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事有两面
藏在草丛中的昆虫联合在一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
东方瑶挑起帘子来,一撑住下巴,竖起耳朵听着这美妙的声音。
“阿监仔细别着凉了。”
身后的芍儿端过来一盘果蔬,对东方瑶道。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东方瑶语气轻缓低沉,转眸对芍儿一笑。
芍儿一愣,瞪大眼睛:“阿监,螽斯是什么?”
东方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念念罢了。”
芍儿却仿佛很感兴趣,当下便放下里的牙盘,跑到东方瑶身边,向窗外探头探脑:“这两个字但倒是很熟悉,难不成的是在念这些聒噪的蛐蛐儿?”
“不错,”东方瑶一笑:“你这丫头倒是蛮聪明的。”
“哪里哪里。”芍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螽斯的的确就是蛐蛐,只不过在诗经里,是这一类虫子的总称。”
芍儿点点头,看起来却是颇为失望:“原来真是它呀,奴婢不过是随口乱猜,没想到竟猜中了,其实这些东西可是害人精呢!”
“哦?”东方瑶微诧。
“阿监自长于宫中,想必是不知,只是奴婢出身乡野,从就见过他们,那可是田里的害虫呢!”芍儿一脸忿忿:“每年这些螽斯多了,田里的粮食也必定减产。”
东方瑶却是一愣。
在几千年前,做这首诗歌的作者,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部落血缘关系,想借赞颂螽斯旺盛的生命力来隐喻人的数量有多重要,只是自己没想到,这螽斯在别人眼里却也是害人之物。
看来到底是自己眼界不广。
一个事物的两面,那看不透的一面却不晓得是好是坏了。
叹了口气,东方瑶问道:“你家是在哪儿的,怎么进了东宫?”
“奴婢原本家住在长安万年县,只因县中饥荒父母供养不起,六岁的时候便将奴婢卖进了宫里。”芍儿坦然道。
“想家吗?”东方瑶问她。
芍儿先是点头,随即又很快摇头:“刚来的时候自然是想,便是刚刚听了这螽斯叫唤,奴婢也是心中怅然,只是奴婢已五六年没有见过家中亲人探望,离家远久,有时反而心肠硬了,也不晓得想家究竟是什么感受了。”到此,芍儿幽幽叹气。
东方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其实她并不能明白芍儿的感受,因为自打她出生起,她便再也没有家了,她又去哪儿思念呢?只是今夜呆在东宫,她狠心要自己不去思念含凉殿里的荷。
芍儿见东方瑶面有愁云,不免有些惊慌:“阿监恕罪,都是奴婢的不是,令阿监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丫头低着头,一副懊恼的样子。
东方瑶既无奈又好笑:“好了,思亲之心人皆有之,哪里是你的不是?”
芍儿才犹疑的起身,东方瑶正准备几句,一抬头,却见门外似乎有影影绰绰随着昏黄的灯光在晃,立时警觉道:“谁在外面?”
那影子在晃过的时候,屋里的灯盏也是一明一暗,谁知两人出去的时候,却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芍儿不放心,又在外面转了一转,只是路上黑黢黢的,真无半个人影。
她便纳闷道:“阿监可是看错了,怎的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东方瑶站在窗边,最后打量了一眼院,放下帘子,淡淡道:“大约是看岔了。”
第二日,东方瑶起了个早,正准备穿衣,芍儿便推门而入。
“阿监起的这样早啊!”芍儿端着一盆水进来,身后也跟了几个婢女。
东方瑶笑着点了点点头。芍儿才进来为她净面漱口,重新梳妆,一众婢女见她不仅毫不扭捏,反而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不由得面面相觑。
芍儿梳妆完毕,见一个婢女正盯着东方瑶发呆,不禁皱眉:“梳妆完毕了,你们且退下罢。”
一众婢女才退了下去。
东方瑶见芍儿半天不话,便问:“怎么了?”
芍儿记着李怀睿的话,处处心,此时对婢女有几分怀疑,但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笑道:“没什么,阿监今日穿这件衣服如何?”
芍儿中拿的是一件桃红色的收腰裙,东方瑶嘴角微微抽动,摆摆:“为我拿件淡色的半臂裙便可。”
芍儿有些诧异:“阿监今日不在东宫转转么?”
“我身子没那么金贵,自然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芍儿见她妆容素淡,神情也极是淡然,不仅没有让人产生距离感,反而这种淡淡地疏离让人心中有几分敬佩和亲近,便听了她的话,不再着什么。
用过早膳后,芍儿又端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
东方瑶脸白了白,心中却是郁闷无比。强撑着面不改色的喝完了药,两人才动身准备去丽政殿。
正收拾了东西,忽听有敲门声:“东方娘子可在?”
芍儿停下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东方瑶。
东方瑶不紧不慢,上前几步打开门来,面上露出标准的微笑:“原来是周娘子,不知有何指教?”
案几上摆了几个多曲碗,里面放着几块糕点,涂着鲜红丹蔻的指拿起一块来放进嘴里,却只觉得口中所食味同嚼蜡。
想将中剩下的半块扔回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心翼翼的将其放入口中,做出自认为很端庄的样子。
喝下一口酪浆,韩蕙娘烦躁的咽下一口气,觉得最近天气愈发的热了,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去离宫避暑
正走着神,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她的心立时一凌,不一会儿便见阿周走了进来。
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女子,韩蕙娘几乎要站起来,然而碰到走在前面阿周的眼色,她又赶紧坐了下来,装作闲着打量自己指甲的样子。
东方瑶上前来行礼:“奴婢东方瑶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
一身淡青色的半臂裙,如此简单的装束,偏偏她穿来如此清丽动人。
再打量她的神色,落落大方,就连抵在腰间作礼的指都是纤细修长。
韩蕙娘看了自己一眼,看到的却是一身华丽的裙子,微微发胖的身材,就连曾经还轻盈的体态,如今也没有了。
感觉浑身上下忽然被抽掉了刚刚还新鲜涌动的血液,剩下的无力如浪拍打岩石一般不断侵袭着自己。
“娘娘?”
“啊?”遂儿轻轻戳了一下她,韩蕙娘才回过神来。
但是此时她胸中的火气却是已经被剿灭了一大半,但是想起来阿周的嘱托和计谋,她硬是挺直了腰板,摆出衣服太子妃的架子来,对着东方瑶缓缓道:“起来罢。”
东方瑶才起身来,这大半时间半跪着,自然腰间有些酸,只是韩蕙娘见东方瑶眉间神色如常,心中不禁纳罕。
咳嗽了两声,她才端道:“今个儿早晨唤阿监前来,其实也没别的事。”
韩蕙娘微微一笑,竟然从坐榻上走了下来,她走到东方瑶旁边,随意看了东方瑶身上两眼,眉眼间那一抹笑却极其刺眼。
“哎呀,阿监既然是皇后殿下送来东宫修史的,那现在便是东宫的人,阿监穿的如此素淡,岂不是要外面的臣子见了,笑话我们东宫气,一件好的衣服都不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