分八分！”

    “那我爱你满满十分。”

    “啊啊啊爸爸你耍赖！”

    陆崽崽气得跳起来，张开双臂，好似有天那么广阔，“我爱你这么这么这么多分，一百分！一千！一亿亿亿亿分！”

    陆英望着孩子一直笑。

    憋红脸地胖子大气不喘：“我宣布，我赢了！比赛结束！你不可以再加分了，听见没有？”陆崽崽严肃地警告爸爸，唯恐他又耍赖加分。

    “哈哈哈……是的，爸爸输了。”

    阴天的傍晚，陆英笑得灿如艳阳。

    很快，元月份在阴雨天中结束，迈入依旧很冷的二月。

    他们迎来了农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