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星汉西流夜未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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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驾穿过层层宫门,最终停在了北殿外。高景下车时脚软了片刻,贺兰明月扶住他,又被瞪了一眼,显然还没消气。

    只是甫回北殿,皇后差人传召,高景不得不前去与她议事,临行前狠狠地留下一句“等晚上再收拾你”,贺兰明月听了便笑。

    皇后似乎不喜欢他,也对高景倚重他颇有微词,因而除了宴会与节日,高景去北殿的护卫总会换另外一人。起先他以为只是皇后瞧不起自己来历不明,而后才知道若真如此皇后反而放心。

    摇光阁内新移栽了一株银杏,树叶碧绿,随风作响。贺兰明月坐在树下,放松地伸长了腿,弓着背,盯向自己的靴尖发呆——他很少有这样放空的时候。

    不多时,脑中又开始多想。

    车驾比起床榻狭窄太多,他跪在高景面前,对方一双白皙修长的腿架在肩上,随他的动作微微颤抖,脚趾蜷缩又放开,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他抬起头,嘴角挂着一点残痕,高景闭着眼睛,脸颊是艳丽的红,手指按住他的肩膀,良久回不过神。

    自与高景有了种种荒/唐行径,贺兰明月愈发想不通了——他到底想要什么?要高景离不开吗?可好似至今他们只有身体依赖。

    更糟糕的是,他逐渐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了。

    贺兰明月疲惫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道:慕容赟已不在宫内,短期与豫王府恐怕是撕破脸皮,若再不抓住高景,他活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陇西王,预言,纯如先生气急败坏漏了的话……

    当真有冤情要昭雪吗?他能做到吗?

    慕容纯如不可信,豫王不可接近,如果这世上还有知情人可以帮他……脑中蓦然浮现一个身影和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精神一振。

    心里揣着事,贺兰明月没有胃口,喉咙泛酸的不适直到入夜才舒服些。

    高景回来得更晚,他在北殿用过晚膳,吃得想必不太舒服,加上眼睛有碍,早早地躺下了。阿芒煎药后以白帕浸湿药汁,敷在他双眼。

    “去把明月叫来。”高景呵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殿下喊我?”

    他靠在门边,笑吟吟地应了一句。

    高景明白被他耍了,冷哼后自顾自地躺好。他看不见,满室都是药香,贺兰的脚步声靠近后停在了他旁侧,高景才道:“洗过了?”

    “嗯。”

    “你晚上过得倒是惬意。”高景抱怨了一句,去摸那药巾的动作被贺兰明月拦下,赌气拍了一把他的手,“衣服脱了滚上来。”

    贺兰明月又“嗯”了声,当真依言脱了那身侍卫服,只穿中衣跪到床边。他稍一犹豫,见高景往内侧挪了,抖开床尾另一条薄毯盖上,隔着那层精致刺绣的被面搂住高景,鼻尖被微苦的药味充盈。

    要敷足时辰,在这期间高景没法乱动,感觉贺兰明月靠近却规规矩矩地抱着他,有些不耐却没好意思直白出。他衣服上有股皂香,时刻提醒高景二人身份悬殊。

    呼吸声轻轻的,高景听了会儿:“你睡着了?”

    “一会儿帮您换药,不敢睡。”贺兰懒散道,他这腔调让高景愉快地朝自己靠,便凑上去咬了咬对方的下巴。

    “你真是,像狗似的。”高景笑了声,掀开被子,“躺进来。”

    还未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夜里凉风习习。寝阁内烛光明灭,地上映出窗外的花枝,斜斜压出缱绻的轮廓。药巾从眼睫上摘了随手扔到地面盖住斑驳影子,接着他们几乎顺理成章地吻到了一起。

    高景里面的衣裳穿得薄,贺兰明月隔着光/滑绸缎抚/摸他的身躯,拿捏他觉得舒服的地方。像只被摸顺毛了的猫,高景喉咙里声地叫,伸手搂住了贺兰明月脖颈,把自己往他怀里送。

    他看不见的时候最柔软,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乖巧地依赖贺兰。他要在贺兰身上得到满足,而这些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给的。

    贺兰明月想明白这层,便觉得高景可恨。但他偏偏从中得到了乐趣,于是更恨轻率就被欲望左右的自己。

    (……)

    贺兰明月亲了口他:“殿下不就喜欢这样吗?”

    高景笑着回吻,手放在后背摸了一圈。他以为高景只是事后兴起,正要捉住对方作怪的手,感觉到高景是有意顺着那道奴印的轮廓,自上而下,经过那两道疤,最后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靠在胸口。

    贺兰明月嘴唇蠕动,情不自禁喊:“殿下?”

    他的殿下应了声,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背后的伤现在还会痛么?”

    初见时,他为高景从树梢跌落,众人围上来却没一个看过他半眼,是高景拨开人群,朝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短短数年如隙中驹,石中火,但温存过后,也是高景注意到这道疤,不关心来历或缘由,只问现在还会不会痛。

    心就在这一刻微不可感地跳动了一下,接着再回不去从前的频率。

    他分明不该对高景产生感情。

    良久,怀中人得不到回答就要睡过去,贺兰明月才轻声道:“已经不痛……没感觉了。”

    “从前一定很痛。”高景呢喃了一句,他意识涣散,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难怪父皇讨厌蓄奴……你若没这道疤,不知多好看……”

    “可没这道疤我也遇不到殿下了。”贺兰道,声得散尽了晚风。

    他给自己,暗道是柳暗花明,可一低头高景已经睡着了。

    贺兰明月笑了笑,下床拿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掉痕迹。

    翌日休沐,阿芒端着早膳进寝阁时,高景还倒在贺兰明月怀里听他念一本书,微闭着眼。被靠着的人衣裳敞开,露出胸腹间精干却不夸张的肌肉,姿势懒散,表情却极为严肃,手指点着一行一行字。

    那前朝经典佶屈聱牙,贺兰明月念得磕磕绊绊,高景也不纠正,听他念到后头自暴自弃,才偏着头看一眼,纠正他的读音。

    阿芒不扰他们,悄然放下吃食便掩门而去。贺兰明月端起那碗粥,就着把高景环抱在身前的姿势舀起一勺:“殿下?”

    夏日的荷叶羹已放成了最适宜入口的温度,高景懒洋洋地张嘴,配合着喝了两口,皱眉摆手:“你吃吧。”

    贺兰明月昨夜就没吃东西,听他完从善如流地饮尽,空碗放到一旁。

    高景本想听他继续念书,可心里始终有疑虑,坐起后捞过一件外衫披了,端正眉眼:“昨日就想问你一件事……最近欲言又止的,是有难言之隐吗?”

    贺兰明月一愣,没料到被他看穿,立时否认:“没有。”

    高景道:“你好歹现在是孤的人,若有事要孤帮衬大可以开口。孤好歹是皇子,难不成一点忙也帮不上?”

    贺兰明月有心试探:“殿下,你知道陇西王吗?”

    “嗯?”高景愣了,旋即闭目回想道,“这是个封号,道武皇帝立国之时封给贺兰博的,封地在银州与夏州以西,拢共有二十城。爵位世袭,每一任都有镇守西北之责,还率领一支军队。孤记得……是叫西军。”

    贺兰明月点头:“为何现在没有了?”

    高景诧异地看向他,道:“你不知道么?十六前陇西王贺兰茂佳平南楚后班师,途中举兵自立要反大宁。行至大河,西军内部四分五裂,父皇乘势镇压。后来他畏罪自尽了,陇西王的爵号被削,西军自然不复存在——问这个作甚?”

    听到“畏罪自尽”四字,贺兰明月眼眶微酸,表面不露声色地摇头:“只是听闻……当中好似另有隐情,陛下不爱提。”

    高景没有看出异常,勾着他的下巴调笑道:“什么隐情?孤只能猜测,陇西王……”声音低了,“陇西王与豫王是表兄弟,听闻少年时常在宫中居住,与父皇情如手足,很亲厚的,却做出那事……”

    被极信任的人背叛,至此元气大伤,恨极对方,似乎也情有可原。

    高景最后提醒道:“虽算不上忌讳,到底牵扯甚广,算父皇亲政后对他击最大,以至于事后鲜有人提。你既与之无关,往后也不要再问。”

    贺兰明月点了点头。

    他思来想去,最终按捺不住道:“殿下,若是你遭遇此事,也会格杀勿论么?”

    高景看他的目光骤然陌生:“什么事?”

    “被背叛,就像当年的陇西王。”贺兰明月不敢直视他,强迫自己把这话得尽可能自然而无辜。

    高景眉宇间的懒散一点一点消退,逐渐冰冷,声音也如霜雪凛冽:“贺兰明月,孤生平最恨一被欺瞒,二就是被背叛,孤会比父皇更狠。”

    贺兰明月眼睫一颤:“可这么做是半点没有转圜余地的。”

    高景冷道:“难不成孤还要原谅叛徒么?”

    他得真好,贺兰明月彻底茫然了。

    贺兰茂佳自作孽,他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讨回公道?他自不可能对高景这一切是有冤屈的,这和高景毫无关系。

    好在不多时,他终于有机会见到徐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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